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又问:“不会被警察怀疑吧?”
“……不、不会的……”
被问话的那人神色更紧张了。
“我进去的时候穿着鞋套,也戴了手套……而且也检查过监控了——肯定没拍到我进屋的样子!”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还看了于弘业的遗书,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警察绝对不会看出问题的!”
男人冷峻的神色这才略有缓和。
但他的好脸色也不过仅仅只维持了两秒钟,就又沉了下去,“‘那家伙’还没找到吗?”
“……!!”
属下被问得冷汗都下来了。
足足五秒钟的尴尬而诡异的沉默后,那人才嗫嚅着答道:“没想到他这么会躲……”
顿了顿,他又咬牙切齿地补充道:“不过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认识的人也就那么几个,现在卫进和于弘业都死了,我不信他还有哪里可以躲!”
男人闻言,冷冷地瞥了无能的属下一眼,“抓紧时间,不要让警察那边抢先了……你知道为什么。”
对方用力咽了口唾沫,使劲点头。
男人不说话了,只举起望远镜,继续隔着深邃的夜空观察远处那栋小楼的情况。
只不过就这几句话的功夫,二楼的警察和法医已经带着吊死的男尸离开了房间,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男人嘴唇嗫嚅了两下,声音压得极低,吐字也十分含糊。
他的属下竖起耳朵战战兢兢地听着,也只听到了模糊的几个字——“东西……要找回来……”
“对了老板……”
属下觑着他老板的表情,试探着问了一句,“车荣华那边……要怎么处理?”
他问得是住在花园街别墅区19栋的车荣华车老板。
在他看来,事情会搞成这样,都是因为车荣华口风不密,做事不靠谱害的。
假如他没让那两个“二五仔”知道“东西”放在他家的话,根本就不会引发后续诸多麻烦,也就不必他们冒着被警察抓到的巨大风险,千辛万苦收拾这么个烂摊子了。
——既然连于弘业都死了,那么车荣华凭什么还能活蹦乱跳做他的运输公司大老板,日子过得比他们这些累死累活做脏事恶事的还滋润?
在强烈的妒忌心下,他忍不住向老板提出建议,“要不,让大钧那边给收拾一下,弄成个意外什么的……”
“你少自作主张!”
男人冷声呵斥,“车荣华的运输公司我留着还有大用,暂时不能动他!”
语毕,他想了想,又接着说道:
“而且现在警察正盯着车荣华呢,不能让他在这节骨眼上出事,知道了吗!?”
最后四个字,他的音调猝然提高,语气也分外凌厉。
旁边那人又是一个激灵,随即点头如捣蒜,闭紧嘴巴,不敢再胡乱吱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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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日,星期四,凌晨四点三十分。
柳弈和沈青竹带着死者的遗体和一大堆现场搜集来的物证回了法研所,而戚山雨和林郁清等人则返回市局。
即便人是铁打的也不可能一直连轴转,因为他们相当于开了个通宵的大夜班,按照规定是可以休息半天,下午再返回工作岗位的。
昨天陪着戚山雨在外跑了一天,又折腾到这个点儿,自问“上了年纪”的柳主任实在有点儿遭不住了。
他把白天的工作暂时交给冯铃负责,然后放走了江晓原和沈青竹,自己则到值班室配备的淋浴间洗了个澡,然后把自己反锁进办公室里,展开沙发床,打算多少先补一会儿觉,接下来那一大堆事儿都等他睡醒了再忙活。
后脑堪堪落到枕头上,疲惫感就以排山倒海之势将他吞没。
柳弈感觉自己眼前一黑,几乎就要直接昏过去了。
他靠意志力抵御着几近秒睡的强烈困意,顽强地掏出了手机,点开微信,给戚山雨发了一条吐字有些含糊的语音:“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小戚,我们下午见。”
说完,手机从他手里滑落,掉到枕头旁,闭上眼睛,没到六十秒便已然沉入了无梦的深眠之中。
……
柳弈这一觉睡得极沉,再睁眼时已经是早上十点二十分了。
也多亏了他的睡眠质量一向很高,就算时长不够,也足以解乏了。
冯铃等人都知道他在主任办公室补眠,既然在这个过程中没人来敲门,那就证明这段时间里没有发生什么非要他拿主意的要紧事儿了。
柳弈摸过手机,点开微信,看到了戚山雨昨天凌晨五点多给他发的回信。
他的恋人先回应了他的叮嘱,承诺会抓紧时间好好休息,然后又问他今天下午能不能安排那具疑似自缢身亡的男尸的尸检,如果可以,他会过来盯台。
柳弈飞快地在对话框里敲了“没问题,你下午两点过来吧”几个字,按下了发送键。
因为通常戚山雨在忙的时候不会频繁看手机,这条微信肯定要隔老久才会有回复,于是柳弈也不着急。
他先到值班房的盥洗室洗漱一番,再脱下被他睡皱的衣服,换上一件干净的新衬衣,套上白大褂,梳好头发,就又从熬夜的狼狈社畜变回了平日里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了。
第175章 6.Insidious-34
整理好仪容后,柳弈穿过走廊来到办公室,发现里面空荡荡的没几个人,显然大家这会儿都在忙。
冯铃倒是在的,她正拿着一份她们组的鉴定书初稿一边看一边批改,旁边坐着一个新来的实习生,诚惶诚恐地等着她的评价。
看到柳弈进来,冯铃朝他点了点头,“小江一个小时前就回来了,现在人在三号解剖室里捣鼓他拿回来的那些虫子。”
柳弈朝冯铃道了谢,转身往三号解剖室去了。
果然,解剖室里亮着灯,江晓原同学猫在角落的一张长桌上,旁边堆了一大堆东西,努力地写写画画,一副忙碌得很的样子。
“小江。”
柳弈开口道。
江晓原抬头,看到来人是他老板,顿时眉开眼笑,献宝似的递上了自己正在写的东西,请他过目。
柳弈低头一看,入目首先便是一组熟悉的公式:
【K1=NT,K2=N(T-C)】
随后是关于这个公式的运算过程,最后一行是结论:
【N=1390.865÷20.1=69.20(h)】
柳弈一挑眉,“你算出来了?”
“嗯!”
小江同学一脸自信。
他没告诉柳弈,昨天他提前回来后就第一时间找到了回法研所备班的冯铃,也不管那时候已经是夜深人静正常人都该在休息的凌晨,硬是虚心求教让冯老师指导他怎么用蛆虫长度推算尸体死亡时间。
毕竟这玩意儿虽然在学校里教过,但实际运用到案子里还是第一次,小江同学心里没底儿,便只好赶在柳弈回来前仔细问明细节。
因为满脑子都是“还有好多蛆虫等我回来”,江晓原昨晚补眠也没补安稳。
他只堪堪睡了四个小时,又在单位楼下的快餐店随便呼噜了碗拌面,就急不可待地回到科里,带着许多书扎进三号解剖室,一直忙活到现在。
好在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现在,当江晓原把“功课”漂漂亮亮地摆在柳弈面前时,内心那个骄傲自豪的劲儿,如果有一条尾巴,准能翘到天上去。
柳弈没有急着评价答案对错。
他拖过一把椅子,在江晓原身旁坐下,“好,我们从头来看一下你的这个结果。”
小江同学咽了口唾沫,用力地点头。
柳弈问:“第一个问题,你处死的蛆虫在哪里?”
“哦、哦!在这儿呢!”
小江同学连忙扒拉出了一个硬纸板,放到柳弈面前,“我烫了一百多条,晾干以后仔细分拣过了,这几条确实是最长的!”
三十条死蛆整齐而均匀地排列在底部带有刻度尺的硬纸板上,头尾都被小号的大头针拉直,体长一览无余。
“长度我都记在这里了。”
江晓原拿出一张A4纸,上面记录了三十个数字,只有毫米级的差异,最后得出一个均数——14.75毫米。
“不错。”
柳弈笑了笑,“那么最关键的问题,你怎么确定这是哪一种苍蝇的蛆呢?”
“啊,关于这个……”
小江同学揉了揉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吧,这些蛆真的巨难认,我昨天对着书查了好久都不太敢确定,而且……而且那个见鬼的分龄真的好难……”
——没错。
柳弈暗暗点头。
这才是用蛆虫确定死亡时间的难度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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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法医学发展至今,法医昆虫学作为其中一支重要的分科,已经被许多学术泰斗们研究得透透的了,特别是常见的昆虫的在遗体上的发育情况,每一种都有相当准确可靠的公式可供查阅,只要你能认得出是哪一种蛆,就是套个公式做一做四则运算而已。
但关键是,你首先得有本事认出来是哪一种苍蝇的蛆。
全球有四千二百多种蝇类,其中我国有分布的就有五百多种,就更别提鑫海所在的省份常年潮湿温暖,是出了名适合昆虫生长的地方,一年四季几乎都能看到蝇类,在城区活跃的常见品种也得有大几十种,这其中又多有嗜尸的习性。
一只通常仅有一厘米左右的蛆虫,要准确判断它是这几十种里的哪一种,实在是相当为难人的事情。
更何况,法医不止要搞清这是哪一种苍蝇的幼虫,还要分辨这个幼虫处于发育期的哪一个阶段,那里头的学问可就更复杂了。
厚厚一本法医昆虫学参考图鉴,光是蝇类就有大几十页,那种一翻图谱一眼认出这是××蝇的情况只会在电影电视剧里出现,现实中光是照着书上的图片反复比对就能折腾上许久,而且这个过程中还会经常陷入自我怀疑的状态,不断纠结自己到底认对了没有。
正是因为蛆虫实在太难认了,法医们被逼得没办法,才想出了一个不得已的绝招:
把遗体上发现的蛆虫的原始数据记录下来,然后好吃好喝跟大爷一样供起来,伺候到它们化茧成蝇,再通过辨识度高得多的成年期苍蝇判断它们的品种,并以此逆推发现它们时到底长到什么程度了。
当然,这个方法耗时耗力,也不太合适这种必须在短时间内侦破的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