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的室内失火,火场中心温度一般都在摄氏九百度以下,而那些能够烧到摄氏千度以上高温的火灾,通常都存在一些特殊的助燃剂,所以消防员们才会觉得,这栋小楼的起火原因非常可疑。
“遗骸碎成这样,还不好判断到底是几个人。”
柳弈皱起眉,低声说道。
旁边一个法医听到了他的话,条件反射问了一句,“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柳弈耸了耸肩,“把残肢尽量收集起来,一点一点拼,能拼多少算多少吧。”
几个法医和警察闻言,脸上都同时露出了无比震惊和郁闷的表情。
清理火灾现场本来就是非常费时费力的事情,而要在一个烧得一塌糊涂的现场里搜寻破损碎裂的残肢断骨,简直就是对耐心和技术水平的极致的双重考验。
柳弈跟随引路的警官,又往火场深处走了一段距离,在一楼一间疑似卧房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具相对完整的尸体。
尸体已经烧得表面完全焦黑,呈现出脱水后蜷曲的姿势,以侧躺的角度,斜斜地倒在床与墙壁的夹角中。
而最后一具尸体,则倒在了屋子还未曾坍塌的后门处,他焚烧的程度最轻,身上还能看到少量残存的衣物,从体型和服装来看,应该是个男子,只是头、脸和双手都已经烧焦了,但依然保持着两手前伸的姿势,墙上则印着数个焦黑的掌印,显然是这具尸体在生前留下的最后痕迹。
“屋子的后门被人用链条从内侧锁死了。”
警察指了指那被烟和火熏烤得发黑的铁链与合金铁锁。
“只是现在还不好判断到底屋主自己弄的,还是外人为了不让屋里的人逃走才锁上的。”
柳弈点了点头,吩咐江晓原仔仔细细地将每一个细节都进行拍照之后,指挥众人先把两具完整的遗体送回法研所,然后就开始和东城郊警局的法医们一起,一寸一寸地搜寻现场的物证,还有捡拾那些被高温炙烤得发灰发脆的残骸断肢。
他这一忙活,就从早上十点一直忙到了太阳下山,才总算将整个火灾现场大致清理了一遍。
把几十袋物证全部打包送回法研所,再分门别类归置好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
那栋被烧毁的两层半小民宅,属于镇上一户姓孙的人家。
根据镇上居委的说法,孙家的户主老头子前两年因病过世,房子现在应该是老爷子的女儿和女婿在住。
这孙家夫妻二人刚刚三十岁出头,没有小孩,平日经营着一家奶茶和小吃店,性格开朗友善,也从来没听说和什么人结过仇。
警方已经将夫妻二人的照片和基本资料交给了柳弈,让他务必尽快核实现场的几具遗骸之中,是不是就有属于那两夫妻的。
而且,因为现场发现了不止两具焦尸的缘故,法医还必须尽可能地搞清楚每一个死者的身份,尤其是那具碎成了三十多块的又脆又散的焦骨尸,柳弈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头疼得紧。
只不过,即便东城郊警局那边再如何着急,这工作量也不是一天时间就能干完的,拼尸、验尸和解剖的工作,肯定只能放在明天再做了。
柳弈把学生江晓原打发回家,然后换下沾了满身泥灰、尘土和焦炭的制服,冲了个淋浴,随便穿了套换洗的衣服,头发湿哒哒地回到办公室里,往沙发上一倒,虚脱似的躺了十分钟,才慢悠悠地摸出手机,瞅了一眼。
微信里好几条未读信息,都是戚山雨发来的。
他昨天本来跟自家小戚警官约好,今晚到他的公寓一同吃晚饭。
但一个火灾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于是在傍晚的时候,柳弈就给戚山雨发了信息,告诉他自己今天有个大案子,虽然现在已经回了法研所,但后续收尾的活儿还不少,怕是得弄到很晚,让对方不要等他了。
结果现在他点开微信,看到戚山雨发来的消息,最后一条竟然是“没关系,我等你”的时候,手指就忍不住按下了快捷拨号键。
“喂,小戚,你人在哪里?”
电话一接通,柳弈就开门见山地问道。
“嗯……”
电话那头稍微迟疑了两秒,才回答道:“在你们单位附近。”
——我就知道!
柳弈忍不住在心中吐槽道。
“在附近哪儿呢?”
他又追问了一句。
这回戚山雨停顿的时间更长了一点儿,“就……反正不远。”
柳弈其实已经从听筒里听到了法研所大门外斜对街那家包子铺的吆喝声,只觉得好笑又心疼,他一边套上外套,一边匆匆小跑出了办公室,同时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道:“那行吧,我这边忙得差不多了,你再等我二十分钟。”
戚山雨果然乖乖地答应了:“嗯,好。”
第112章 8.wrong turn-05
柳弈一路快步疾行, 五分钟以内就下了楼, 穿过马路, 来到了街对面那间包子铺门前。
他果然看到戚山雨穿着一身便装, 正躲在店铺旁边的一处角落里, 手里拿着一个纸袋, 低头一口一口地啃里面的一只包子。
柳弈真是不知应该说他什么才好了。
明明戚山雨身为经常出入法研所的刑警, 是只要刷脸就能进去的, 大可以到柳弈的办公室舒舒服服地坐着等, 但他就是这么个公私分明的性格, 宁愿猫在街对面啃包子,也不愿意进去擅自打搅恋人的工作。
“今天是什么馅儿的?”
柳弈伸手拿过戚山雨刚刚啃了两口的包子,自己尝了一口, “唔, 还行, 香菇鸡肉馅的也挺香。”
“你不是说还有二十分钟?”
戚山雨脸颊微微有些泛红,左右看了看, 所幸行人们大都脚步匆匆, 没有谁注意到他们两个大男人同吃一只包子的暧昧一幕。
“嗯, 刚才我哄你的。”
柳弈嚼着口中的食物, 弯起双眼, 朝他笑了笑:“我知道你应该就在这附近, 来逮你呢。”
戚山雨虽然和柳弈已经处了不短的一段时间, 但他俩的脸皮厚度毕竟还不在一个层次上,每次碰上对方的调戏, 都仍然还是颇有点儿应付不来。
他稍微错开视线,看着柳弈飞速啃完的肉包子,“你还没吃晚饭?”
“随便吃了点儿,没吃饱。”
柳弈抹了抹嘴,“不过现在这样也不错,就当提前吃一顿宵夜了。”
他说完,又往回走了几步,从店里多买了两只包子。
两人转回法研所取了车,一同回了柳弈的公寓。
一路上,柳弈一边吃着包子,一边问道:“蓁蓁呢?她现在放暑假了吧?自己一个人在家不要紧?”
戚山雨负责开车,目不斜视,“她这星期还有补习,回学校去了,起码要到八月才能正式放暑假。”
“哎,高三的孩子,就是辛苦啊。”
柳弈摇了摇头,“怎么,跟她谈过志愿的问题了吗?”
听柳弈提到自己妹妹,戚山雨跟所有孩子到了叛逆期的家长一样,不由就蹙起了眉。
他们的父亲去世得早,在戚山雨尚还只是个半大少年的时候,已经很早的就有了当家的觉悟。
所谓长兄为父,他和比自己小了九岁的妹妹很亲近,而蓁蓁也很懂事,尤其是在双亲都不在了以后,兄妹两人相依为命,她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都很自觉,几乎从来没有让戚山雨这个当哥哥的操过什么心。
然而,只有这一回,小姑娘不肯听戚山雨的劝说选一个轻松安全的专业,而是固执己见,坚持要跟他哥一样考公安大学,毕业以后当个刑警。
偏偏她的成绩和身体条件都很不错,确实是说到就能做到的那种。
看到戚山雨的表情,柳弈就已经猜到了结果——这兄妹二人,肯定是谁都还没说服谁了。
“没关系,这不是还有差不多一年嘛。”
他伸手在戚山雨的膝盖上拍了拍,“以后再和她慢慢谈吧。”
戚山雨闷闷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主干道上出了一桩出租车与大巴追尾的事故,路况不是很好,两人花了比平常多了二十分钟的时间,才回到公寓,进门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戚山雨没有问柳弈今天到底忙了些什么,但看到恋人一到家就往沙发上一滚,再也不愿起来的样子,他就猜到,那肯定是一桩相当劳心劳力的复杂案子。
他轻轻地拍了拍柳弈的肩膀,“先去泡个澡,解解乏吧。”
“我在单位洗过了。”
柳弈翻了个身,抓住戚山雨的手,尾指指尖在他的掌心搔了一下,眨了眨眼,“当然,我可以陪你。”
戚山雨犹豫了足有半分钟。
说实话,他是真的很想答应的。
他和柳弈已经整整三天没见过面了,是真的想念得很。
但他看着柳大法医那好像没长脊椎骨似的,仿佛快要化在沙发上的姿势,显然是累得都快要脱力了,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吧。
戚山雨低头在柳弈的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就自个儿洗漱去了。
片刻之后,他换了一身睡衣出来,果然看到柳弈已经趴在沙发上,双眼闭合,呼吸平稳,一只手软软地垂到地板上,看样子是已经睡着了。
戚山雨笑着摇了摇头,将恋人抱起来,送回了卧室的床上。
柳弈这一觉并没睡多久,两个小时之后,他睁开眼,看到自己躺在大床上,房间里还亮着一盏床头灯,戚山雨则坐在他身边,用平板在看小说。
“喂……”
他揉着眼睛,瓮声瓮气地问道:“现在几点了?”
“还早得很,继续睡吧。”
戚山雨轻轻顺了顺柳弈睡得乱翘的头发,“你明天还要忙,抓紧时间好好休息。”
想到解剖室里那还等着他拼装的三十多块焦骨,还有另外两具身份不明的焦尸,柳弈顿时蔫巴巴地缩回到被子里,拽过被子往脸上一蒙,闭上眼就要继续睡。
“对了。”
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忽然问道:“你觉得我现在住的这套公寓,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戚山雨放下手中的平板,十分茫然,“挺好的啊,地方够大,管理也好,离你的单位也很近……”
“是吧,我也觉得不错。”
柳弈笑着抬头看向自家大宝贝儿,“要不然,我把这套公寓买下来,怎么样?”
因为他的语气实在太过淡然,就仿佛他说要买的东西不是一套市价逼近八位数的高级公寓,而是宵夜吃的两只包子一样,戚山雨愣了两秒钟,才反应了过来,“你要买房子?”
“对啊。”
柳弈点了点头:“以前是觉得没必要,反正光棍一条,置不置业也无所谓。”
他笑着翻了个身,将下巴枕到戚山雨的肩膀上,“不过现在我可是有媳妇儿的人了,总得有个像样点儿的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