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所长亲自交代过让他多盯着些的“工作”,柳弈总不能甩锅到直接回一句既然小江看过那他就不用看了,只得勉为其难点了点头,“那你把文档发到我邮箱里吧。”
结果俞远光却回头打开了自己的包,从里面掏出了一叠相当厚度的装订好的打印纸。
“都在这里了。”
他郑重地把自己的大作递了过去。
柳弈心道俞编还真是挺拼的,参加遗体告别式的时候包里居然还揣着这么厚一叠剧本!
“行吧,你下周还会来法研所的对吧?”
因为詹慕闲的案子,俞远光最近一段时间几乎泡在了杏滘村里,柳弈隐约记得他好像有些日子没在他们科出没了。
俞远光点头:“嗯,会来的。”
“好。”
柳弈掂量了一下桌上那叠纸片的厚度,“那我星期三或者星期四前帮你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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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让俞远光这个突然到访的客人等太久,戚山雨做了个很方便的咖喱盖饭,用的是戚蓁蓁的拿手配方,里面加了椰浆和奶油,口感香辣又不失顺滑。
俞编剧对这一顿招待十分满意,表示小江同学所言非虚,戚警官你的手艺确实很好。
“对了。”
午饭时,俞远光一边扒着咖喱,一边像是忽然想起来一样,突兀地又把话题拐回了连环杀人案上。
“程娟娟的遗骨出殡那天,我也去了,她妈拉着我哭了很久,说了很多话。”
仿佛出于某种微妙的责任感,还有弥补当年因年幼而无能为力的遗憾,俞远光最近一段时间差不多吃住都在杏滘村,简直成了个志愿者和义务辅警,跟村民们差不多都混熟了,大家看到他都是一口一个小俞,亲得跟他在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一样。
尤其是程娟娟的母亲,虽然早已有了女儿已经不在人世的心理准备,但在看到爱女那具没有头颅的白骨,并在得知女孩儿的遭遇后,当场哭得双脚发软,站都站不住,要不是俞远光在旁搀扶着她,怕是要直接哭晕过去。
后来的好几天里,因为担心程母哀毁过度伤了身子,平常神经大条到甚至有点不通人情世故的艺术家性格的俞远光,居然很有毅力地天天登门,陪着俞母说话,安抚她几近崩溃的情绪,俨然像是程家的第三个儿子。
熬过了最开始那撕心裂肺的丧女之痛后,程母情绪稍缓,那朴素善良的老阿姨又惦记着怎么向柳弈和戚山雨道谢了。
她已经从“干儿子”俞远光那儿听说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俞远光为什么会找柳弈和戚山雨帮忙调查二十多年前的旧案,两人又如何只凭他的只言片语就答应帮忙,并且当真抽丝剥茧,揪出了真凶的过程。
程母听完后只觉难过、感动又感激,抱着俞远光又痛哭了一场,然后就惦记着一定要向替她母女抓到凶手的恩人们道谢。
可惜那段时间柳弈忙着折腾旧案里的大量物证,每天呆在法研所里再没去过杏滘村。
戚山雨倒是被程母拦过一次,不过当她刚准备跪下,就被大吃一惊的小戚警官眼疾手快一把扶住,硬是没让阿姨双膝沾地。
程母没辙儿,回去以后只能拉住俞远光打听自己应该用什么方法向柳、戚二人表达谢意,在得到了送锦旗、写感谢信等常规建议后犹觉不足,每天念道着一定要让俞远光替她传达谢意。
“没关系,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分内事。”
柳弈笑了笑,“说起来,我们才应该谢谢程阿姨,要不是她细心地将那些旧信保留下来,我们还没法确认詹慕闲就是凶手呢。”
“没错。”
戚山雨在旁边点头,“可惜程娟娟的留书和她收到的信现在都是案件的重要证物,要留档存证,不能还给阿姨了。”
当时他们本来说的是“借用”,结果信件发挥的作用大得远超他们的预期,柳弈甚至在邮票背面找到了詹慕闲在二十二年前留下的唾液DNA。
然而要对邮票取证就不得不剪破信封,而且刑事重案的物证需要长期存档,怕是再也不可能归还给家属了。
“没关系。”
俞远光摇了摇头,唇角勾起,难得露出了一个弧度明显的微笑,“只要能破案,一切都值得。”
这些日子以来,俞远光亲眼目睹了那几位受害者的家属得知真相后的痛苦、崩溃、愤怒,以及亲眼得见凶落网后的如释重负。从前一直沉湎于噩梦,凭直觉和想象创作的俞编忽然间觉得自己好似成长了许多。
面对失去至亲的痛苦,唯有“真相”才是对遗属最好的告慰。
“哦,还有一件事。”
俞远光用勺子将碟子边上的咖喱刮得干干净净,放进嘴里最后品了品那股浓郁的香味,满意地眯眼笑得更灿烂了。
“我征求过那几家人的意见了,他们都同意我把这个案子写成小说。”
俞编放下勺子,端起他自个儿指定用来配咖喱饭的冰可乐,吨吨吨几口喝了个干净。
“这一定能成为我最好的作品!”
他自信地撂下了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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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8日,星期二,傍晚六点三十五分。
因为忽然很想喝某个牌子的生椰拿铁,柳弈下班后特地到家附近的超商转了一圈,并和大部分不常负责购置食材的人一样,进去了就这也想吃那也想买,最后从一瓶生椰拿铁变成了满满一大袋子杂七杂八的食物和日用品。
柳弈用指纹刷开门锁,一手拎袋子一手拎包,艰难地用肩膀顶开了门。
“小戚,我回来了。”
他进超市前给戚山雨发了信息问对方有没有什么需要他顺便捎回来的,得到了“吐司”二字的简短回答,所以他知道自家小戚警官这会儿肯定在家。
果然,戚山雨听到动静就迎了出来,接过他那起码得有十斤的购物袋,打开来瞅了瞅,“行吧,明天椰子炖鸡。”
“嘿嘿,很久没吃了,看到就很想吃嘛。”
柳弈笑道。
这时他注意到玄关里放了一个扁平的长方形快递箱,已经拆封了,但东西居然还放在里面。
他抬脚轻轻拨拉了一下,纹丝不动,显然重量不轻,“这是什么?”
因为两人白天都在上班,快递员小哥都是把快递直接搁他们家门口的,反正这栋公寓大楼的安保很好,家家户户都几乎装了带监控的可视门铃,也不用担心丢件的问题。
平时夫夫俩回家看到搁在门口的快递箱子,都会随手拿回家,是本人的直接就拆了,对方的就留在玄关角落,等对方回来自己处理。
戚山雨是个很爱整洁的性格,东西用过必然随手归位,快递拆了也会立刻整理好,很少会这样把开着的箱子搁这儿不收拾的。
——难道是小戚错拆了我的快递?
柳弈一边想一边蹲下来看盒上的快递单。
——可我买的“那啥”应该还没派送吧?
“哦,对了,那快递好像是俞远光寄来的。”
没等柳弈琢磨清楚,戚山雨已经揭开了谜底:“应该是台游戏机,我还想问问你该怎么处理呢。”
果然,虽然快递是从本地一个很有名的电子产品代理商那儿发的货,收件地址和收件人也是他俩,但购物人ID那儿写着“俞先生”——两人认识的姓俞的也就一个,实在太好排除了。
柳弈从箱子里拿出了一台Switch。
“还真是!”
柳弈一边感叹,一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直接给俞远光去了个电话:“俞编,你给我们寄了台Switch?”
【啊,你们收到了。】
电话那头的俞远光回答得很迅速:【我们公司的福利,送你们玩玩。】
根据俞编剧自己的说法,就是跟你们这些逢年过节只会发米油盐的机关单位不同,他们文娱影视公司的福利可是很花哨的,尤其是因为他们老板最近的新业务跟Switch上的某热门游戏有联系,于是十一节给一定级别的导演、编剧和制作人每人发了一台Switch。
只不过因为是日版的,代理商花了一点时间才调到货,十一都过完了才寄过来,俞远光自己已经有一台Switch了,于是想到了日常生活看起来很“枯燥”的柳、戚两夫夫,直接在APP上把收件人和收件地址一改,让顺丰送到了他们这儿。
【哦对了,盒子里应该还有好几盒游戏卡带,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你们一定要玩啊!】
挂断电话前,俞远光还不忘叮嘱道:【试玩以后记得告诉我你们最喜欢哪个。】
弄清了来龙去脉后,柳弈决定接受俞远光的这份礼物。
“Switch啊,好久没玩了。”
他将主机放好,将配件逐一取出,果然在底部找到了八盒卡带。
“……唔,《塞尔达》、《舞力全开》、《喷射战士》……居然还有《分手厨房》!多么险恶的用心!”
第145章 6.Insidious-04
既然答应了俞远光帮他看剧本,柳弈自然要说到做到。
这几天晚上,他吃完饭都拿着那叠装订好的剧本窝在沙发里,右手一支红蓝色双头笔,面前再搁一杯茶,一边看一边在剧本旁边顺便就修改批注了。
好在柳弈虽然一直说着今年的论文还没着落,实际上框架什么的写得差不多了,只剩往里面填充材料、统计和分析,剩下三四个月的时间,对早习惯了搞科研写论文的熟练工来说,时间绰绰有余了。
柳弈看剧本的时候,戚山雨就坐在他旁边看书,还能时不时帮他续个杯。
“哎,不至于不至于……这也太傻了……”
因为在身边的是自己的爱人,柳弈的状态很放松,时不时一边改还会一边碎碎念一些感想,“就算当年没DNA技术至少还能查个血型,不至于连个嫌疑人范围都锁定不了吧……”
他下笔如飞,刷刷刷龙飞凤舞写了好几行批注,戚山雨估摸着那长度怕是把俞远光写的老长一段剧情给直接否了,等俞编拿回剧本时八成要看得想哭。
他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看。
果然,柳弈用红笔写出了不合理之处,然后把下面足足一页纸的“警察毫无头绪”、“只能悬赏目击者”之类的剧情全给叉了。
戚山雨:“真严格啊柳老师。”
“这其实比我先前看的第一版强多了。”
柳弈中肯的评价道。
看戚山雨对剧本有兴趣,他旁边让了让,调整姿势,将半边剧本搁到戚山雨的膝盖上,让他陪自己一起看。
“总体来说原则性的大错小江基本上都帮他纠正过来了,细节再打磨一下应该就差不多了。”
柳弈一面回答,一面把剧本上的“柳说:”二字化掉,改成了“冯说:”。
戚山雨:“……”
俞远光俞编剧在法研所病理科断断续续呆了得有十多天,把科里的法医们都认了个眼熟,这修改后的不知道第几稿剧本也就不必像初版那样用ABCD来代替,而是直接把镜头和台词安排到每一个人头上了。
而戚山雨就这么看着柳弈把好几页剧本里的“柳”字改成了其他人的姓氏,摆明了这班他是一点儿都不想加的。
他问:“都改掉的话,你们所长不会有意见吗?”
毕竟拍纪录片是上面交代下来的“政治任务”,法研所所长十分重视,还特意安排了他们所里长相最英俊、履历最漂亮的柳弈多多出镜给他们长脸。
只不过看柳弈这手起笔落改名毫不手软的架势,他还真压根儿没打算出这个风头。
“没事,我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