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柳弈实在看那几个信封看过太多次了,信封上那个“7”字的写法已然牢牢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是以当他在詹慕闲的日历上看到不管是横与竖的长度比例,二者形成的夹角,还是小横杠的位置与角度都与信封上的“7”字极其相似的数字时,几乎立刻就怀疑上了此人正是他们苦苦追寻的嫌疑犯了。
而当你有了某个具体的怀疑对象时,先前想不通的许多疑点,也会因为凶手的具体身份迎刃而解。
“当时我满脑子都是‘如果是詹慕闲的话,一切就合理了’。”
柳弈一边说着一边用筷子戳开溏心蛋,将半凝固的蛋黄与面条混合在一起,挑起一箸面送入口中。
戚山雨却停下了筷子,仔细思考了起来。
“……原来如此。”
半晌后,他慢慢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果是他的话,那就合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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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慕闲是199*年九月到杏滘村工作的,也就是在第一个案子——张晓娟和她的男朋友黄鹏被烧死在家中的惨案发生的十一个月以前。”
锁定了嫌疑人之后,市局的专案组效率很高,服药自杀的詹慕闲人还没送到医院,他的背景调查以及详细的档案履历就已经上传到工作群里了。
“詹慕闲他有个哥哥,叫詹尚德。”
戚山雨告诉柳弈:“詹尚德比他大两岁,名校本科毕业,在J省C市的某个中学当理科老师,听说在学校挺有人缘的,口碑也不错。只是他在工作第二年就在自己的宿舍里上吊自杀了,没有留下遗书,亲戚朋友也说不出他为什么忽然就想不开了。”
“原来如此……”
柳弈想起詹慕闲在兽医站里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看来是那个詹尚德跟当时在杏滘村学习工作的王乐娟交上了笔友,并因此谈上了恋爱……才引发了后续那么多事情。”
至于詹尚德和王乐娟是如何隔着半个华国成为笔友的,时隔多年,已经很难找出答案了。
只是年轻人永远不缺乏交际的热情。
就像现在注册个约会软件就能与陌生人邂逅一样,当年也有许多杂志报刊会有专门的交友栏目,让有心人在上面刊登自己的交友条件和联系地址,以此为媒,结识来自五湖四海的志同道合者。
或许,詹尚德和王乐娟就是凭此结缘的一对。
然而这段孽缘却不仅酿成了一系列的连环杀人案,还在多年之后要了王乐娟和她姨甥女杜鹃的性命。
“詹慕闲说过,他哥跟他一样,‘心里住着一头野兽’。”
柳弈慢慢地吃着宵夜,脑中细细回忆十几个小时前与詹慕闲对峙时听到的种种,“所以应该是詹尚德跟王乐娟谈恋爱后,没忍住在信件里表露了自己杀戮或是犯罪的欲望,把女方吓坏了,提出要跟他分手……”
他歪了歪头,“这会不会就是詹尚德上吊自杀的理由?”
戚山雨同意他的推理:“我想应该就是这样了。”
接下来的事实就很好猜了。
詹慕闲觉得他哥的死完全是王乐娟的错,打定主意要杀人复仇。
于是循着女方的通讯地址摸到了杏滘村,并以“兽医”的身份在这里工作。
然而就像现在大家上网冲浪都要起个网名一样,王乐娟与詹尚德通信时八成也用了笔名或是昵称,詹慕闲只知道对方的名字里有一个“娟”字,只能在村子里一一排查符合这个条件的年轻女孩儿。
然而当时王乐娟已经离开了杏滘村,詹慕闲再怎么找,找到的也只是无辜的替身而已。
“他知道那几个小姑娘其实都不是他要找的人,但他还是把这些女孩子一个接一个杀害了。”
柳弈蹙起眉,“典型的扩大化复仇,其实本质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杀人的恶念而已。”
“是啊。”
看柳弈神色不虞,戚山雨知道柳弈又想起了从前碰到过的那些跟詹慕闲相似的脑回路异于常人的反社会分子。
假如让这些人讲出自己的犯罪动机,他们可能有千般理由万般无奈,但归根究底,不过是在满足他们扭曲的罪恶欲望罢了。
与那些热衷于感受杀戮的嗜血杀人犯不同,詹慕闲这一款的反社会分子,更享受的是怎么掩饰自己的罪行的过程,这会让他们体会到一种“完美犯罪”的隐秘快感,觉得自己的智商凌驾于众人之上,仿佛神明般高高在上。
199○年张晓娟和他男友被烧死的案子里,吃住行都在村子里的“兽医”詹慕闲就算靠近火场也不会被任何人怀疑。
199×年的林美娟溺亡案,杏滘中专后面的鱼塘应该也是詹慕闲经常活动的区域。再加上他村干部的身份,要编出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将林美娟藏在什么货物里,“搬运”出学校应该不成问题。
至于200×年程娟娟的案子,现在想来,更是非得是詹慕闲这种身份的人,才能说得通了。
“我们先前想得太复杂了……其实很简单,程娟娟当年写给‘江知哲’的信,怕是从来都没出过杏滘村。”
柳弈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
以前要寄出的平信,都是直接丢进附近的邮筒的。邮差会每天定时定点打开各个邮筒,将里面的信件取走。
詹慕闲只要想办法复制一把程娟娟投信的那个邮筒的钥匙,在邮差取信前,先把女孩儿的信拿走就行了。
所以女孩儿寄出的信从来没到过她写的目的地“育英中学”,学校的职工里当然也不会有她的笔友。
至于回信,詹慕闲只需要在读完女孩儿的信件后,每隔一段时间带着自己写的回信到隔壁鑫海市去,再把信放进育英中学附近的邮筒里就齐活了。
第136章 5.Mulholland Dr.-43
“看詹慕闲寄给程娟娟的最后一封信,他还在劝说女孩子不要冲动,要等时机成熟再共谋幸福。”
柳弈对每封信的内容都记得清清楚楚,要回忆细节轻而易举,“我猜詹慕闲当时应该还没准备好怎么给程娟娟设计一个完美的且不会引人怀疑的结局,所以一边和她通信,一边要她‘稳住’。”
戚山雨点了点头,“可是偏偏200×年的那天晚上,程娟娟和她父母吵架了,离家出走了。”
“是啊,程娟娟离家出走后,肯定要想办法去找她的心上人‘江知哲’。”
柳弈说道:“当时手机还是挺稀罕的玩意儿,程娟娟一个小姑娘肯定没有,詹慕闲就算有也不敢把号码透露给她知道,两人要联系还是挺不方便的——不管詹慕闲是怎么发现程娟娟跑出来了的,肯定很头疼吧?”
程娟娟可能是逃家后在村里游荡时正巧被詹慕闲碰到,又或者她和詹慕闲平常关系就不错,于是在遇到困难时自己跑去找对方求助,不论是哪一种,詹慕闲得知了程娟娟要进城去找那个根本不存在的虚拟人物时,肯定是又慌又气。
像詹慕闲这种类型的反社会分子,自诩高智商、技术流,自尊心和自信心会在一次又一次的成功犯罪后不断膨胀,最受不了的就是有人胆敢破坏他精心谋划的犯罪。
程娟娟的离家出走必定要闹出巨大的动静,不管是让对方跑出村子,还是让其他人发现然后把女孩送回家去,詹慕闲设计的“江知哲”都会很快被全村人知道,不仅前期的布置要被破坏,而且一旦这虚拟身份提前曝光,很可能会给他引来不小的麻烦。
迫不得已之下,詹慕闲只能匆匆改变计划,想办法限制住程娟娟的人身自由,并将人囚禁在了那几间废弃陶窑作坊的其中一间里。
戚山雨叹了一口气:“结果偏偏就被小时候的俞远光给撞见了。”
“是啊。”
柳弈点了点头,“这也是为什么只有程娟娟是‘失踪’,且‘失踪’的过程充满疑点了。”
连环杀人犯通常有自己的行动模式,且大部分都是一招鲜吃遍天,一旦得手过一次,第二、第三甚至是第几十次上百次都或多或少会沿用初次犯罪的手法。
无论是当年张晓娟的火灾、林美娟的溺水,还是如今王乐娟的心脏病发、杜鹃的酒醉落水,詹慕闲“设计”罪案的思路都有一个固定的模式,就是将它弄成一场意外事故,让人感觉死因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然而程娟娟突如其来的离家出走让他被迫改变了惯有的犯罪模式,不仅留下了远比从前多得多的烂摊子没来得及收拾,还差点儿因为突然闯入他犯罪现场的俞远光而大翻车。
“他看到俞远光跑了,一定很慌吧?”
柳弈设身处地地代入了一下当时犯人的心理状态,“万一俞远光回家找他爸求助,或者干脆把其他人喊过来,那一切就完蛋了……所以詹慕闲没空再设计新的犯罪方案,只能立刻‘处理’掉还活着的程娟娟,并匆匆忙忙地把死者的遗骸藏起来。”
事实上,当情况发展到那个地步的时候,天真而冲动的程娟娟已经几乎没有活命的可能了。
而要杀死一个行动受限的小姑娘不难,难的是怎么样处理她的遗体。
当时虽然已是夜深人静,又在村尾荒凉的废屋附近,但杏滘村毕竟是热闹的南方村落,俞远光又随时可能把其他人喊来,詹慕闲时间紧迫,没法子把女孩儿背到山里再挖个坑埋掉,肯定只能想办法把尸体藏在附近并尽快离开。
“所以程娟娟的遗体,大概率还在那几间废弃的陶窑作坊里……就是不知道当时詹慕闲是怎么藏的!”
柳弈说道:“不过看他先前坚决不肯让我们接近那块儿的态度,估计也藏得不太稳妥吧!”
戚山雨:“希望如此。”
毕竟他们几个小时之后就要开始搜寻程娟娟的遗体了,要是詹慕闲藏得太严实,他们还不知道要找到猴年马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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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两人的面碗都已经吃空了,戚山雨暂停了讨论,将两只空碗端进厨房,顺手洗干净晾在沥水架上,又将剩下的药瓶药罐收拾好,才端了两杯茶折返客厅。
柳弈还坐在沙发上,只是关掉了天花板的顶灯,只留了沙发旁的落地灯。
他看戚山雨回来了,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恋人坐到自己身边。
戚山雨坐了过去。
两人选的这套沙发很深且十分柔软,就算是个子高大的戚山雨坐上去,上半身也能完全陷入柔软的布料包围中。
柳弈在戚山雨坐好后,半侧过身,熟门熟路地把自己窝进了恋人的臂弯里,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还是这样舒服!”
他感叹道。
戚山雨抬头瞥了眼客厅的挂钟。
凌晨一点四十五分。
戚山雨侧头问柳弈:“你应该很累了吧?我们回房间去?”
“没关系,反正都熬到这个点儿了。”
柳弈深知不管是他家小戚警官还是他自己,都是那种一旦脑子里装了案子,就算再累也睡不踏实的类型。
与其就这样梳理案情梳理到一半跑去睡觉,辗转反侧乱梦连连,还不如说完了再好好睡个安稳觉。
“对了,有一件事,我先前忘记告诉你了。”
看柳弈坚持,戚山雨也不再多说什么。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让柳弈靠得更舒服一点,“我们下午有人带着詹慕闲的照片去王乐娟女士动手术的医院问过了,有两个心内科的护士认出了他的脸。”
“哦?”
柳弈很好奇:“他怎么会去那间医院的?”
戚山雨回答:“据说住王乐娟邻床的女病人是一个农副产品加工商,同时也是詹慕闲在工作上认识的朋友,他当时是去探病的。”
“唉,世界真是太小了!”
柳弈叹了一口气,“王女士逃了二十多年,终究还是没逃掉。”
市局专案组的效率很高,在确定了詹慕闲和王乐娟的接触契机在于邻床的患者后,就有警官通过医院存档的联系方式找到了对方。
根据那位姓魏的女士提供的证言,她在住院期间认识了邻床的王乐娟,两人年龄相仿,都喜爱音乐和艺术,又都因为各自的理由没有结婚育儿,志趣相投,很聊得来,自然而然成了朋友。
她的食品加工厂跟杏滘村是长期合作的关系,她也跟詹慕闲有点儿交情。
在好友圈得知魏女士住院了之后,詹慕闲便说要代表养殖基地来探望她,果然隔日就大包小包地拎了几大袋子水果牛奶滋补品营养剂来探病了。
“魏女士说,她其实有注意到当时詹慕闲的反应很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