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弈单手持着手电筒,开始缓缓地移动。
他的手极稳,光柱在他的控制下从不同的角度照在小林警官的手绘图案上,在茶几上投下清晰的影子。
正面照时,那玉璜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形成了一个清晰的大“C”字形,看比例就完全不可能是包珏肩膀上的空白形状。
而在相同的高度,不管是向左移还是向右移,都只会将这个投影拉长拉窄,让偏差变得更大。
于是柳弈让光柱往高处走——果然,影子随之逐渐缩短,到二者夹角接近八十度的时候,投影横径与竖径的比例约莫为一比二,看着跟包珏肩膀上的空白图案竟然有了五分相似。
柳弈和戚山雨一同抬头,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的神情中看到难以掩饰的激动。
——有门儿!!
柳弈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将手电微微往旁边偏转了一些。
影子随即偏移,在中间段几乎没有变化的情况下,玉璜两端的“钩子”的投影向反方向拉伸,变成了一个花生不花生,C字不C字的形状。
“……嗯,起码有八分相似了。”
柳弈抬起自己的手机,对着纸片玉璜和桌上的投影拍了张照片。
戚山雨同意:“而且实物有厚度,表面还有很精美也很繁复的雕刻,加上凹凸的花纹,我想一定会更加像。”
柳弈朝他挑起眉:“他那玉上的花纹很精致吗?”
戚山雨郑重点头。
他记得很清楚,虽然那玉璜的质地看起来十分浑浊,黄中带灰,与他贫瘠而刻板的印象里的“美玉”相距甚远,但因为上面的纹路实在太漂亮了,让他忍不住就盯着多看了几眼,才会在这大晚上的,一提到“吊坠”就忽然想起来了。
“如果是这样……”
柳弈摸了摸下巴:
“如果当时在案发现场,还从背后制住包珏逼他开枪的人果然就是那店员小哥的话……那么我认为,他那个雕刻繁复精美的玉璜上,很可能还沾着硝烟残留物也说不定!”
柳弈对他们法研所的微量物证检测技术很有信心。
去年嬴川用匕首杀了人,便将死者的遗体背上烂尾楼的十六楼,从接近五十米的高度丢下去,让尸体砸在脚手架上摔了个稀巴烂之后,在用一根木棍从刀伤处戳进去,想以此掩盖死者真正的死因。
当时他们找到遗体时已经过了有好几天了,尸体开始腐败,再加上那几日还天天下雨,摔烂了的腐尸风吹日晒雨淋还整日在泥水里泡着,按常理来说,早就什么证据都毁掉了。
然而法医们愣是从死者的肋骨骨小梁里找到了属于嬴川的匕首的碳钢微粒,凭此锁定了凶手的身份。
所以柳弈也有信心,就算已经过了一周,只要那枚玉璜确实就是在包珏肩膀上留下空白投影的玩意儿,那么他们一定能从缝隙里找到肉眼无法分辨的火药或是金属的微粒。
第261章 8.After Life-47
1月22日,星期天。
清晨六点十五分。
几辆警车没有鸣笛,悄悄地穿过假日里清晨空荡荡的街道,没有直接开到目的地,而是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距离园德路还有几百米的另一条小巷子处。
戚山雨、林郁清,还有一众身穿便衣的警官跳下车,朝目的地靠近。
他们要在琳琅小斋附近蹲守,等待那个看起来毫不显眼的店员来上班。
为了不打草惊蛇,警官们的行迹很隐蔽也很安静,三两人一组分开行动,穿梭在冬日灰白色的晨曦里,几乎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个点儿,路上除了早起晨练的老人,或是贩卖早点的商家之外,几乎再也看不到任何行人了。
“就在前面,直走三十米就到了。”
林郁清来过两次琳琅小斋,对附近的地形已经记熟了,回头对另一个第一次来的中年刑警说道:“它门面挺小的,不注意看还真看不到。”
他在说这话儿的时候,刚好路过一个放着三种颜色的垃圾桶的小型垃圾站。
这垃圾站是垃圾分类在全国各大城市推广以后新建成的,拆掉了原本巷子旁的一间过分狭窄的店面,安置了三个九十厘米的大垃圾桶之后,就只够再安装一个简易的洗手台了。
这时一个穿着旧夹克的拾荒者模样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那三只垃圾桶前,侧对着戚山雨等人,埋头在开了盖的垃圾桶里翻找着他认为有价值的东西。
三个警官谁都没有注意到他,径直从拾荒者身边过去了。
拾荒者抬起头,目送着三人走远了之后,丢下手里那个装了十几个易拉罐、矿泉水瓶和几个快递箱子的牛皮袋,匆匆几步走入巷子深处,从口袋里掏出了款式很新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夏天哥,警察好像来了!从刚才开始就过去五拨人了,都是高高壮壮的男的,还穿着便衣呢!”
电话接通,男人就迫不及待地汇报了自己的所见所闻:“我觉得他们是冲着你那儿去的!”
【知道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听着明明比这中年人要年轻,但似乎对他的那声“哥”领受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那……”
中年男人用力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发涩:“……那您……您打算怎么办?”
【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
电话彼端的青年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反正答应给你的钱,我一分不会少的。】
“是、是是……夏天哥您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
中年人在这儿冒充拾荒者冒充了得有好几天,每天起早不说,还要弄得浑身又脏又臭,若不是为了对方说好的五万块,他还真不乐意当这么个孙子。
只是现在这笔“辛苦钱”还没“袋袋平安”,他不得不继续装这个孙子,对青年维持着低声下气的态度。
当然,说真的,就算真拿到了钱他也不敢作妖。
毕竟有于弘业车荣华等人的前车之鉴在前,他最多就是跑得远远的,从此当个良民,与他们这群人划清界限罢了。
【还有,你自己也当心点,快点离开园德路。】
挂电话前,电话那头的青年又叮嘱道:
【小心别露出马脚,让警察把你给逮进去了!】
“是是是,知道的、知道的!请您放心!”
中年男人连声承诺。
他心道他本来就想跑路了,只要钱到账他立刻卷包袱离开鑫海市,哪怕是回老家那个穷山沟养牛种菜也比在这儿担惊受怕来得强!
如此想着,他挂断电话,快步回到垃圾站前,随便打开一个垃圾桶,将他当道具用的废品袋连袋子带废品一股脑儿塞了进去,然后擦了擦脏兮兮的两只手,躬腰缩背,躲着赶往琳琅小斋的警察们,将自己藏进了一条阴暗又无人的小巷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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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绕着琳琅小斋蹲点的警察们从六点半等到早上将近十一点,仍然没等到有人来开门营业。
有警官找附近的商店店员问了问,得到的结果是明明昨天还看到琳琅小斋那个表情很木讷很不讨喜的小哥了,不知道今天怎么忽然就没来上班了。
“大概是看老板不在偷懒吧!”
对面一家古着店的老板对此似乎很有经验,“所以说嘛,就算你请了人又怎么样,还不是地自己来盯着!要不然鬼知道他们能干出什么事来!”
然而问话的那位警官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以前大案小案经历得不少,对抓捕犯人时不起眼的风吹草动十分敏感,听古着店老板这么一说,心中立刻警铃大作。
他快步走出店门,给坐镇专案组的沈遵打了个电话说明了他们这边的情况。
【知道了,八成是那姓夏的察觉到自己暴露了,赶紧风紧扯呼了!】
沈遵听了警官的报告后,没有表现出生气或是沮丧的样子,很平静地吩咐道:
【你们留一半的人继续在园德路蹲点,其他人先撤回来。】
挂断电话后,沈遵继而转向专案组里留守的其余几个警官。
“好了,既然我们现在已经知道嫌疑人的名字了……应该就可以好好利用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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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沈遵沈大队长能混到现在这个级别绝不是浪得虚名的。
虽然疑犯还没逮到,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利用夏天的名字做点儿什么。
他让警官们将开车撞死简一端的货车司机和两个“人证”分开带到审讯室里,再分别告诉这三个人,“夏天已经落网了”,同时观察他们的反应。
货车司机听到这个消息时,表现得十分茫然,第一个反应就是脱口而出,反问了一句“夏天是谁?”
负责审讯的警官们都是见惯了世面的老江湖了,看司机的神态就知道他确实没有说谎——他并不认识夏天,或者说哪怕知道这个人,也不晓得他的名字,所以对这两个字毫无触动。
但两名证人的反应就有趣得多了。
两人一听到“夏天”的名字,脸上霎时流露出惊恐、不安和惶然的表情,焦龙甚至还下意识地整个人往后一厥,背部牢牢地贴在了椅背上。
这反应,还有什么好说的?
审讯的警官们顿时双眼一亮,深知那个看着毫不起眼的木讷店员小哥在这个案子里八成非常重要,才会让二人只是听到他的名字就不受控制地露出了这么一副如遭雷亟的表情。
“坦白吧,夏天跟你做了什么交易?”
警官继续诈他们:
“不然等会儿他要是抵死不认说都是你‘自愿’的,那量刑可就跟你自己交代的差得远了。”
“量刑”二字,怕是所有心里有鬼之人最害怕听到的必杀技了。
果然,在以为夏天已经落网,而自己继续嘴硬的话,唯一的结果就是替他背锅的时候,焦龙和贺利群的心理防线双双崩溃。
两人在不同的审讯室里先后交代了自己知道的事情的详细经过。
焦龙告诉警察,他以前做过一段时间开坟掘墓的生意。
只不过跟的“师傅”没什么水平,做不来“大买卖”,多半也就是在古墓密集的那几个省份转悠,瞅着哪个小城小县开发时挖出了古坟就赶紧凑上去,怂恿人家不要“报官”,并且塞给对方一笔钱,私下里替他们把墓地给“料理”了。
“哦?”
听他交代到这里,审讯的警官追问:“怎么个‘料理’法?”
“就……还能怎样,连夜铲平了呗……”
焦龙垂着脑袋交代道:“值钱的陪葬品带走,尸骨收起来烧了……干干净净,不留一点麻烦……”
根据焦龙所言,他们怂恿的事主也是有选择有技巧的,专门挑那些文化程度不高、道德意识不强的乡间农户,或是抠抠搜搜就怕停工耽误工期多花钱的小开发商下手,成功率还挺高的。
“不过我们也是怕死的啦……不敢打那些‘老东西’的主意的……”
焦龙嗫嚅着,声如蚊讷:“一般倒腾得比较多的也就民国和清朝的玩意儿……连明朝我们都不太……呃……那啥的……”
后来有段时间,好几个古代墓葬密集的省份下大力气联合打击了一番与盗墓和走私文物相关的各类犯罪活动,把他们这些挖坟的铲地皮的土耗子狠狠整治得不敢吱声儿,焦龙怕被扫进局子里,于是跑来了鑫海市,去找他们的“买主”。
而夏天,正是以前经常从他们手里“进货”的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