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里的第三个姑娘剪了一头利落的短发,她连连点头,“而且我觉得吧,她男朋友应该挺有钱的,搞不好是个富二代什么的!”
“哦?”
林郁清追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三个女孩儿交换了一个只有她们自己才明白意思的意味深长的对视。
她们似乎对谈论这个话题有微妙的顾忌,谁也不愿先开口。
“因为她时不时会秀给我们看她收到的礼物。”
默然了几秒后,最后还是那首先挑起了这个话题的短发女孩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了下去:
“光是我见过的就有名牌手袋啦、香水啦、口红啦……都是挺贵的东西。哦对了,她刚开学的时候还带了一个新的iPad回来,那配置差不多要一万块呢!”
女孩斟酌了一下,选了个较为委婉的表达方式:“我们都知道秀慧的家庭情况一般般,那么贵的奢侈品肯定不会是她自己买的……所以同学里有些传言,说她……呃,说她有个金主男友。”
虽然姑娘的用词比较内敛,但话里的潜台词已经十分明确,就是大家都觉得纪秀慧可能被有钱人给包养了。
一直没怎么开口说话的戚山雨蹙起了眉。
他感觉案情似乎跟他们一开始猜想的不一样。
他们刚才已经从辅导员那儿了解过纪秀慧的家庭情况了。
辅导员告诉警官们,纪秀慧的父亲早年下岗后身体多病,生计全由母亲操持,因为家境拮据,她去年还申请到了助学贷款和奖学金。
知道了被害人家庭经济情况不好之后,警官们理所当然的以为纪秀慧的男友大约和她一样没什么钱,才会选择窝在荒废破落的旧校舍里幽会。
然而现在他们却从纪秀慧的室友那儿得知了一个颠覆了他们先前猜测的关键线索——她的男朋友经常送她贵价礼物,应该相当有钱。
可如果男方当真是个贵公子,又有什么必要委屈自己在旧校舍里幽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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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柳弈听到戚山雨专属的消息提示音,知道对方必定有要事告知,于是让江晓原摘了手套帮他看手机。
每次上台时,为了不让手机沾上乱七八糟的秽物,法医们通常会用一只透明薄膜手套将自己的手机套住。
不过柳弈不止单纯的套手机,他还会将手套朝向屏幕的那面抻得平平整整,再把五指部分拉到背面打结后固定住,从正面看就像给手机加了个磨砂效果的壳子,甚至背后的绑结部分还能充当防掉指环的功能。
作为他老板的小迷弟,小江同学致力于在方方面面模仿柳弈的工作习惯,曾经有一段时间也想连包手机的手法也学了去。
然而事实证明,这种十分有辨识度的包法其实是相当有技术含量的,江晓原看柳弈三十秒就能弄好,以为十分简单,轮到他试着包时,却发现怎么都没法把手机包得那般平整美观。
江晓原拿着柳弈的手机时忍不住翻到背面看了看那结是怎么打出来的,然后举着屏幕在老板面前晃开了锁屏,直接将戚山雨的信息给念了出来:
“‘纪秀慧可能戴了一条项链,吊坠是新月形的,镶嵌有一颗蓝色水钻,请注意寻找’。”
小江同学读完后,疑惑抬头:“我们好像没见过这么一条项链吧?”
众人都摇了摇头。
柳弈暂时停下自己的工作,来到隔壁台前,站到了女死者的头侧,朝彭法医抬了抬下巴,“老彭,我们再检查一下她的脖子。”
彭法医立刻就领悟了对方的意思。
柳弈当然不是说他们会看漏女孩挂在脖子上的一根项链,而是要在她的遗体上寻找链子可能存在过的痕迹。
两人合力将纪秀慧翻成了侧躺的姿势,然后仔细地寻找任何先前遗漏掉的细小痕迹。
果然,柳弈注意到了死者脖子左侧后方有一个很细小的V字伤口,长约一厘米,V字的中心部分蹭破了皮,外侧则只是浅浅的擦伤,血迹凝固后像一条淡得几乎看不清的淤痕,因为位置很靠近发根,所以不仔细瞧就很容易会忽略掉它的存在。
“这伤的形状……应该是链子被扯掉时留下的。”
柳弈比了个“拉拽”的姿势。
“没错。”
这方面,显然经常佩戴女士项链的沈青竹更有发言权:“我猜应该是那种很细的链子,扣子估计也很软,一扯就开的那种S或者W字扣。”
她微微歪着头,凝神仔细想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柳主任,既然伤在后脑,还是在发根那儿,我猜当时她应该是躺着的……”
沈青竹指了指解剖床上被打开了胸腹腔的女性遗体,“不然如果她当时是站着的,链子应该滑到她脖子根那儿,拽掉时的伤口就会在比较低的位置了。”
“哦!”
旁听的小警官秒懂:“所以说是先杀人后劫财!”
自从鑫海市市中心禁止摩托通行之后,“飞车党”已成了一个过时的旧日名词了。
不过在警官以前呆过的辖区里,城郊的城中村附近偶尔还是会有那么一两桩趁夜色抢劫路过行人财物的案件,其中就有犯人开着电瓶车飞驰过女受害人的身边时,一把拽掉人家项链的案子。
当时他看过女受害人被链子勒出的伤口,就跟纪秀慧发根那儿的形状很像,只是位置要低得多而已——造成其中差别的原因,应该就是当时那被抢的姐姐是站着的,而纪秀慧却是躺着的。
“嗯,很有道理。”
柳弈点了点头,“如果死者的链子真是犯人在杀人后拽掉的,那就是劫财了。”
江晓原在旁边听得直咂舌,“得是多贵的项链啊?至于为了一条链子捅人十多刀吗?”
他说着划拉开柳弈的手机,“老板,那我给师……戚警官回消息,说在死者后颈发现伤口,项链可能被凶手带走啦……”
“等等!”
柳弈叫住了江晓原,“先别急,我们再检查一下‘这人’的衣服。”
说着,他朝那具不知名男尸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小江同学眨了眨眼,在明白了柳弈的意思之后,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难道说——!”
柳弈摇了摇头,“只是不排除这个可能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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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女孩子都曾经有过一种经验——出门在外时耳环、手链或是项链之类的细小饰品掉了,捡起来之后没有立刻重新戴上,揣进包里或是口袋里,明明当时放得好好的,结果回头想拿出来时,却发现小饰品不知怎么的神秘失踪了。
在此等情况下,其实只要再仔细找找,就很可能会在包包或是外套的内衬深处发现一个很不起眼的小洞。体积细小又稍有些重量的金属制品很容易顺着这些破洞溜进夹层里,造成“神秘消失”的假象。
法医们当然在脱掉死者的衣服时初步检查过各个口袋了,但如果丢的是一条项链,柳弈觉得很有必要再仔细找上一找。
不知名男死者的外套不见了,周身的衣物很少,只剩一件灰色T恤、一条裤衩、一条漂过色的深蓝的牛仔裤、一对黑色薄袜和一双看着穿了不短时间的板鞋。
因为男青年是被乱刀刺死的,他的衣物——甚至连被牛仔裤遮挡住的内裤都沾满了血污,血液干透后把布料板结成团,一碰就簌簌掉渣,效果非常惊悚。
柳弈和江晓原仔仔细细地检查了牛仔裤的侧袋和后袋,皆没发现破洞,也没有找到那条失踪的项链。
然而两人却有了另外的发现。
“老板……你看他左边裤脚的这片血迹,有点奇怪啊……”
江晓原一边说着,一边将男死者的裤子拿到了一旁的透光台上,尽可能地将干结变形的布料平展开来,然后打开了下方的光源开关,将亮度调整到最高。
柔和的白光透过玻璃照到它上方的裤子上,让布料上的血迹呈现出了鲜明的层次感。
“好明显的两层血迹啊!”
小江同学兴奋地提高了声音,“而且看起来像是第一层干得差不多了,第二层才沾上去的!”
第154章 6.Insidious-13
人们通常会觉得血液就像水一样,往一块布上倒一次水还是两次水,根本看不出区别。
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
不止是血液,许多液体,特别是粘稠度比较高的流体,落在布料上之后,即便之后在其上再覆盖上同样的液体,二者也不会完全融合,依旧留下可以识别的清晰边界。
从前有不少自作聪明的杀人犯在沾上了被害人的血之后,故意通过抱住尸体或是扑到死者身上等方式,试图用新沾上去的血迹掩盖先前的痕迹,但只要法医们检查得足够细致,都能在其中发现猫腻。
现在柳弈和江晓原在无名男青年左裤腿上找到的可疑血迹就是很明显的“两层”。
那片血迹位于死者膝盖的部分。
底下的那层是喷溅状血痕,喷溅点从右到左,与膝盖水平面呈三十度夹角,血迹微微呈弧线状,血痕的起始点呈椭圆状,后面象征血流运动轨迹的彗尾长而明显,从血滴的大小和角度来看,血流的速度不算太快。
比起动脉受伤后喷出的高速喷溅痕,柳弈觉得它更像是拔出刀子时由刀身甩出的抛物线形血迹。
而叠在这几滴血上的是一块类圆形的血斑,刚好是人膝盖的形状,感觉像是死者曾经跪在了一小片血泊里。
厚实的牛仔裤被透光台的灯光一照,布料自身的颜色干扰被降到最低,血迹便清楚地分层了两层,曾与层的边界清清楚楚,几乎没有互相晕染的痕迹,说明第二层血迹沾到裤子上时,第一层的血迹基本上已经算是干透了。
“等等……”
柳弈取来了一把镊子,轻轻在牛仔裤的裤腿上点了点,“小江,你觉得这是什么?”
当了柳弈这么久的学生,小江同学早就习惯了他老板的随堂考,一听这句式,立刻连皮都绷紧了。
他凑到灯光前,仔细地观察柳弈镊子尖尖所指的部分。
这一看,还真让他看出了一点儿门道。
同样是男死者的左裤腿儿,在约莫是小腿肚的位置,有两条长约三厘米的并排的“白线”,两条线中间的距离约为两厘米。
更准确的说,像是厚实的牛仔裤布料在什么尖锐的东西上摩擦过以后留下的拉扯的痕迹。
江晓原隔着手套用指腹感受了一下那两条“白线”的触感——摸起来似乎毛刺刺的,跟别的地方的感觉不太一样,应该是表面的织物纤维被刮断了的结果。
琢磨了半天,小江同学实在看不出什么门道,只得犹豫地给出了一个自己听着都有点儿扯的推理,“呃……被钩子刮到的?”
柳弈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
他蹙眉盯着两条刮痕看了片刻,转身到柜子里取来一把黑光灯,并戴上黄色滤光眼镜。
接着它把紫外线照在了裤子上。
柳弈看到,以那两条“刮痕”为中心,周围有一整块淡淡的圆形蓝色光斑,正是某种能在紫外线下发光的液体在布料上晕染出来的痕迹!
他将滤光眼镜递给学生,让江晓原自己看。
看到结果后,小江同学面露惊愕。
他脑中飞快的浮现出常见的能在紫外线上发光的液体——尿液、□□、唾液……感觉哪一种都很难和这两道刮痕联系起来。
“采样。”
柳弈抬起手肘碰了碰还在震惊中的江晓原的胳膊,示意学生回神,“送到楼上去,让‘车展’马上看看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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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8日,星期一,早上七点四十五分。
经过一个周日的发酵,鑫海大学龙湖校区死了一个女大学生的新闻果然在网上引起了风波,说什么的都有,还冒出了好些“知情人士”发布了一些捕风捉影的内幕消息,似乎要把舆情往最容易发生争议的方向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