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倦合拢手掌,没有叫住他。
等林笑却快离开殿门,萧倦突然道:“不用乖,好好的,好好的就好。”
林笑却脚步一滞,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下一刻便继续往前,出了殿门远去了。
系统旁观着这一切,233突然有一种预感:当萧倦从皇座上走下来成为人的时候,他就会迎来死亡。
原剧情里,萧倦永远高高在上,就算在结局之时,也瞧不出他眼中有任何情感。
文字衍生成世界,文字堆的人也变得有血有肉,233倏然怀疑,自己过去将血肉之躯仍然当成文字看待,是否太过傲慢了。
或许是有萧倦这活生生的例子,233怕自己傲慢得与宿主越离越远。
下雪了。
林笑却抬头望,风呼雪散,白骨天地。
皇后宫中。
明明已经撤销禁足,皇后娘娘仍是没有出门。宫女雾映道:“不出去也好,外面太冷了。”
“冻得人脚直跺也暖不起来。”
楚词招攥着帕子躺在床上,这帕子沾了药汁又沾了血,早就不干净了。
雾映说可以拿去洗,楚词招问:“帕子可以洗干净,人呢。”
他身上的烙印那么深,那么深,除了剜肉削骨,竟找不到别的办法剔除。
雾映说,人也一样,身上沾了灰,洗一洗就干净了。
“只是有时候,”雾映微微怔道,“人容易把沾上的灰尘当成自个儿的伤疤。灰尘易洗,伤疤难祛。”
楚词招听了也是一怔。
雾映浅笑着让其他人先下去,关好门窗,雾映跪下来道:“娘娘,您要振作起来。”
“娘娘别怪奴婢多嘴,这世上对女子对哥儿的驯化已经够深了,娘娘何必用世人的标准来看待自己。仿佛沾了不贞不洁,就必须去死,成全自己的清名。到底是成全了自个儿,还是成全了这世道?”雾映作为皇后的贴身宫女,不可能没有丝毫察觉。
娘娘看向世子的眼神,别的人或许看不出来,雾映一直近身伺候,就算最开始疑惑到最后也明白了。
雾映站起来,走到床榻旁坐下,声音极轻道:“娘娘,那日太医过来探脉,陛下分明是怀疑你与世子已经……奴婢担心……不如……”
楚词招缓缓起身坐了起来,长发披散如浓墨,他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
雾映闻言,便不再提此话题,转而道:“娘娘,您还未用膳。身子要紧。”
楚词招将长发捋至一侧,凉如冷泉,他阖上眼,道:“传膳吧。”
下着雪,春节又快到了。
敏妃娘娘格外想念在外受苦的儿子,他忍不住向大公主抱怨了一句:“暮雨,不知你的章程到底什么时候才开始。都快过年了,矩儿仍然要在外受寒。”
“一家团圆的日子,宫里人人都和乐,唯独我这宫里面,冷清得叫人寒心。”
萧暮雨听了,神情冷静道:“母妃,您真的希望我现在就去施展吗。哪怕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敏妃早不信了,随口道:“只要能春节团圆,就是最好的时机。”
如果大公主真是个有本事的,当年就不会牵累弟弟,两个都被赶出京。远香近臭这话说得没错,儿女都不在身边时,敏妃祈求哪怕有一个在身边都好。
可萧暮雨真的回来了,敏妃又忍不住去想,是他牵累了矩儿,是他害得自己这宫里与冷宫无异。
明明几年前,就算他不够受宠,陛下还是会召他侍寝的,他为陛下孕育了两个子嗣,他明明可以为陛下孕育更多,偏偏被儿女连累,这宫里也成了冷宫。
他才三十多的年纪,就要守一辈子的活寡,他还没老呢,怎么就必须做个老人了。
萧暮雨道:“娘,您还是怪我了。”
下人们早就挥退,敏妃没忍住就直言了:“儿啊,娘是你爹的妾,不受你爹的宠爱,娘还有什么活路呢。娘不想就这样老死在宫里,娘羡慕丽妃,又年轻又貌美,陛下宠爱得紧。娘羡慕皇后,他是正妻,他的儿子是太子,他什么都拥有了。所有哥儿想拥有的东西,他都有了。”
“而我明明生了两个孩子,可是我的孩子就跟贱草一样,明明都是陛下的血脉,怎么就是我的儿子被驱逐出京。你为了回京刺绣眼睛瞎了,娘的娘家人也跟着受辱,说是我这一族的哥儿,别的本事没有,捏针的功夫倒强。就算不嫁人,也能出去当个绣娘。”
“那些闲言碎语,娘听了心里难受哇。娘这一辈子,还以为嫁给陛下从此就脸上有光,谁知落得如此下场。”
萧暮雨听了,平静的神情隐隐崩裂,他攥紧手,微怒道:“一辈子还长呢。儿眼睛已大好了。什么叫落得如此下场,我就这么让你丢脸。早知如此,你当初是不是直接掐死我,你就满意了。”
“好,母妃也不必激我,我去,这就去。”萧暮雨腾地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敏妃这才慌了,他真不是那意思,他就是没忍住抱怨,心里太苦了,一时之间没忍住。
敏妃急道:“不,暮雨回来!母妃只有你了,回来!”
十八岁的萧暮雨没管母妃的呼喊,径自走出了母妃宫殿。
人人都嘲笑他,母妃也不例外。难道他害了矩儿,他心中就好受了?
他眼睛看不到,他就高兴了?他难道想要落到如今地步,他明明是大公主,是父皇的第一个公主,为什么人人都敢嘲笑他。
萧暮雨往帝王寝宫走去。雪落着,眼泪落着,冷得分不清是雪沾了面,还是泪结了霜。
他随意擦了擦眼泪,在帝王寝宫外撞见了林笑却。
林笑却听到脚步声,收回望天色的目光看了过去。萧暮雨擦泪的手一顿,立马放了下来,当做无事发生模样。
他自欺欺人道:“风霜太大迷了眼,世子不要误会。”
林笑却没有上前,道:“殿下,臣不会误会。今天的风霜真的好冷,您怎么不在宫中休息。”
萧暮雨道:“你管我做什么,我就是来找死,也不关你的事。”
“你也跟那些人一样看不起我,哪怕我脱光了也不肯要我。”
林笑却听了,轻轻摇了摇头:“殿下,臣自始至终,没有瞧不起您。殿下不是物,臣无法要。臣心知自己配不上殿下,无法执起殿下的手共度余生。”
萧倦如今受伤,难免多疑。大公主此时去见萧倦,不是好时机。
“殿下,天冷,您快回去吧。”
萧暮雨听了,眼泪更是忍不住滴落。平时他绝不会如此,可今天不知怎了,竟是学了副扭捏作态,泪水一时之间竟停不下来。
怯玉伮就应当像其他人那样,嘲讽他、怪罪他、讥笑他,这样他心中才会好受些。
而不是洒给他这么点善意,衬得他自己坏透了。
“我是个恶人,”萧暮雨含泪笑,“不是你配不上我,是我没有资格。可我偏要强求,怯玉伮,我什么都想要,什么都得不到,越是失败,我越是强求。哪怕我死了,也不该是泣泪悲怆而亡。”
萧暮雨擦了擦眼眶,冷静了下来,他擦身走过林笑却,径自走到了宫门口,请侍卫通报。
第三场游戏,不需要怯玉伮参与。他的独角戏,一个人唱起来吧。
侍卫禀报了。
萧倦靠在榻靠上,眼神微冷。平时没见大公主来,偏偏他受伤的时候求见。是听到了风声,还是意外?
萧倦轻挥了下手,不见。
但侍卫没一会儿又来了,道:“殿下说是事关世子爷。”
萧倦听了,唇角微扬,眼神阴鸷。让张束整理衣冠,打开门窗散了药气,熏了香再让大公主进来。
大公主冻得浑身颤,过了两刻钟才被叫了进去。
一进去,萧暮雨便跪了下来,道:“父皇,儿臣来求您一件事。”
萧暮雨开门见山,没话家常,萧倦倒有了点耐心,听听他要求什么。
“父皇,”萧暮雨跪伏道,“儿臣想嫁与世子,做世子的正妻。”
萧倦听了,心生不耐。
萧暮雨继续道:“父皇,儿臣是您的孩子,儿臣体内流着您的血。其他的哥儿再是年轻貌美,生下的孩子也与皇室无关。”
萧暮雨抬起头,眼眶微湿:“父皇,儿臣并不是一个妒妇,儿臣会为怯玉伮操持好一切,他的妾室他所有的孩子儿臣都会好好照顾。”
“儿臣只有一个愿望,那便是嫁与他。”
萧倦听了,略感可笑。大邺王朝驸马不能纳妾,公主拥有自己的公主府,过得还算如意。偏偏萧暮雨把自己往嫁人哥儿的规则里套,什么贤良淑德好好照顾,简直可笑。
萧暮雨见父皇眼神隐有讥嘲之意,心下一恨,难道他如此退让,在父皇心中,连做世子的正妻都不能吗。
萧暮雨道:“父皇,儿臣会是您最好的选择。儿臣体内流着您的血,儿臣与怯玉伮的孩子也会流着父皇您的血。”
“还有谁,比我更适合当怯玉伮的妻呢。”
萧倦笑:“孩子?朕为什么要怯玉伮的孩子流着朕的血。”
“父皇您不是喜欢怯——”萧暮雨没有说下去,被萧倦的眼神吓到了。
萧倦摆了下手,张束赶紧上前请萧暮雨出去。
萧暮雨还要再喊父皇,张束并几个小太监赶紧拉开了。
一室的熏香太浓,萧倦感到恶心。
他要怯玉伮永远留在他身边。不是要怯玉伮做他面目模糊的妃妾。
萧暮雨竟以为那是男女之间的情玉。
成婚洞房,生儿育女,血脉流传。这世俗的所谓妻妾情玉,所谓血脉流传的孩子,不过是他赐给怯玉伮如同其他珍宝一样的玩意儿。
他怎么可能像待丽妃皇后那般,去待怯玉伮。
太恶心了。
萧倦道:“大公主去了幸陵几年,越发得意忘形。让嬷嬷们好好教教他,为人子女的规矩。”
“门窗开大些,”萧倦头一次觉得喘不过气来,“太闷了。”
张束端来漱口茶,萧倦漱完口,仍觉得恶心。他道:“张束,怯玉伮不会是朕的妻妾。怯玉伮,只是怯玉伮。”
“朕不是他的父,不是他的夫,朕在他身边,只是——”萧倦急喘片刻,“只是——萧倦。”
萧倦蓦然明了,他并不是怯玉伮的爹爹。
他自顾自地扮演世俗的父亲,把自己套到父亲的形象上,简直与萧暮雨学寻常哥儿一样可笑。
他什么时候屈从世俗了?他是帝王,是天子,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而不是去扮演去学习去东施效颦自己的父皇,不断重复世俗化的父亲以及他自己的父亲。
刻下一个所谓的父字。
他萧倦什么时候成了一个学别人的废物?
哪怕那是他自己的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