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已经……不能让陛下的苦心付诸东流。赵玚泣道:“我这就去,备马,这就将陛下旨意传到濮阳邵耳中。”
“耽搁不得,一刻也耽搁不得。”赵玚捶胸苦泣,痛道,“微臣无能,害陛下至此。”
并非陛下昏庸,是他这个做臣子的无能。
摘星阁燃起大火,绥城民众皆惊慌不已。
林笑却在庭院里望见那大火,不知不觉竟湿了眼眶。
赵岑也赶了过来,他被吓着了,他要找儿子和儿媳妇。
赵岑看见林笑却,赶紧跑了过来,他指着那火道:“可怕!可怕!烧起来了,不做烤乳猪,不当猎物,不要剥皮我不好吃。”
赵岑嘟囔半晌,疑惑道:“儿子呢,都起火了,还睡觉!懒猪,懒猪,坏。”
林笑却听到此言,怔怔道:“他不坏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走到这尽头,本性未尝不会改。可惜……太迟了。
摘星阁里,赵异紧紧攥着那缕红绳缠好的头发,望向摘星阁外。
许是大火烧亮了天,他竟然看到了星辰。
好烫,怯玉伮……这里烫得跳脚,你远远地走开,离我越来越远,不记得也好。
濒死之际,赵异似乎回到了下午。
他背对着怯玉伮,突然就听到了那一声——
“赵异,我喜欢你。”
赵异听到自己问:“这是骗我的吗。”
他听到怯玉伮说:“不是的,赵异,我喜欢你。”
“喜欢你,打小就喜欢,长大了更喜欢,耀眼喜欢,狼狈也喜欢。赵异,我喜欢你。”
摘星阁里,赵异笑了起来:“怯玉伮,你看,我多耀眼呐。”
他最后留在世人的眼中,耀眼得照亮了夜空。
怯玉伮不会忘掉他的。
庭院里,赵岑没找到儿子,突然心中恐慌,他问林笑却:“儿子是不是在跟我玩游戏,躲猫猫,捉迷藏,太黑了,我找不到儿子。”
“找不到儿子,”赵岑哭道,“我找不到儿子了,儿媳妇,你帮我一起找,一起找好不好。儿子坏,大晚上不睡觉,跟我们躲猫猫。”
“火一点也不好看,不好看,睡觉,找到儿子就睡觉,等天亮了,天亮了再跟他玩捉迷藏。晚上我看不见。”
……
绥城投降,荀延叫停了引水灌城的系列举措。
当他得知那火竟是赵异自焚后,久久没能回神。
赵异此人,贪生怕死,昏庸暴虐,无能狂怒,耳聋眼瞎,这样一个人,怎么就心甘情愿地自焚了?
他下意识想到,一定是赵玚绑了赵异,将他杀了,以火焚之,掩盖自己的弑君之罪。
为了百姓,赵玚做得出来。为了百姓,赵异自焚?笑话。
终是一代帝王,落得如此下场,荀延也不由得深深地叹惋了一番。
第75章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25
沱城。
赵玚将圣旨奉上。
濮阳邵打开看来,叹息一声。
他上前扶起赵玚道:“将军之名,朕早有耳闻,今将军归顺,朕必不会薄待。”
赵玚不肯起,泪流满面道:“陛下,我赵玚万死之身,唯有一个乞求,愿陛下能放太上皇赵岑一马。他痴痴傻傻,留他一命,于陛下的江山不但无碍,还能收拢周国旧臣之心。”
濮阳邵叹道:“朕素来以为,赵异此人昏庸无道。未曾想他竟能有此决心,朕心中亦觉钦佩。他既禅让于朕,他的父亲朕必厚待之。”
“来人啊,朕亲自前往,收敛尸骨,厚葬帝陵罢。”既逼死了赵异,死后的面子工程还是要做做的。
本想走完禅位流程,再杀了赵异,如今闹这么一出,史书上的恶名是少不了了。活着的人更重要,他要亲自去接小怜回来。
濮阳邵的大军入了绥城。
相比当初攻破绍京,血流漂杵,进绥城就显得安宁许多。
但濮阳邵并未放弃戒心,精锐的骑兵开道,绥城将士皆放下武器,缴械投降。
行宫内,林笑却换了一身素白衣衫,赵岑问他为什么要穿丧服,林笑却道:“天太黑了,白的显眼。”
赵岑落着泪,茫然地说他也要穿。
换完了白衣,赵岑指着摘星阁说,火快熄了,要烧光了。
摘星阁独立于其他建筑,为了防止火势扩大,开始浇水救火。
没浇几下,下起大雨来。
林笑却站在庭院中没躲。赵岑问他为什么不躲雨,会发烧的,会像火一样烧起来。
赵岑拉着林笑却走到了房檐下,他捂着胸口,说他心里好疼,疼得快受不了。
儿子不出来,太淘气了。
林笑却不顾脏污,坐在台阶上,雨水滴落下来,继续砸他身上。赵岑躲在房檐下,看到一只蜘蛛,往常他一定会吓得大叫,可今天他只是呆呆地问:“小蜘蛛,你看没看见我的儿子。我那个坏儿子,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林笑却抱住了自己,雨淋得他有些狼狈。
濮阳邵来到的时候,林笑却已经在发抖了。雨水好凉,砸得人心直颤。
濮阳邵顾不得其他,立即下马来,阔别半年,他终于寻回了小怜。
濮阳邵解下披风,裹住林笑却,将他抱了起来。
林笑却抬眸望见是他,并无言语。
濮阳邵抚上他脸颊,多种情绪交融,一时之间竟无语凝噎。
濮阳邵侧过头去,不让小怜发现自己的脆弱。
他会是她的丈夫,他会无坚不摧。
濮阳邵抱着林笑却来到摘星阁废墟,将领们只从里面寻回一具烧焦的尸骨,有人疑虑这不是真的赵异,但盘问下人后,又找不到疑点。
那么多人看到赵异来到摘星阁,下人又抬了这么多酒,不是他还能是谁。
赵岑傻傻地跟来了,见到那具尸骨,不知怎的就止了泪。
他走过去,蹲下来,戳了戳尸骨,傻笑:“儿子,原来你在这里,你也变成小花小云了。”
小花小云是不会说话的,所以他的儿子也不能说话了。
赵岑回过头找儿媳妇,儿媳妇成了战利品,在别人的怀里。
他眼泪刷地落下:“儿媳妇,你看,儿子去陪小草他们了。那匹马会开动的,他们要去浪迹天涯。”
林笑却的眼泪蓦然落下。
濮阳邵抬手,擦拭小怜的泪。半年足够发生很多事,濮阳邵甚至做好了小怜已经怀孕的准备。
赵岑回过头来,继续看儿子。儿子的手攥得很紧,他不知道儿子到底想攥紧什么。
赵岑试着去掰,又怕直接掰断,大雨仍然落着,攥着的红绳与头发早就在掌心成为灰烬,和他的皮肉一起,跟着摘星阁成为废墟。
这身焦骨,哪还能看出原本的模样。
赵岑看不到儿子的眼睛,看不到他的鼻子,看不到他那叭叭的嘴,赵岑要走进废墟里,把儿子的眼睛、鼻子、嘴全都捡回来安好,像木偶一样,掉了就捡起来,安上去,儿子就能变回从前的样子,虽然坏,虽然说着很多他听不懂的话,可那才是他的儿子,这具乌漆麻黑的焦骨才不是他的儿子。
这一场冬猎,一直猎到了夏天,一点儿都不好玩。儿子不是猎物,不该是猎物。
赵岑被人拦住了。
赵岑痴傻道:“我要进去找我的儿子。”
将士叹了一息。
林笑却推了推濮阳邵,从他怀里下来了。
他拔了一士兵的剑,濮阳邵疾呼道:“小怜!”
林笑却含笑:“我不是小怜。”
少年的声音让濮阳邵愣住。
林笑却提起剑,濮阳邵急道:“不管你是谁,先把刀放下来。人死不能复生——”
林笑却含泪斩下了自己的发,他再是无心,见了赵岑如此,也不由得落下泪来。
林笑却扔了剑,攥着自己的头发,走到赵异尸骨前蹲下,他像过去赵异牵他一样,牵上赵异的手,大雨之中,赵异紧紧攥着的手打开了,林笑却将头发放到他手中合拢。
“赵异,你做了一回英雄,”林笑却道,“前尘往事已了,投胎去吧。”
林笑却缓缓起身,雨中擦了下泪,走到赵岑面前抱住了他:“赵岑,那里面没有你的儿子。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离我们还有很长很长一段路。终有一日……会重逢。”
……
赵异的尸骨收敛下棺。
林笑却一头长发终及肩。
寝殿内,灯火辉煌。濮阳邵吹灭了几盏。
他看向床榻,道:“半载过去,物是人非,小怜竟变成了少年。”
濮阳邵笑了一下:“你一直在骗我。”
“哑巴、女子,不能表达,柔弱无助。”濮阳邵笑着阖上了眼。
他紧蹙着眉头,好似有刀收刮心腔。
“我不在意男女,可我不能容忍欺骗。”濮阳邵睁开眼,解下佩刀扔了过去。
“自尽罢,陪你的赵异去。我愿意给你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