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笑却找到放药膏的地方,久病自医,他住的永安宫里别的不少,药却最多,各种类都快齐全了。
他挤了药膏给山休擦,山休不该劳烦主子的,可他无法拒绝林笑却这一刻的柔情。
林笑却静静地认真地擦药,眼眸里泄露出的怜惜,让山休只觉死也甘愿。
山休问:“主子,您为什么待奴才这般好?”
林笑却道:“那你为什么待我这般好。”
山休怔道:“伺候主子,是奴才应该做的,算不得好。”
林笑却将药揉开,山休强忍着疼不出声,林笑却手上力度轻了些。
他知道在古代社会,君臣主奴尊卑,可这不代表他就能心安理得享受别人待他的好。
没有人生来应该伺候另一个人,山休成了他的奴,是命,可山休待他的好,不关乎命,只关乎山休一颗真心。
他道:“山休,我给你的些许关怀,只是上位者随手为之,指缝里漏的罢了。你若是个聪明的,就该多为自己打算,而不是傻傻地认为,我会对你好。”
他只是一个任务者,就算死了也不是真的死在这里。这个世界于他来说,只是暂时的落脚处。
可山休,却是扎根在这个地方,离不开逃不了,死也只能死在这里,黄土一抔,日月轮转,几百年后,谁还会记得若干年前一个地位卑贱的太监。
历史的长河里,淹没了不知多少无名无姓之人。生时或许占了几个汉字当名,死后成了无墓尸骨,连名字也得还回去。
山休死了,大概也没人为他立碑。只草草拉出宫外,乱葬了事。
折腾了一天,到夜间林笑却发起烧来。
守夜的小太监慌乱地请了太医。林笑却烧得昏昏沉沉,心道这副破身子,只是吹吹风走走站站而已。
他躺在床榻上,觉得渴,还很饿,饿得胃都烧起来。晚上闹脾气不吃,这下可真遭罪了。
山休灌了林笑却一碗药,听到林笑却嘟囔着饿,擦了擦泪,连忙先喂了糕点,又叫小厨房赶快做热的送来。
林笑却痛恨死了没法跑跳的身体,昏昏沉沉竟把跟233的话说出了口:“下一辈子,我要到处走走,成天疯跑,再不要窝在床上当个废人了。”
山休听到林笑却说下辈子,悲从中来,泪水涟涟,他胡乱抹了抹,又不是哭丧,不吉利。
林笑却仍嘟囔着,模模糊糊,山休听不清。他想贴近主子,听主子想要什么。
可外面传来太子到了的声响,山休只能收敛情绪,迅速退了开去。
月夜里,萧扶凃将林笑却抱了起来,问他怎么又病了,奴才们到底怎么伺候的。
林笑却哪能回答他,只嘟囔着什么蹙着眉头不舒服。
小厨房做的羮肴送到了,萧扶凃一勺勺给林笑却喂了半碗,林笑却睁开眼迷蒙地说不要了才罢休。
后半夜,萧扶凃搂着林笑却睡下。
林笑却清醒了些,说会过病气的,让萧扶凃走。
萧扶凃摸了摸他的额头,恼道:“你当谁都跟你似的,弱不禁风。前头才好,今天又病,下次你再不注意自己身子,孤不罚你,孤叫你满屋子的奴才尝尝,没伺候好主子的下场。”
林笑却乏力道:“关他们什么事,我打小就这样,你把他们罚了,我没人用你来伺候啊。”
萧扶凃道:“宫内那么多奴才,给你换上十回都成。你要真想孤伺候你,搬回东宫,孤亲自照顾你,绝无二话。”
林笑却推了他一下,没推动:“殿下在胡说什么,叫人听了去,还说我欺负殿下。”
萧扶凃握住林笑却的手腕,竟捏着林笑却手指咬了一口他指尖。
林笑却半阖的眼睁大了。
萧扶凃道:“怯玉伮,这才叫欺负。”
林笑却本就意识不太清醒,现在还被人咬了,他委屈得想冒泪,什么都不顾了就要咬回去。
萧扶凃任由他咬,他那病恹恹的哪有力气,贝齿咬在手骨上跟舔。弄似的。
林笑却咬啊咬啊咬不动,委屈得直嘟囔:“走,走开,走……”
“孤不走。”萧扶凃擦了擦林笑却的唇,“孤走了,你又要胡闹,成天把自己弄病。”
林笑却意识又昏昏沉沉的了,只说着让他走,不要他,走开。
萧扶凃把林笑却搂在怀里,不让他乱动掀被子着凉。
“孤不走,”萧扶凃钳制着林笑却捣乱的手,“孤看着你。”
“你要是想赶走孤,以后就不要老是病。你病了孤就关着你,做你的牢头,罚你,吓你,什么都不让你做。”萧扶凃感受到林笑却微烫的体温,咬牙道,“只能绑在床上,看你还敢不敢淘气。”
林笑却什么都没抓到,就抓到个淘气的话尾,走开走开的呓语变成了淘气淘气……
萧扶凃又是好笑又是担心。林笑却说倦了,渐渐没声了。
萧扶凃心头猛地一跳,凑近感受到林笑却微烫的呼吸才松了口气。
萧扶凃一整晚几乎没睡,直到天亮了林笑却退了烧,他才发现自己困得快睁不开眼。
最近事务繁忙,萧扶凃没时间补觉,洗漱一番喝了浓茶提神,训斥了永安宫的奴才又嘱咐了太医才离去。
第9章 古代虐文里的炮灰攻09
近日皇城多雨。
林笑却在雨声中渐渐醒来,窗开了窄缝透气,雨露顺着窗沿溅落几滴。
林笑却赖在被窝里,静静透过窄缝看雨,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像落了一万颗珍珠到浅溪。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喜欢雨,或许是喜欢冲刷一切的干净,喜欢湿漉漉的安静。
他的头昏昏沉沉,他躺在被窝里,思绪是蜘蛛的网,四散开去捉不到猎物的网,偶尔缠裹他自身,偶尔只是徜徉,如落到湖泊中,浮浮沉沉,窒息与安息中随风远去。
山休的脸颊仍然微微红肿着,下面的人还以为山休是被太子的人打了巴掌。太子和他父皇一样,都有点高傲在,极少亲自动手收拾下人,都是奴才代劳。
永安宫的人见山休都被收拾了,做事更加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差错被撵到浣衣局或别的糟糕去处。
山休把林笑却扶起来,擦脸刷牙,林笑却倦倦地当个瓷娃娃,任由山休把他洗得干干净净。
这时候山休成了雨,他成了植物,雨怎样落植物也只是扎根原地。
山休问林笑却有没有哪里疼,哪里不舒服。
林笑却垂着眸,说只是累得很,没力气。
山休喂林笑却吃了些东西又喝了药,才把林笑却放回床上。
林笑却阖着眼想睡却睡不着,便央着山休讲故事。
山休讲了个山中精怪的故事,林笑却听到兴头也想上山去,轻声道:“精怪若真有故事里说的那样好看,说不定我也被迷了去。”
林笑却浅笑道:“到时候,被吃了肉吐了骨头,还要劳烦山休收捡,别叫狗啃了去。”
山休“呸呸呸”,好似要把林笑却的晦气话呸走:“童言无忌,老天爷可不要听了去。”
林笑却说他不是小孩了。
山休道:“主子还没及冠,就是小孩。”
林笑却说不过他,想起惊鸿一面的谢知池,他当初在马车里遥遥一望,主角受的风姿隔了距离依旧那样蛊惑人心。
如竹如山谷,清幽存风骨。
他感叹:“精怪若有人间模样,必是状元郎那样的。”
山休心中刹那妒忌,道:“奴才看来,若状元郎是精怪,主子必是山神。哪会被状元郎吞了去,状元郎躲主子还来不及呢。”
山休望着林笑却的眉眼,明明是清冷幽远,偏偏眼尾病中倦红,不是胭脂更胜胭脂,连病态都自有一股风流气。
唇淡淡的,直叫人想抚上去,摸红探润,白雪浸梅,雨露浮金,既是淡的绝色又是惑的极致。
白昼山神,夜间艳鬼,偶尔还一团孩子气,这样的主子,怎么可能叫精怪勾了去,精怪主动上钩还来不及。
林笑却听了,神情染上悲意:“你说得对,他自是远了我,回乡下娶妻去了。”
山休心一颤,见不得主子如此:“状元郎不识主子,才会抱着家常便饭当个宝。”
林笑却轻瞪了山休一眼:“怎可把人比作家常便饭,人家与状元郎的情意,你我外人,哪能知晓。”
“但状元郎确实不认得我,从始至终,都是我一厢情愿罢了。”林笑却扮演了一下人设,觉得更累了。
窗外的雨仍然下着,声音清透,林笑却想赶快好起来,等好起来了就到处走走。
夏季过去,秋天来临。皇室照惯例将到洛北秋狩。
除了大臣随行,宫妃些许,太监张束询问可要带上谢知池。说是惩戒阁已初见成果,待陛下校阅。
皇帝萧倦允了,太监张束准备下去安排,皇帝却叫住了他。
张束等了好一会儿,才听陛下道:“让怯玉伮也跟着,总是窝在床上像什么样。”
此次秋狩,太子留守烨京,皇后娘娘伴驾。往年,林世子身体病弱,连宫门都不怎么出,怎么会到洛北秋狩。
但今年陛下亲点,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张束传达了圣令,山休恭敬地送走张束后,心中担忧起来。
主子身体弱,折腾那么远的路去洛北,又拉不起弓射不了箭,成天被风吹,可不要又病了。
林笑却道:“宫中闷死了,去看看别的地也好。听说这次好多人去,皇子公主大臣家的儿郎,还有不少武将。”
林笑却拉着山休的手,让他不要担心:“看看热闹而已,我又不下场,不会受伤的。”
出行这日。
太子萧扶凃跟父皇母后告别后,来到林笑却马车旁,叮嘱了又叮嘱。
林笑却听得都快睡着了,连连点头道:“殿下,我知道了,一定不贪玩不下场不去危险的地方。”
萧扶凃见林笑却听累了,便去敲打了一番随行的宫奴,临走前,萧扶凃皱着眉犹豫着,最终还是说出了口:“还有,怯玉伮,你离父皇远些。”
虽说那事已经过去一段时间,父皇之后也没有见怯玉伮,仿佛全然忘了宫里还有这号人,但萧扶凃心中仍然隐隐担忧着。
林笑却听了,心中一激灵,昏昏欲睡的眼都睁开了,想起自己行礼老半天不让起身,还被罚跪那次,忙道:“我自然要远着陛下,又没有受虐的爱好,要再被罚跪,当着那么多王孙公子的面,丢脸也丢死了。”
萧扶凃笑,掐上林笑却的脸蛋:“谁能让你丢脸,好好的在这呢,哪个敢来拿,孤诛了他。”
林笑却拍开他的手:“殿下吃什么了,这么大的气性,脸肯定掐红了。”
正是吃不着,才这么大的气性。萧扶凃看着不解风情的林笑却,道:“哪里就掐红了你,这一去,少说也得一月才回来。不要到处招蜂惹蝶,小心被蛰得满头包,到时回宫来找孤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