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只想亲手剥下濮阳邵的皮,一刀一刀砍下他的手指,叫他知道碰了怯玉伮的下场。”晏巉攥着林笑却的手,抚上了自己的颈项,“而我这条命,你可以来取。随时……随地。”
林笑却望着他,想收回手,可晏巉攥得太紧。他也就不挣扎了。
“大哥,”林笑却道,“你高估我了,我学不会你死我活那一套。”
晏巉自掐着颈,微仰着头,他望到车厢内雕刻的花纹,望到那壁灯,望到许多许多,唯独望不见怯玉伮的真心。
许久过后,林笑却也没有用力,晏巉想要他掐上去,他偏不,只是搭着,触着,直到晏巉怔怔地松开了他的手。
马车滚滚向前,林笑却在车里躺了下来。
233怕他无聊,放电影看。233挑了一部爆笑喜剧片,林笑却憋笑憋得脸都红了,233赶紧换成悲剧片,林笑却又开始忍泪。
233开始播放轻柔的助眠乐曲,一声声呼吸渐渐平缓。林笑却睡了过去。
那样太疼了,他无法分担,他只能瞧着。
晏巉也躺了下来。他躺在林笑却的身旁,想去牵他的手,犹犹豫豫,指尖碰上了林笑却的肌肤,惊弓之鸟似的,晏巉将手收回。
林笑却没有醒来。
晏巉为自己这举动感到滑稽。明明厌恶所有人,不能接触所有人的,现在到底是怎么了,竟然忍不住想要拥抱。开始嫉妒、怨恨、杀意,恨不得杀绝了天下人,只留他与怯玉伮。
晏巉按住自己的心,不要跳了,跳得太急他喘不过气来。
这个世上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一口气支撑他走到如今,在这车厢里,他竟然刹那觉得散了也好。
林笑却睡熟以后,233按停了助眠乐。
他试探地自己开口,轻轻地哼唱,哼了两句担心吵醒宿主立马停了,但宿主睡得很香,没有醒,233感受了会儿宿主的心跳,又轻轻地哼唱起来。
他希望他这合成的声音里,也有人一样的感情,能够表达温暖和安宁。
在这个混乱的血腥的世道里,233希望自己是一片清净之地,做宿主的安身之处。
【怯玉伮……】233极轻地说出了口,宿主可以指代太多太多人,可怯玉伮只是他的宿主。他听着那些人,一个又一个这样亲密地唤宿主,不知不觉竟也起了这样的念头,【怯玉伮……】念起来就像观音的名,又像小猫的昵称。
他的宿主应该晒晒太阳,不要被这些爱意湿了身心。
千千万万的爱恨,不足以销毁这一刹那的光阴。
世事流转,生死之间,万事万物都在改变。而宿主的灵魂,233会小心保管,直到宇宙的尽头,一切都毁灭,连233也不得不湮灭之际,怯玉伮与233才会成为历史的尘埃。
233查询到在宿主原来的世界,233是哈哈大笑的意思。他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早在233产生之前,宿主诞生之前,命运早已注定,他会绑定林笑却,一起度过欢乐的大笑的永生。
怯玉伮睡得很香。晏巉起身,掀开了窗帏,这时候的阳光不烈,懒洋洋地照进来。
他靠在车壁上,将面具戴好。
此一去,濮阳邵不会逃掉。怯玉伮会伤心吗。
晏巉看不出怯玉伮是否讨厌濮阳邵。
或许是不的,与喜爱无关,没有人会讨厌来自他人的善意。
听说赵异死后,怯玉伮也伤心了一阵。自焚应该是很痛的,他不知当年那六岁的孩子,走到如今是怎样鼓起勇气杀了自己。
本以为绥城保不住,免不了血流成河。
没想到赵异竟……听说葬入了帝陵,也好,死得干净决绝。
晏巉望向窗外,军队行进马蹄声声,运辎重的车轮滚动,光在人之上,影在人之下。
晏巉戴上白金丝织成的手套,心道,濮阳邵不会逃掉,宣王亦陪葬。
这局棋下了太久,他快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晏巉望向怯玉伮,阳光照在怯玉伮的面容上,温暖和煦,怯玉伮嘴角含着浅浅的笑,像偷吃了糖果的猫。
所有人都可以成为棋子,包括他自己,唯独怯玉伮不能。
第79章 乱世里的书童炮灰攻29
八月。濮阳邵分三路拦截宣王。
宣王在沛水上游放火船,火船顺流而下,意图烧毁下游桥梁,阻止濮阳邵进兵岷州。
濮阳邵派人乘小舰,用铁索拦截了火船,大军顺利通过沛水,进兵岷州。
双方主力自此在岷州开战。
濮阳邵着人挖地道至岷城墙下,放火烧之,上方梁木烧毁,城墙轰然垮塌。
宣王派兵出击,精骑兵在濮阳邵阵营内横冲直撞,更有大将直冲中军而来,擒贼先擒王。
濮阳邵一刀杀之,整顿兵马反击。
双方互有损伤,暂时休兵。
宣王使者擂鼓大喝,道是濮阳邵不过一贼寇尔,流亡南周,陛下收留了他,贼子却恩将仇报杀了陛下,此等不忠不义毫无廉耻之人,纵兵劫掠,残酷嗜杀,绍京多少百姓命丧其手。诸将生长南周,不思报效国家,反而投降叛敌。
今宣王立志复仇,诸将若此时归顺,助王杀敌,犹未晚矣。届时不但官位保留,还另有重赏!
濮阳邵召人回骂,道是南周世家豪族宗室,欺压寒门庶族黎民百姓,致使百姓无地流亡,庶族屈居人下,上层酒肉美酒肆意挥洒,底层人人相食只为求存,如此惨况,岂有长存之理!大燕陛下如昔日武王伐纣,大周非他夺之,乃天意也!
况周烈帝自知罪孽深重,临终前禅位于陛下,后于摘星阁自焚祭天,尔等却倒行逆施,扯了大旗再起战事,居心何在?不过是妄图恢复旧制,踩着累累尸骨重获荣华!
大燕诸将一路征讨,将尔等亲族一并杀之,投降之言妖言惑众,届时诸将性命难保,悔之晚矣。
又喊话岷州城内,道是杀了宣王者,封王,开府仪同三司,赏万户食邑!
宣王使者又骂,说是濮阳邵一介蛮子,必会薄待汉人。
濮阳邵使者回骂,说是高门联姻盘根错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宣王身边全为昔日大周高官亲族,若让其得势,南地又将重蹈覆辙。况昔日沧国帝王汉化,如今胡汉融合大势所趋,大燕陛下自是平等待之,有功者封王侯,赏重金,娶汉人皇后,拜汉人为相,何来薄待一说?
宣王使者再骂,濮阳邵使者继续回骂,两个使者一城墙上,一城墙外,骂得口干舌燥,谁也占不了上风。双方鸣金收兵,择日再战。
夜晚,濮阳邵派精兵偷袭,宣王谋士早有预料,城墙虽垮塌,但城墙内修建了营垒,士兵不间断巡逻,偷袭失败。
双方对峙一月,损失惨重。
九月,天降大雨,河水暴涨。濮阳邵退军高地,派人修渠引水灌城,宣王大骂贼子,弃城先逃,留一大将继续守城。
说是好好干,马上派遣援军里应外合,左右夹击,必叫濮阳邵有来无回。
濮阳邵带精兵追击,反中埋伏,损兵折将,怒而强力攻城。
岷城内大水淹没,吃饭烧火都要将锅炉吊起,死者众,尸体飘浮无人收敛,城中又起疫病。守将抵抗半月,左等右等等不来援军,开城投降。
濮阳邵大军乘战船,靠近城门之际,残军射箭抵抗,竟是诈降。
濮阳邵手下两员大将未有防备,中箭而亡。
濮阳邵大怒,下令屠城。
荀延并未阻拦。他就是要双方消耗殆尽,打得越狠越是能达到目的。
他总是让忠于濮阳邵的人当先锋冲锋陷阵,忠于晏巉的人则保留实力。
此消彼长,濮阳邵在劫难逃。
但晏巉得知后,觉城中百姓无辜,命其建言阻止。
荀延这才劝阻道:“大燕内乱,不止于明面攻伐,更有民心之争。百姓不会体谅陛下屠城的缘由,只会畏惧抗拒满怀恨意,届时那宣王大肆宣扬出去,敌军所占城池必负隅顽抗,殊死一搏。收复失地,将事倍功半。”
“且各地早有献城投降者,此势若起,则大势去矣。”
濮阳邵只好作罢,杀了守将了之。
十月。濮阳邵病倒军中,竟是染上了疫病。
军中疫病蔓延,只能将尸体焚毁。军医研究多日,献上药方,疫病得以阻止。
但宣王在周地大肆宣扬濮阳邵已死的谣言,各地不少听信了谣言的守将竟直接献城投降。
濮阳邵刚痊愈,未有休养时间,便不得不领大军到蛟沃,与宣王正面迎战。告知天下他活得好好的,投降投得未免太早了些!
驻扎蛟沃,修建营垒,濮阳邵叹道:“早知疫病损兵折将至此,当初应直接泄洪,火烧了那岷城。军师误朕矣。”
濮阳邵急调各地大军支援,宣王亦是调兵蛟沃,双方决战。
清晨双方列阵对峙,宣王骂道:“你倒是命大,竟没死成!”
濮阳邵回骂:“弃城而逃,跑得倒快!”
宣王道:“鼠辈嚣张!水淹岷城,害了诸多百姓性命,患疫是你的报应!叫你逃过一劫,是天意要我亲手杀之,为先帝报仇雪恨!”
濮阳邵道:“囫囵话说一堆,面子上磨得光,报仇是假,想当皇帝才是真,废什么话,开战!”
双方大战,濮阳邵带军直冲宣王而去,拉弓射箭,射中了宣王宝马,宣王跌落马下。濮阳邵拉弓再射,一大将斩断箭矢,救了宣王回营。
濮阳邵令人大喝宣王已逃,众将还不束手就擒,宣王阵营军心大乱,阵列被骑兵冲溃,纷纷逃窜。
宣王惊魂未定,又听说士兵逃亡,大怒,要把逃兵都斩了。
但谋士劝道:不可!此举只会加重恐慌,整兵再战才是上策!
但宣王差点身死,心中竟生了惧意。留一大将断后,自己带兵逃了。
自此宣王不肯再上前线冲锋陷阵,坐镇后方调兵遣将。
双方混战至十二月。雪飘万里。
军马疲惫,损兵折将,谁也没能讨得好。
但各地一直有城池投降宣王,濮阳邵疲于奔命,颇感大势已去。
宣王占了大义的名头,赵氏又在周国经营百年有余,前几代注重教化,地主豪强皆视赵为正统。濮阳邵虽占了绍京,可还未来得及拉拢各地豪强,收拢民心,又有绍京大肆屠戮的先例,各地得了机会,归顺宣王之势如火燎原。
荀延自不会看宣王坐大。
宣王的阵营里,也有晏巉的卧底。那些人开始鼓动宣王,说是濮阳邵大势已去,何不一雪前耻,亲手杀之!
又重金收买了宣王的嫔妃吹枕头风,吹久了宣王真以为自己天神降世,区区一濮阳邵算什么!
待他带领二十万大军,直逼苑城,一战擒杀!如此大义大功,足够他立即登基。
况且乱世以来,君王大多亲自带兵出征,军政一体。战事全交给手下人,宣王忧虑将领趁机坐大,取而代之。
乱世忠臣少,想杀皇帝的臣子倒不少。
宣王诸多思量之后,带军兵临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