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说是太子等不及鸩杀了他,有的说是谢丞相为报仇下了毒,还有的说是这位帝王觉得人间无趣自个儿了断了。
饮下毒酒,过往种种走马观花。
萧倦看见怯玉伮朝他奔来。
“萧倦,我等你好久了。你好慢好慢,走得比我慢多了。”
“萧倦,现在我可以跑了,我想跑多久就跑多久,再也不会觉得疼,不会觉得喘不过气来。”
“萧倦,虽然我可以跑,但也有感到累的时候。我累了,你抱起我好不好。”
“就像过去那样。”
“萧倦,没你给我穿衣刷牙,我自己也穿得很好,刷牙刷得很干净。还有还有,你看我的头发长长了。你的——”
“萧倦,你的头发怎么全白了。”
萧倦抱起林笑却,说雪淋得太多头发就白了,他是不是老了。怯玉伮是不是嫌弃他了。
怯玉伮摇摇头:“不会呀,白头到老,吉祥。”
萧倦抱着林笑却往前走,轻轻地“嗯”了声。
“怯玉伮,你在意的人都过得很好,你不要担心。”
“他们在世上活得很好,你没活够的年龄,都让他们活去了。”
“怯玉伮,我知道你喜欢看的故事了,知道你喜欢吃什么,知道你心中想的什么,知道你想要的世界了。”
“怯玉伮,我把那世界还给了那世界里的人们。亿万民众,不是羊群,和你我一样,有喜有哀,盼望团圆。”
萧倦抱着林笑却越走越远,越走越大,蚂蚁巨人重新长成了巨人。
这一次,他会学着顶天立地,而不是遮天蔽日。
朝阳的光里,两人的背影消散在了远方。
帝王——驾崩了。
新皇登基。竟不允先皇葬入皇陵与世子同葬。
张束在封棺当日,磕头不止,新皇漠视。张束撞柱而亡。
一代帝王,终被草草葬入了乱葬岗。
新皇为此被后人诟病。但在他的治理下,大邺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盛世。
新皇死后,亦未入皇陵。那一座帝王的陵寝,从始至终,只让一人安寝。
萧扶凃命令身边人,将自己的尸身,葬入父皇所在的乱葬岗。
但萧扶凃驾崩后,九皇子阻止了此事。
萧扶凃被葬入了新的皇陵。
九皇子想去乱葬岗把父皇的尸身迁移到皇陵去。但萧扶凃没有为其立碑,九皇子看着孤坟座座,竟找不到父皇到底在哪里。
九皇子跪在乱葬岗前,磕了三个响头。
他是皇帝了,不是三岁小孩,他不能哭泣。
但九皇子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回到宫中,九皇子接到谢丞相的辞呈。
“师父,你也要离开我吗?”
谢知池纠正了九皇子的“自称”,他是帝王,他该自称“朕”了。
“陛下,臣老了。陛下已经长大,会做得比我们这些老人更好。”
九皇子攥紧辞呈,不得不应,呆看着师父离开了皇宫。
谢知池隐退后,在平谷郡清安寺出了家。谢知池当初斩断林笑却的头发,现在还他。
多年后,一个清晨,谢知池圆寂了。
一望无垠青莲池里,一小舟翩然而来。
舟上少年道:“谢知池,你可让我好等。”
谢知池习惯性念出“施主”二字,在少年的满眼笑意里,浅笑着改了口:“林笑却,你的头发长长了。”
“那当然,”林笑却笑道,“你当我像你,竟成了个秃驴。”
“还不快上来,”林笑却道,“我们到江湖里去。”
都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可此刻,谢知池选择踏上了小舟,要与少年一起去江湖。
舟行远,谢知池的头发长了出来,面容变得年轻,到最后,也成了一个自由潇洒的少年郎。
·
萧倦驾崩后,明面上皇后也薨逝了。
从此这世上只有楚词招,没有皇后娘娘。
那一把绝世的陨石宝剑,楚词招握在手中,仗剑走天涯。
楚词招骑在高头大马上,离开了烨京城。
走远,他回头看,仿佛间看见怯玉伮站在城墙之上,向他挥手。
“走罢,词招,走罢。”
楚词招点头,泪水滚落。他回过头来,不再犹疑,驾着马远去了。
·
小世子死后,荀遂很是发疯了一阵。画了很多很多小世子,却总是不对不对。
他也说不出为什么不对,明明只是欲望的。可再见谢知池,只觉索然无味。
荀遂回了家,荀游璋给他找了很多个求财的美貌男子,荀遂欣然纳之。
在床上,他压着他们翻云覆雨,在床下,他继续画着小世子。
后世,关于世子林笑却的美貌及各种传言,有荀遂的一笔功劳。
几年后,荀遂遣散了侍妾。
他不再只画小世子,潜心画身边的每一个人。很多时候,他还会上街去,画哥儿画女子画贩夫走卒。
他对爹爹说:“爹爹,压着人干,没有画人快乐。我要把大邺朝的众生百态都画下来。爹爹,我是不是很厉害。”
荀遂一边说一边掉眼泪:“我要小世子知道,我也是很厉害的,我才不是不学无术。”
“就算他活着时没能记住我,等他投胎转世了,他在后世也不得不听到我荀遂的大名。”荀遂又骄傲又泣泪道,“我荀遂,从来也不输给任何人。”
荀游璋抱住孩子,轻拍他后背:“想哭就哭罢,别憋在心里,爹爹知道,爹爹明白。”
荀遂闻言,猛然大哭起来。
烨京城的育婴堂里,被丢弃的女婴、哥儿们也在嚎啕。
云木合连忙抱起来哄:“别怕啊,别怕,云爹在。”
云木合拉了几番寻死的山休一把,山休也帮忙哄着。
支撑山休活下去的只有一个理由:只要他在人世间替主子积累下足够多的功德,主子来世一定会无病无忧。
云木合带了几年九皇子,便建言在京城里开设育婴堂,给被抛弃的孩子们一个活路。
萧扶凃应了。
云木合这一生,养大了许多无辜的孩子们。他是含笑而去的。
只是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初的马车里。
他怀里的不是婴孩,而是小世子。
他抱着小世子,给他喂东西,给他擦汗。
小世子吃完糕点,牵起了云木合的手,笑道:“谢知池过得很好,云木合,你的恩还尽了。你愿意跟我走,照顾我一生吗?”
“我也会照顾你的,云哥。”
云木合心中一酸,落下泪来,说了好。
马车滚滚而去,天亮了。
·
边疆。
将军褪下盔甲,抛下尊荣,在边疆为大邺养马。
追风踏雪喜欢广袤的草原胜过逼仄的烨京。
管家也跟来了。
将军骑着踏雪,望着这一望无际的草原,身后仿佛有一个人靠了上来。
少年靠在将军宽阔的背上,抱住了将军的腰。
“秦泯,我回来了。”少年道,“我让你等了好久好久。”
秦泯不敢回头,生怕只是一场空。他听不到怯玉的呼吸,感触不到怯玉的温度,秦泯只能握紧缰绳。
草原尽头,朝阳升起,金光洒遍王朝。
秦泯在这光芒下温暖了起来,怯玉仿佛生出了温度,就在他身后,正靠着他低低诉说。
分别的这些年,怯玉去了很多地方,可到最后,他还是愿意回到他身边来。
秦泯望着磅礴的光芒,声音极轻,生怕惊跑了怯玉。
他轻声道:“怯玉,回来就好。”
这一次,定是真正的团圆。
·
月夜里。
所有人都可以妄想与怯玉再续前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