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仿佛从二人的表情里读出了某种信息,让他预感大事不妙了。
“你见过这个人吗?”
戚山雨将一张照片放到了徐明面前。
他拿出的是赵远航的旧照片。
这张证件照是市局的技术专家特地从旧档案里调出来,再专门翻拍过一遍的。
它拍摄的时间距离现在已经很久了,还是黑白的大头证件照,边缘带压花的那种。
好在它的保存状况不错,经过专业的翻拍、放大和图像处理后,人像很清楚,绝对不容错认。
看到照片的第一眼,徐明的冷汗就掉下来了。
有那么几秒钟,他面部的表情肌在不受意志控制地微微抽搐,显然是内心正在天人交战,既动摇、又挣扎,不知该如何是好。
“徐医生,你可要想好了。”
戚山雨开口提醒他:“有些谎是绝对不能撒的。”
就算不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来威胁他,戚、林两位警官也有自信,他们手里掌握的证据已经足够能让对方无从抵赖,乖乖招出真相了。
徐明犹豫了许久。
但他毕竟只是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村医,本质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虽确实为了钱干过些缺德事儿,但在刑警面前,始终没有那份抵死不认的勇气。
徐明低头了。
“我……我见过他……”
老人的头垂了下去,硬撑出来的镇定随着他坍塌的肩膀垮了下去,精气神跑了个干净。
林郁清问:“你是在什么时候见的这个人?”
徐明虚弱地摇了摇头:“我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反正……好多年前了吧……”
林郁清迫使他回忆,“你仔细想想!”
“总有二十多年了吧……”
徐明只好冥思苦想,艰难回忆了许久,才像忽然想起什么一样一拍大腿:“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我接到他们电话之前刚好从村东头的黄家回来,那天他们家老爷子心梗人没了……”
说到这里,他含混地碎碎念道:“我那时还想怎么一天两个胸痛的,这也太邪门了……”
戚山雨和林郁清当然不知道“村东头的黄家”是哪家。
不过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只要回村找仡所长打听,就能查到“黄家老爷子”的具体死亡日期,也就能知道徐明是哪一天见过的赵远航了。
“行。”
林郁清打断他的自言自语:“你从头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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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徐明告诉戚山雨和林郁清,那天他接到个急诊电话,说村东头的黄家的老爷子忽然胸痛,他匆忙赶过去,一番折腾后,判断是急性心肌梗塞,张罗着要将人往城里送,结果家属那边车还没准备好呢,人已经没了。
如此一番折腾,徐明回到卫生所已经是深夜了,正在他准备休息的时候,值班电话又响了。
电话里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告诉他村尾某某楼里有个胸痛的病人,情况挺严重的,请他马上去一趟。
“我当时就在想啊,那某某楼不是空着吗,什么时候住人了……”
徐明在孖海村生活了几十年,对村中情况了如指掌。
他当然知道那某某楼是哪一栋楼,只是那家的主人全家搬到市区去了,屋子闲置下来得有几年了,徐明说自己都不晓得什么时候又住了人家。
但“胸痛”对医生来说是很敏感的字句,意味着必须严肃对待。
于是徐明也不敢耽搁,带上药箱和听诊器就急急赶过去了。
“那个病人就是他……”
徐明抬起一根手指,颤巍巍地指了指桌上的照片。
一开始徐明听到患者主诉症状是“胸痛”,先入为主觉得又是个心绞痛的老人,结果一看躺在床上捂胸哀嚎的男人竟然那么年轻,也就二十啷当的样子,当时就吓了一跳,以至于时隔二十多年,仍然看照片就能认出他的长相。
“他的情况很严重,说实话,就我那点儿水平……也说不准那人到底怎么了……”
徐明嘴唇嗫嚅,呐呐地说:
“我本来说得马上把人送进城,但病人家属找了一大堆的理由,横竖都不同意……我就说至少得送到我们卫生所去,起码我还能帮他拉个心电图呢!结果那病人疼得嗷嗷叫,家属又不肯搬了……”
徐明一边回忆,一边不停地用衣袖擦着额头的冷汗,“嗨,总之……那人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渐渐地就没声了……”
说到这里,徐明住了嘴。
戚山雨追问:“那病人怎么样了?”
“他……”
徐明咽了口唾沫:“他死了……”
戚山雨和林郁清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对视,“那么,你做了什么?”
“我……”
徐明撩起眼皮,怯怯地看了二人一眼,“我……其实也没做什么……”
戚山雨和林郁清冷冷地盯着他。
徐明只能心虚地承认,自己本来是打算跟派出所联系的,但死者家属当场掏出了五千块塞进他包里,让他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要知道,二十多年前的五千块对一个村医来说简直就是一笔巨款了。
徐明假装自己很天真地听信了对方“落叶归根”、“连夜把我弟送回老家”之类的烂借口,就当自己那晚从来没去过那栋房子,收拾收拾就回卫生所去了。
戚山雨接着问道:“那天你在那栋房子里见过几个‘家属’?”
这又是一个考验徐明记忆力的问题。
他想了许久后才回答好像是两个还是三个,但与他接洽、全程陪护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那么,那些‘家属’里,有这个人吗?”
戚山雨又拿出了另一张照片,放到了徐明面前。
徐明死死盯住那照片,半晌后,才不太确定地回答:
“这个男人……我好像见过他……”
第024章 1.face off-23
5月17日,星期二。
中午十二点零五分。
柳弈、戚山雨和林郁清所坐的飞机没有误点,准时在机场落地。
他们这一趟千里迢迢跑去滇越,可说是跑得非常值得了。
徐明徐医生指认的照片中的男人,正是汤俊明的真正的生父莫平。
虽然因时间隔得实在太久,徐明不能百分百确定莫平就是那日他碰到的赵远航的“家属”,但他能肯定自己见过这个男人。
要知道徐明在小村庄里干了半辈子的村医,交际圈其实窄得可以,能让他觉得“眼熟”却又说不清来历的陌生人,实在算不上多。
二十五年前,赵远航为了给挚友的妹妹筹钱治病而卖掉了自己的一个肾脏,当时给他牵线搭桥的器官贩子就是莫平。
然而赵远航却在术后死于肺栓塞,莫平等人怕事情败露,于是将他的尸体就近抛进了孖海村的沼泽湖里。
在发生了这件事的大约一年之后,莫平在重操旧业的过程中被他诱拐来的“器官供体”给跑了,逃跑的“供体”向警方举报他非法监禁,莫平心中有鬼,不得不连夜潜逃。
逃跑后,莫平就让怀了他孩子的女友用“李琴”的身份在医院诞下了儿子,并让汤文耀将这个小孩当成亲生儿子一直养到了现在。
——那么,为什么汤文耀愿意替一个背过人命的器官贩子养儿子,还一养就是二十多年呢?
若说汤文耀只是做慈善的,那真是任谁都不会相信。
——这二人之间一定有不为人知的深层联系。
至于说被汤文耀指认为刺杀儿媳妇的“凶手”的瞿从光,至少在二十五年前,他们可以确定的是,对方正在寻找失踪的挚友赵远航,并且似乎已经找到了一些线索。
然而就在这么一个节骨眼上,瞿从光“恰巧”强暴了汤文耀当时的女友李琴,然后畏罪逃亡,再也没有出现过。
现在的关键问题,就是莫平和瞿从光两人的下落了。
所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莫平和瞿从光这两个“失踪人口”到底是死是活,想要查清当年真相,还有为什么钟允儿会遇袭,这两人都是关键中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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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弈和戚山雨虽是刚下的飞机,不过两人一个下午得回专案组报道,一个则要带着在滇越无法检查的物证回法研所去,自然是没得休息的。
两人从机场直接打车回家,放下行李,简单收拾一下就又要去上班了。
他们刚刚坐的那趟飞机提供的飞机餐实在有点难吃,柳弈努力塞了两口,到底还剩了一半。
因为从滇越直飞鑫海市的航班一天只有一趟,三人的机票买得晚,值机的时候早就没有连坐了,于是路上他们都是各坐各的。
柳弈没好好吃午饭的事,戚山雨当时没看到,下了飞机也没问什么,但他偏偏就像全瞧在眼里一样,到家以后把柳弈囫囵塞进浴室,自己则进了厨房,飞快地给柳弈做了个快手版的XO酱虾仁炒面,又煮了个紫菜蛋花汤。
两人还有四十五分钟的时间,足够柳弈补上那顿没吃饱的飞机餐了。
餐桌旁,他们吃着迟到的午饭,还不忘抓紧时间讨论案情。
戚山雨给柳弈盛了一碗炒面,“我们队长觉得莫平没有死,甚至很可能就在汤文耀和汤俊明身边……其实我也有这么个感觉。”
“哦?”
柳弈往碗里夹了两筷子脆笋,拌了拌,笑问,“为什么呢?”
两人回程时坐的网约车,实在不方便在车里聊案情,柳弈知道戚山雨定是憋了一路,希望在回市局前跟他聊一聊自己的想法的。
戚山雨倒是很坦然:“只能说是直觉吧。”
莫平失踪了二十多年,要不是他们抽丝剥茧,仔细追查旧事,根本不会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旧案姑且不论,但就钟允儿遇袭案而言,警方还没有抓到汤家父子的把柄,也没有“莫平”此人掺和其中的蛛丝马迹。
但或许是一种警察的直觉,戚山雨就是觉得,莫平其人必定在这个案子中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
既然要掺和到案件里,那么莫平必定不可以远在天涯海角——就如同沈遵沈大队长认为的那样,戚山雨也觉得,他们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莫平,一定就潜伏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