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远光看江晓原指着屏幕上的一段,问他:“怎么说?”
“虽然出血量大到一定程度,在没有找到支持其尚且存活的证据的情况下,即便没找到死者尸体,也确实是可以当做人已经死亡的。”
江晓原指着剧本里的一段案情描述:
“可是啊,这人死在了沙滩上对吧?血液会迅速被沙子吸收,咱们根本不可能对着一堆湿沙子准确估计出血量的,当然也就不能说他死没死了。”
“哦对!”
俞远光恍然:“确实是这样!”
说罢他摇了摇头,自嘲道:
“果然你们这些接触过实际实务的一线法医,就是跟我这种构思剧情全凭脑补的外行人不一样……我本来以为这案子我已经改得很严谨了,结果还是犯了这种低级错误。”
“哎,一般般啦。”
听俞远光夸奖自己,江晓原心里着实有些小得意,嘴角立刻就翘了起来,连忙掩饰般摸了摸鼻子。
“我这不算什么,见过的案子也不算多,经验更谈不上丰富。”
小江同学谦虚了一下,“我老板那样的,才真叫厉害呢!”
第101章 5.Mulholland Dr.-08
俞远光这段时间虽然经常在法研所里见到柳弈,但每次碰面柳弈都一副有事在忙的样子,基本上连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找不到,就更别说通过闲聊来加深对彼此的了解了。
对此,俞远光一直十分遗憾。
现在听江晓原提起柳弈,他只觉正中下怀,顺着对方的话就问了下去:“我一直听说你导师很厉害,到底有多厉害?”
“哎呦,这我可就要说上大半日了。”
别的不论,至少江晓原跟了柳弈快三年,对自家老板的专业能力那是出自真心的佩服。
平常在同学群里,别的研究生吐槽自己的老板有多么的水或者多么的不靠谱的时候,小江同学都要努力克制自己大吹特吹的冲动,以免日后在同学会上被套麻袋打一顿。
现在俞远光自己送上门来听他吹,江晓原觉得自己一定得好好发挥。
于是他从柳弈十分突出的学历和学术成就开始说起,又说了他归国短短两年多就协办了多少大案,案情又是怎么个错综复杂、曲折离奇,随便哪一桩都能上《今日×法》、《法治○线》了。
柳弈的履历,俞远光先前就已经详细了解过了。
他一个写小说搞剧本的文艺工作者,对在业界十分重视的“学历”其实没什么概念,只知道那约莫是挺牛逼的。
比起柳弈拿了几个博士学位,俞远光更想知道柳弈在工作上到底几斤几两,又有多少实绩。
现在他听江晓原一通吹嘘,直把柳弈吹成了百年一遇的神探,仿佛不管什么疑案悬案摆在他家老板面前,柳弈都有办法寻出破案的关键并找到犯人似的。
……如果他真有那么厉害……
……或许……
俞远光心里装着事儿,眼神难免就有些发飘,说话也没那么深思熟虑了,直接就脱口而出:
“那他办过那些十好几年的旧案吗?”
江晓原正说到兴头上,根本就没注意到俞远光表情的微妙变化。
他以为俞远光关心这个是因为他正在写陈年悬案移植到今天该怎么破的剧本,才会有此一问,于是很高兴地点头:
“他当然破过啊!”
俞远光追问:“比如呢?”
“比如……”
江晓原短暂的思考了两秒,一拍大腿:“就几个月前吧,今年五月份那桩网红千金小姐遇刺案你知道吧?”
俞远光点了点头:“钟允儿那个案子?”
他那时已经开始在写纪录片的剧本了,对国内外的重大案件也比平时多了几分关心,钟允儿案的进展他是全程在热搜上追下来的,一个词条也没落下。
只是警方对外公布的案件详情仅限于钟允儿被刺杀这件事本身,不会扩散到二十五年前的旧案去,也不会提到涉案者还与跨国器官走私有关,公众当然也就无从知晓了。
听江晓原提起钟允儿案,俞远光颇为惊讶:“我知道钟允儿是她老公和公公合谋刺杀的,行凶的人好像还是她老公的亲爹……可这能算是旧案吗?”
“嗨,那是你不知道其中还有内情!”
江晓原想着反正等着案子判下来之后肯定要上《今日×法》,届时二十五年前那桩旧案也会一同曝光,应该没什么不可以说的,于是整了整姿势,跟说书一样开始滔滔不绝。
他从柳弈怎么从指纹细节里发现汤俊明不是汤文耀的亲生子,又怎么从出生证追查到汤俊明的真实身世,再怎么想到要去调查那具从湖里捞出来的鞣尸……统统说了一遍。
江晓原说得兴起,完全没注意到现在早过了下班时间,办公室其他人都走光了。
俞远光也听得嗔目结舌。他完全没想到这案子背后居然还有如此复杂的“下情”,甚至还能扯出一桩跨国器官走私案。
“……”
听完江晓原的叙述之后,俞远光沉默了。
他就这么坐在椅子上,双眼定定地看着电脑屏幕,好似对着自己写的剧本在发呆。
江晓原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听众的状态有哪里不太对劲儿了:“俞哥,你怎么了?”
俞远光目光凝滞,没有说话,只缓缓地摇了摇头。
江晓原慌了,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俞哥,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俞远光这才转过头来,幽幽地问:
“阿原,我想向柳弈举报一桩谋杀案,他会把我当成神经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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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7日,星期六。
早上十点正。
柳弈和戚山雨家的门铃踩着整点准时响起,一分不差。
戚山雨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俞远光,还有左手抱着支白葡萄酒,右手拎着个点心盒笑得一脸灿烂的江晓原同学。
“戚警官好!”
平常私下里江晓原都管戚山雨叫师公,不过这会儿有俞远光在,他很机灵的没把平常的习惯带出来。
俞远光没想到来开门的竟然是戚山雨,愣了一下,转头去看江晓原。
江晓原这才意识到原来他这位新朋友似乎还不知道这两位的关系,连忙在旁边打补丁:“戚警官跟我们老板关系很铁。”
俞远光懂了。
他心道难怪那天晚上他俩一块儿看首映,原来是关系铁到周末会一起过的朋友。
不过有个警察在也好,或许等会儿还能给他点专业意见。
柳弈正站在水吧前烧开水,看两人进门,招呼他们随便坐。
俞远光从江晓原手里接过酒瓶子,递给柳弈,“给你的,这牌子的白葡萄酒很好喝。”
一旁的江晓原也适时递上点心盒:“还有法式烤乳酪和黑松露鹅肝,下酒菜!”
柳弈接过礼物,道谢之后,又伸手敲了敲学生的脑袋,“大白天的我们家不兴喝酒!”
“没关系,配茶也是可以的。”
戚山雨走过来,打开餐盒的外包装看了一眼点心的种类,“刚好家里还有长面包,我去烤几块,大家一边吃一边聊吧。”
说完就拿起点心盒子往厨房去了。
俞远光:“……”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戚山雨对这个家的熟悉程度一点都不像个客人,而且柳弈刚才用了“我们家”这个定语。
“……原来是这样……”
他轻声嘟哝。
江晓原没听清楚,抬头问:“什么?”
“没事。”
俞远光缓缓地摇了摇头,忽然又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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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山雨说去烤几片面包,结果一动手就停不下来了。
他不止做了蒜蓉酱烤面包片,还顺手弄了个凉拌鸡丝木耳和番茄鸡蛋沙拉,外加一大壶泡得酽酽的红茶,还顺便将俞远光带来的点心装了盘。
吧台顿时被餐点和四人份的餐具占满了。
俞远光一向是只夜猫子,虽然这段时间因为白天要到法研所取材采风所以被迫纠正了作息,但懒得费心吃早餐的习惯还是没能改过来,这会儿看到满桌子的餐点才觉得饿了,忍不住拿了块烤得焦脆喷香的面包就开始啃。
柳弈和戚山雨看俞远光吃得投入,估摸着他怕是饿着肚子来的,于是没有催他。
等俞远光一个人包圆了半盘面包,垫了肚子之后,柳弈才笑着问道:“我听小江说,你有一桩旧案想告诉我们?”
“嗯,对、对!”
俞远光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才只顾着填肚子了,连忙抽了张纸擦掉手指上沾的黄油和蒜蓉酱,然后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了——一台巴掌大的随身听。
柳弈和戚山雨不明所以,盯着俞远光,等着他解释。
“这随身听是我们公司的,我借来用一用。”
俞远光把随身听摆在了餐桌上,“我主要是想让你们听听这盘录音带的内容。”
说罢他按下了播放键。
磁带传动,传来了一个女孩子清唱的声音。
就算柳弈和戚山雨不是专业搞影音分析的,只用听的都知道,录这个歌的不管是设备还是歌者本身都很业余,约莫是用随便一台录音机随性录制的作品,再加上录音带很有些年头了,杂音很重,让女孩儿原本清澈灵动的嗓音难以避免地干涩粗粝了起来。
女孩唱的是一首很有些年头的情歌,这里年纪最小的江晓原同学表示自己听都没听过。
歌声持续了大约三分钟,突兀地戛然而止。
耳尖的小戚警官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金属物摩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