照片里的,是一条麻绳,一头垂落在地上,另外一头系在了一个钉在墙上的铁架上,从一同入镜的比例尺来看,绳子大概粗约一厘米左右。
柳弈亲自做过死去的绑匪常遇兴的尸检,他记得死者脖子上的勒沟,宽度就和这个吻合。
“这绳子,你们做现场勘查的时候,就这么丢在地上?”
柳弈指了指照片,问袁岚。
“这根绳子原本是用来绑住刘凌霄的手的,喏,这是我们给尸体拍照时原本的样子。”
袁岚从另外一叠照片里翻了翻,找出一张,正正地摆在了柳弈面前。
“因为绳子一头系在了铁架子上,要将小孩儿的遗体运走时,才把它解开的……”
“等等!”
戚山雨忽然开口,突兀地打断了袁岚的话。
他伸手拿过柳弈面前的照片,认真地看了看。
照片里是一对细小苍白的手的特写,被以极别扭的姿势,交叠着反扭到背后,几圈麻绳捆住他两只腕子,在交叉处死死缠了个结。
“这是‘称人结’!”
他说着,又飞快地取过前一张的照片,仔细地看过绳子系在铁架上的那一头之后,忽然“腾”一下站了起来,也不多做任何解释,掏出手机,径直拨通了搭档安平东的电话。
“安哥,关于绑匪绑走人质之后,如何转移的问题,我觉得,之前的调查路线一直都弄错了,他们很可能是——”
第44章 3.panic room-18
12月29日深夜十一点四十分,即便鑫海市这个人口超过两千万的大城市素有“不夜城”的称呼,然而事实上,此时大部分人都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准备或者已经进入了睡梦之中。
而距离鑫海市大约一百四十公里的海棠镇,某座三层的自建别墅的院墙外头,已然被警察悄然无声地包围住了。
确认每一个可能的逃跑路线都已经紧密布防之后,市局刑警大队的队长手持对讲机,面容冷肃,一声令下:“准备抓捕!”
十数名全副武装的警察破开院子大门,径直闯入别墅里头。
几分钟之后,警官们反剪着一个年轻男人的胳膊,将嫌犯押出了房子。
他们后头还跟着面容憨厚的一家三口——那对五、六十岁的中年夫妻和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儿,被“请”上警车的时候,表情还是一片茫然,看起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抓捕行动来得轰轰烈烈,完成得也干净利落,这时附近的邻人们才刚刚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慌慌张张地钻出被窝,三三两两站到门窗边围观,还没瞅出什么名堂,已经看到警车列队而去,呼啸着驶进了夜色之中。
被逮捕的男人,名叫范烽,正是那个被安保公司派遣看守南诚印染厂旧址的失踪保安。
他被拷着双手塞进沈遵所在的警车里,屁股刚刚沾上座椅垫子,立刻急不可耐地怪叫起来:“我、我坦白!我现在就坦白!”
还没等沈遵问话,范烽已经语气急迫地继续说道:“我没杀人!真的!人不是我杀的!”
沈遵扭过头,眼神凶狠地盯着后座的年轻人,“你口中的‘人’,指的是谁!?”
“当然是刘阳家那个小崽子!”
范烽想也不想就立刻回答。
他抬头时正好对上沈遵在数以百计的凶徒身上练就出来的凌厉视线,立刻像只被捏住了脖子的鸭子似的噤了声,喉头滚动几下,才结结巴巴地补了一句:“那、那啥……还有,呃,对了,余哥也不是我杀的,是……是罗哥动的手……”
沈遵闻言,心中琢磨着,看来常遇兴连带在同伙面前,用的也还是“余平”这个假身份。
根据警方的调查,这个范烽今年二十八岁,是Y省人,早年在当地“道上”混,后因打架斗殴致人伤残,被关了好几年,出来以后就到了鑫海市谋生了。
像他们这些身上背着案底,又年轻力壮的人,如果不想重操旧业,最常见的选择,也就是到安保公司当保安了。
范烽于是入职了鑫海市的某安保公司,然后在去年年底被派遣看守南诚印染厂的旧厂址。
谁料他竟然监守自盗,伙同常遇兴,与他口中的“罗哥”,共同策划并参与绑架了富商刘阳的独子刘凌霄,并把人藏匿囚禁在厂房仓库隔出的密室里。
后来刘凌霄死去,范烽大约也察觉到了不能继续呆在工厂里,就逃到了海棠镇上,躲藏在他的姑妈家中。
不过,知道了绑匪的身份之后,警方自然很快顺藤摸瓜,找到了范烽的姑妈家,二话不说,趁着夜色就杀上门来,直接将人抓捕归案了。
“你口中的‘罗哥’,是不是叫罗健强?”
沈遵单刀直入地问道。
“你、你们知道了?”
范烽脸上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很快又跟想通了一样,哭丧着脸点了点头,“也是,你们都找到我了,罗哥肯定也该暴露了……”
他说着,战战兢兢地看向副驾驶座上那位面目威严的络腮胡警官,“我真的没杀那小子,真的没杀他……”
沈遵却不管范烽在说什么,掏出手机,拨通了安平东的电话:
“……我们这边抓到了……对,就是罗健强,你们也赶紧动手,务必不能让人跑了。”
他说完,挂断电话,才回头看向范烽。
“好了,你可以交代了,你们是怎么盯上刘阳一家的,还有,人质又是怎么死的?”
…… ……
……
与此同时,一百六十公里外的鑫海市云天机场,安平东将手机揣回外套口袋里,和戚山雨一块儿,匆匆穿过深夜依然还人来人往的国际航站楼。
除了他们两人之外,机场里还有好几队便衣。
根据票务记录,他们在追捕的这个名叫“罗健强”的男人,买了12月30日凌晨两点二十分,也就是两个半小时之后,飞往暹罗国的红眼航班,算一算时间,这会儿也应该要到机场了。
因为暹罗国对华国开放了落地签,所以他准备搭乘这趟航班的意义,明显就是为了跑路了。
“行啊小戚,你这次可真是立大功了!”
两人摆出百无聊赖的闲聊模样,靠在航站楼三楼的椭圆形站台前。从他们的角度往下俯瞰,正好能看到从自动扶梯正下方的登机手续柜台。
安平东拍了拍戚山雨的肩膀,“等人逮到了,这案子就能了结了!”
戚山雨朝搭档笑了笑,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多少欣喜。“只能说是凑巧罢了……”
其实,警方接到刘凌霄被绑架的消息的时候,已经第一时间在各大交通要道设置了临检点,日夜不息的盘查每一辆可疑车子,尤其是遇到白色五菱箱型面包车,更是要一辆辆拦下来,仔仔细细的搜一遍。
然而即使是这样,在城东的锦绣路绑走了刘凌霄的白色面包车,却在一天半之后,在六十公里外的西门村被发现了,里面还有其中一个绑匪的尸体。其后,他们又在距离西门村不远的南诚印染厂旧址发现了刘凌霄的遗体,证明绑匪确实带着肉票,转移到城北一带去了。
从锦绣路到西门村,横穿了大半个城市,无论怎么绕,想要完全避开临检点,几乎是不可能的。
刑警大队和交警大队一起拿着地图琢磨了一遍一遍又一遍,都没想明白绑匪是怎么开着那辆白色的五菱箱型面包车,还能顺利通过好几个临检点的搜查,将刘凌霄从城东带到城北的。
最后他们只能猜测,绑匪是用另外一辆车将人载到南诚印厂,而涉案的白色箱车,则是换回了合法牌照之后,清清白白、大大咧咧的穿过安检点。
然而,戚山雨却注意到了,绑匪用来捆住小孩儿的手的绳索上的绳结。
作为公安大学的毕业生,戚山雨自然是要掌握一些专业的逃生、搜索和援救的知识的,其中就包括了一些常用绳结的绑法。
所以他很快就察觉到了,绑匪在小孩手上系的绳结叫“称人结”,这种绳结安全可靠而且容易捆扎圈结,不会滑脱和走样,又不会因为缠成死结而导致难以解开。而且,绑匪为了将小孩儿栓在铁架子上,他延长了绳索,驳接部位使用的则是更牢固和不容易解开的双渔人结。
除非有编织爱好的小姑娘们,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都不太会常接触到这些相对复杂的绳结。
就算像戚山雨自己这样受过专业训练的警务人员,虽然也会打,但他自问在对付一个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男孩儿的时候,绝对不会使用这两种结,最多就跟他早前酒醉以后掀翻柳弈时那样,随手绑两个交叉结就完事儿了。
所以,会在捆个小孩儿也用上这些绳结的,基本上就是个下意识的条件反射了——也就是说,他一定是在工作或者生活中经常接触到这些绳结的人。
排除掉擅长编织的手工DIY爱好者,或者人数更稀少的资深户外运动玩家,他立刻想到了这些绳结都有一个统一的归属名称,那就是——“水手结”。
由于鑫海市三面临海,还有两个附属岛屿的缘故,城市及周边辐射区域的海运、轮渡与渔业都很有市场,从事海上作业的人员数量也不少。
戚山雨看到那两个绳结的时候,他就意识到,如果绑匪里头真的有一个惯用各种水手结的海上作业人员,那么,他用来转移小孩儿的,会不会并不是另一台车,而是海上的船只呢?
在戚山雨提出了这个猜测之后,大队长沈遵立刻查看地图,很快发现,从城东到城北,若是走水路,虽然要沿着海岸线绕一个大圈,比走城中公路要耗时不少,但完全可以走得通。
紧接着,他又很快就发现,距离锦绣路和南诚印染厂不远的地方,都分别有一个规模不大的码头,专供小型渔船出海或归港之用。
想通了这个可能性之后,警方用了最笨最费时却最有效的方法,拿着当天进出两个码头的船只登记表,一艘一艘排查下去,最后终于追踪锁定了一个名叫“罗健强”的船主。
他的渔船不仅出入两个码头的时间和先后次序与绑架案发生的时间相符合,而且最重要的是,罗健强也是个有案底的人,他曾经因为纵火,和保安范烽在同一个时期关在同一所监狱里——几处疑点综合下来,真是可疑得不能更可疑了。
“嘿,来了。”
时间刚过十二点,安平东和戚山雨就看到一个年约四十的高大男子,快步走进登机手续大厅。
和其他旅客不同,这个男人看起来十分焦躁,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四处张望,似乎在警惕周边每一个可能接近他的人。
男人长得高壮,皮肤黝黑,即便在冬季大衣的包裹下,依然能看出他宽肩厚背,肌肉强壮结实,浑身散发着仿若困兽般的凶悍之气——正是他们这一趟要抓的目标罗健强。
“走!”
安平东正准备下楼拦人,却见戚山雨突然单手往护栏上一撑,整个身体腾空而已,一步翻过玻璃围栏,从三楼飞身跃下,跳到了罗健强背后。
安平东嗔目结舌,来不及恼怒搭档的擅自行动,就见戚山雨借着自己下坠的冲量从后面将罗健强扑倒在地,顺势一滚一扭,就变成了整个人压在对方身上的姿势,一条手臂勒住他的脖子,自侧方死死绞住嫌犯的肩膀。
“罗健强,你被捕了!”
戚山雨一边制住绑匪的挣扎,一边从腰侧摸出手铐,“卡擦”一声,扣住了对方的手腕。
第45章 3.panic room-19
全国瞩目的富商独子绑架并撕票案,终于在元旦来临前一天告破,警方虽然没有能成功解救人质,但总算是因为破案及时,好歹挽回了一些颜面。
然而,即便所有绑匪都已经死的死,落网的落网,警方却还是没能就此过个安安稳稳的小黄金周,反而因此变得越发忙碌了。
原因无他,因为被捕的绑匪范烽和罗健强两人,都异口同声地坚称他们没有杀死刘凌霄。
与此同时,作为主犯的罗健强,还向媒体讲述了一个充满恨意的复仇故事。
根据罗健强的说法,他们家好几代都是鑫海市本地的渔民,他很小时就跟父辈一起出海,后来就读了海事学院,毕业以后成为了一名海员,专跑远洋货运线,常常一年有七八个月的时间都不在家。
几年以前,他们家所在的地区要进行拆迁改建,承包的房地产商正是富商刘阳的日升集团,当年他们家的户主是罗健强的父亲,这个性格古板守旧的男人,坚持不肯拿了补偿款之后迁走,这一僵持就足足拖了将近两年。
当时罗健强刚刚升了大副,每年要跑四趟远洋线,一趟就要耗时两个月有余。
在茫茫大洋通讯不便的情况之下,他没有办法随时和家中取得联系,自然不知道自己唯一的亲弟弟因赌博和吸毒欠了上千万的高利贷,每日被债主上门纠缠,老父亲不得已只能签下了拆迁同意书,不仅失去了房子,还要把到手的补偿款全给幺弟还了赌债。
等罗健强年底回家的时候,得到的是幺弟因吸毒过量而猝死的消息。他的老父亲则气急攻心脑溢血瘫痪在床,老母亲骤逢变故无法承受,出现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状,而他弟弟的媳妇儿,也因为伤心过度,抱着刚满周岁的儿子跳河自杀了。
好好一个家,已然支离破碎,到最后只剩了一条快要到报废期的破旧渔船。
罗健强说,他后来调查过,引诱他弟弟赌博和吸毒的,是受雇于日升集团的地痞流氓,为的就是借此撬掉他们这一家阻碍拆迁进度的钉子户。
时隔好几年,这桩无头公案到底是真是假,如今要再次调查起来,怕是又得耗上个一年半载也还未必能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