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不止有他师傅,还有为保障外面童男童女的安全,否则,一而再的提要求,进行逼迫,不止他师傅难做,还容易引得荆南蛊族逆反。
太上皇垂眼轻嗯了声,“毕竟是我师傅的族人,我虽不满他们划地自治,不听王令,可一来,他们这些年无须朝廷振济,自给自足,二来,也多亏了他们的蛊兵,帮我守住了西部防线,没让西番国的蝎兵越界一步,最后就是,他们的药田,供应着其他几州的药堂,每年他们会将采用不完的草药运出去贩卖,价格公道还很诚信。”
荆南蛊族虽无救世心,可就偏安一隅的安乐态度,就已经给他省了不少麻烦,他们只是对钻研蛊术执着了点,偏执了点,等真相了解过后,你会发现,那是一群心底特别简单,有什么说什么,绝不与人玩心眼子的老实人,若然他师傅也不能被他忽悠的收徒,又赠蛊的。
崔闾点头,“因为实力允许吧!”
实力够了,也就无须与人玩心计了,这些人守着荆南几百年,凭着一手巫蛊医术,根本不怕人与他们玩赖,因为敢玩的,下场都是个死。
太上皇没吱声,半晌才道,“他们早年因为近亲繁衍的原因,导致族中人口一度陷入危机,这么多年不肯松口放开外地人迁入的原因,也是怕本族人口会被庞大的外族人口,挤兑的没有生存空间,我师傅临去前,要我发誓,不找到替蛊族扩张人口的方法,绝对不允许将外人迁入,帷苏,我可以用兵压境,大不了用人命填,一换一,十换一,或百换一,总能灭了他们,可是不行,我……”
崔闾拍了拍他,“我懂!”
重诺之人,便是明知前路就是光明,可为了诺言,也宁愿绕一道弯,多走几步路的过,所耗不过时间而已。
太上皇笑了,歪头看着旁边人,眼中神采熠熠,“所幸我师傅的愿望很快就能实现了,李雁的幼王蛊现在虽然退回了幼崽状态,可它之前的威力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功用,回头让小胖助它一下,只要过了族老会们的认可,到开放周边百里县镇,容许外人入内生活,也就不远了,我一点点来,总会叫他们松口的。”
不使刀兵于荆南境内,是他答应师傅的,不使荆南蛊族成为外界异相敌生,能自然的融入其他族群中,也是他答应师傅的,历久经年,总能有一天,他能做到使荆南蛊族,像他那时代的各民族大融合一样,不分你我,都是一家。
崔闾点头认真道,“你能办到。”
这人身上真是有比年轻人,还旺盛的精力,且总不见气馁的时候,不会仗着手中权势任性妄为,亦没有因一时失利,而迁怒于人,大肆杀伐的举动,他明明有摧枯拉朽之力,却会因为怜悯被这世间勋贵士大夫们,贬为最低贱的贫苦百姓,而收敛锋芒,另寻他法。
崔闾想,他活该是要被后世称颂的,这样的人,起码在他没有觉醒之时,是不能理解,且也不会认同的。
他们受着两方水土不同的教育,庆幸没有太早相遇,否则,难保一个你死我活吧!
太上皇旁边的凌嫚突然跳了起来,冲着一边岸上兴奋挥手,“乌灵乌灵,我回来啦!”
崔闾凝目望去,见岸边一处小跳板上,正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跟凌嫚差不多大的姑娘,正也跳着招这边船上招手,声音清脆带笑,“嫚嫚,我都等你好几天啦!嘿嘿嘿嘿~”
小船驻岸,凌嫚率先一步跳出去,与人抱在一起,高兴的直蹦哒,“我给你带了很多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乌灵,呜呜呜……我可想你啦!”
那叫乌灵的小姑娘抱着她笑,看见太上皇下了船,忙放开凌嫚冲人单膝跪地,一手抚胸行了族礼,“乌灵见过王护使。”
其余几个来接船的,也如她一般行礼道,“尔善、乌丛、鄂四回,拜见王护使。”
就在崔闾疑惑之时,就听见太上皇身上传来了一声非常响亮的虫鸣音,那些本来还单膝行抚胸礼的人,立刻齐齐双膝跪地,匍匐到了地上,声音颤抖,“奴下拜见圣王,恭迎圣王归来。”
太上皇拍了拍胸口,笑斥了一声,“平白的吓他们做甚,快收了你的龙威吧!”
胖虎嘘一声收了音,一副不识好人心的傲慢感。
太上皇这才对众人道,“都起吧!它跟你们闹着玩呢!”
那地上的人歪头你看我我看你,这才一个个从地上爬起来,崔闾跟在太上皇身后,不待他问,就听见了太上皇小声的解释,“胖虎在他们这里有至高无上的淫威,连我都是沾了它的光,称王护使,是护持它的侍卫的意思。”
他非荆南蛊族本族人,否则依他所持有胖虎的身份,是能继任下任族长位的,荆南蛊族为了不混淆血脉,给过他选择,娶了圣女,就给族长位,可惜,他拒绝了。
崔闾哦了一声,低声道,“那刚才胖虎是在替你撑腰?”
太上皇就笑了,边点头边道,“他是在提醒他们,不许把我当客人待。”
因为拒绝了与圣女的合婚,致使太上皇与荆南好不容易融洽的关系,又陷入冰点,哪怕圣女那边现在已经有了替身蛊相合,但对于太上皇,荆南蛊族的态度,仍旧显得不远不近,又何况还牵扯着移民外族人进荆南居住的事在,就更让那群族老会的人抗拒了,今日肯派人来接他,已经叫他感到意外了。
那几人起身后,全聚成了一堆,搓着手互相推搡,最后还是乌灵比较勇些,上前与太上皇道,“请问圣王,此次所带之人可果真是博陵崔氏当代族长?”
崔闾从旁走出,现身在众人眼前,接下了乌灵的问话,“我是。”
怪不得临行前胖虎一定要回太上皇身上,原来他们一体,才能在荆南这个排外的地方称王。
太上皇的圣王称谓,原来是这么来的。
那些人一见崔闾,立刻蠢蠢欲动想要围上来,连乌灵也变了脸色,想仗着近距离拿下崔闾,却被身高腿长的太上皇一个格挡,就将人推了出去,“放肆!”
崔闾抽出蛊笛,冷下脸来,“你们是想毁诺不成?”
乌灵瞪着眼睛,看着那支碧绿玉笛,嘴唇动了动,“此蛊笛只应承着一件事,且你上代的族长已经用过了,你应该知道你不能再用的。”
崔闾抿唇,“我来又不是为着子嗣存续之事,有它可保我崔氏一人平安,可是忘了?”
其他人一愣,交头结耳议论了一下,乌灵噘嘴有些不服,“你们崔氏怎好耍赖?非君子所为呢!”
崔闾收回蛊笛,似笑非笑,斜眼道,“在你们荆南地界,太君子了,怕是活不长吧?”
旁边太上皇冷着脸,横挡在崔闾面前,“怎么?我的信族老们有意见?这是派你们来拦我了?”
尔善是个魁梧黝黑的壮汉,他拱手道,“不是,族老们很欢迎您回来,只是……只是,他,终究是外人。”
太上皇插腰往前一步,步步逼近,气势轩昂,哼声冷诮,“马上就不是了。”
乌灵疑惑,旁边人也跟着一起疑惑,就见太上皇闲闲的一拍腰上配刀,昂首朗声,“我要把替身蛊收回来,赠给他,你们还敢说他是外人么?”
他信里可没说这事,只说李雁养成了幼王蛊,会如愿帮荆南蛊族扩张人口,然后,顺嘴说了一句,会带一个朋友来玩,因为身体不好,希望族老们给帮忙调养调养。
但如果崔闾连荆南都进不去,更别提调养之事了。
太上皇说完,场面一时间都凝固了。
崔闾从旁边侧步移出,声音幽幽传来,“你们是怕我进去寻人吧?呵,我就知道,当年那一支被你们藏起来的族人,肯定还在,这么怕我去与他们见面?”
尔善面色一变,坚持和乌丛、鄂四回挡住了去路,声音坚定,“那我们就更不能放你进去族地了,崔族长,你当遵守我们两族百年前的约定,当永不来往才对。”
崔闾捏着蛊笛,声音愈加冰冷,“百年前的约定是怎么来的?是你们逼着我族签订的,是我族付出了一支族人的代价留下的,百年了,我作为崔氏族长,我怎么就不能过问过问那支族人的情况了?他们若是过的好,且在此地繁衍生息成习惯了,我便也能敬告祖宗,安心了,可他们若是……我怎么就不能问一问看一看了?”
鄂四回被质问的面色铁青,一时冲动道,“他们本来就是做为蛊奴留下的,能有什么好?这不是应该能想得起的么?嗤,这个时候,来充什么善人,真要怜惜他们,百年前就该拼着灭族之祸来带走他们,马后炮!”
崔闾一瞬间身体晃了一晃,本就虚的身体一下子又呛咳了起来,太上皇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急声道,“你别气,别生气!”
等安抚住了人,他抬头眼神凌厉,“嫚儿,拿下他。”
凌嫚毫不迟疑,出手如电,瞬间把鄂四回给按跪到了地上,太上皇一抬脚就把人踹河里去了,“嘴巴这么臭,下河去刷刷,回头跪族老院里去,我倒要看看,是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尔善上前替他求情,却被太上皇一眼钉在了原地,“闭嘴,再敢多说一个字,朕绝不容情。”
崔闾缓过了那股劲,咳的头晕脑涨,挣开太上皇扶着的手臂,上前冲着尔善问,“他刚才说的什么?百多年了,便是做蛊奴也该够期限了,你们祖上当年可有言在先过,说养蛊有功者,可转为正式蛊民,这么多年,我就不信,没有一个有功者上岸。”
他最低的预期,便是那一支族人,会成为荆南蛊族最低等的蛊民活着,原来,竟然还是背负着蛊奴的贱藉苟活。
他大伯为子嗣之事来过,可他回去却闭口不提,连族谱上专门记载这一支近况的,薄子上都未填写。
这一刻,崔闾真是无比厌恨他大伯的自私自利。
第117章
因为凌嫚的原因,太上皇是知道荆南蛊族有豢养蛊奴的习俗的。
蛊虫的培育,其中有一条最为残酷,除了圣王蛊这一脉无须进行吞噬训练(它们生来自带天赋就是吞噬),其他的蛊卵在生出时,就得接受同蛊吞噬法,只有最后留存的那个,会被植入人体,得到人体精血的供养。
百蛊得兵,千蛊得将,万蛊成王,圣王蛊统一所有。
如此,在荆南蛊族心里,能入人体进行培育的蛊虫是珍贵的,而能成为蛊奴,是他们认为最高的荣誉,每个蛊民都以能豢养蛊虫,而感到骄傲。
但这是百年前。
崔闾最终仍是进了荆南蛊族圣地,有太上皇和胖虎,来接人的几个在头碰头商量了一会后,由乌灵带着凌嫚先往族地去禀告族老,太上皇则带着崔闾跟后头慢慢行。
顺着漓水河分叉支流走,往草木茂密处行进,一路都有小动物在探头探脑,乌丛比较跳脱,他跟乌灵是姐弟,个头小小的特别灵活,见尔善跟鄂四回盯着崔闾,他便背了箭篓就去猎物去了,不过一会儿,就扛了只野鹿回来,冲着太上皇亮出八颗大白牙,声音里满是雀跃,“圣王,鹿血补身,回头做鹿肉锅子吃。”
太上皇笑着冲他点头,夸他,“箭法精进了不少,回头等幺鸡来了,跟他再比比。”
乌丛立马开心的直挠脑袋,不住的点头,“嗯嗯,我天天练的,都有按照您的指点一日不曾落下,今次我定能与幺鸡打得平手。”
旁边鄂四回斜眼喷道,“废物,打个平手值得什么高兴?胜过他才叫好呢!”
尔善眼神不善的望了他一眼,低斥,“闭嘴,还想被踹是不?”
荆南虽四季如春,可冬日的风还是够劲的,人从河里上来,湿衣裳贴在身上,叫那冷风一吹,仍旧透心凉,于是,鄂四回便不吭声了。
太上皇的武力值,是他们千人护法队都困不住的强悍,且这还是在没有胖虎的帮助下,若再加上胖虎,他完全可以在族地里来去自如。
乌丛这一支隶属于早期的荣誉蛊奴营,后来本族的蛊民不再担任养蛊重任后,他们便同其他支族民一样,得了护法队参选资格。
护法队有三个编,一为圣王编,很好理解,就是圣王蛊的护法队,一为圣女编,也就是护卫圣女的护卫,还有一队是族老编,专为护持族长族老们的。
乌丛属于圣王编,尔善属于圣女编,鄂四回就是族老编的,但因为圣王蛊的寡王属性,导致本代圣王编护法有趋于落寞之势,尽管有替身蛊的存在,但替身终究只是替身,在蛊民们心里,它是替代不了真正的圣王蛊的,如此,属于圣王编的护法队,近年来几乎隐于暗处,不怎么受调用。
承接替身蛊的那个人,是尔善的哥哥尔扶,尽管替身蛊很温顺,可到底精养它的人不一般,导致后接手的尔扶,需用满身精血供着,人便一日日的虚弱了下去,曾经壮如铁塔的汉子,现在瘦的风吹就倒,尔善不敢怨怪圣王蛊,只能盼着能有一日叫圣王蛊归位,还了他兄长的命来,所以,听说太上皇这次是来收替身蛊的,心里便又高兴又忐忑,一路上闷着头往前走,恨不能立即将人带回族地,好替他兄长解除性命之危。
趋于原始的森林里,行路本来就难,还有很多藤蔓挡路,更别提一脚踩中个地老鼠窝,把人崴一脚栽跟头的事,崔闾走的小心翼翼,尽管别人已经放慢了脚程迁就他,他仍旧渐渐落了后,而太阳眼看着就将落山,再往里还有好一段路要走,鄂四回被冷风吹的手脚冰凉,实在有些熬不住,粗声粗气,“到底是富贵老爷,才走这么一段路就受不了了,你能不能……”
砰一声,他的身子被飞来的刀鞘撞了出去,咕咚咚滚出好远,摔的找不着北。
太上皇则一眼也没看他,走至崔闾身前蹲下,拍了拍宽厚的肩背,“上来,我背你。”
尔善大惊,忙捡回了太上皇的刀鞘上前,躬身道,“圣王,还是让奴下来背吧!”
太上皇接回刀鞘,点着远处懵头懵脑爬起来的鄂四回,“你记住,再敢这么对崔总督不恭不敬,我便让你亲身去万蛊窟尝尝万虫啃噬的滋味,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总督乃官方身份,即便他们对崔氏再如何排斥、不欢迎,可在官方身份的压迫下,也得给他三分薄面,忍也得忍着见面。
鄂四回的态度,也侧面反应了族老会的态度,他们确实非常不待见崔氏,比太上皇来前估测的还要严重,怪不得在船上时,崔闾一而再的提醒他,莫要对此行太乐观。
这百年前的那场纠纷,显然不单纯有扣下一支崔氏族人为质之事,其中应当还有更为隐秘的纠葛在。
崔闾身体实在抵不住,这山路太难行,又一直呈上蜿蜒状,他感觉后背衣裳都汗湿了,腿也跟灌了铅般沉重,太上皇出手教训鄂四回时,他甚至没看清他怎么出手的,当真是眼花耳鸣的不行。
太上皇还半曲着身体催促,“上来,这里又没有外人,不会叫人指摘你不成体统的。”
他以为崔闾迟迟不动,是担心君臣有别,过不了心里的尊卑观。
崔闾深深吸了口气,根本懒得顾及体统之事,伸手扒住了太上皇的肩膀,声音带着点虚弱,“多谢,回头我补偿你。”
圣上脊背,普天之下,怕没几个人上过,崔闾便是知他心无上下人等区分观念,也知道在现时来讲,确是不能叫外人看的,逾矩受参不说,指责他藐视君上,欺压圣体,他都只能咽下辩解,受罚受惩。
太上皇扶膝起身,颠了颠重量,歪头笑道,“背你一回就要补偿我,那帷苏准备拿什么补偿?”
崔闾稳住身形,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背,“我能有什么?除了钱,我也没别的能拿得出手的,回头我再给你拿百万金,干脆直接把汾溪河改凿成运河,直通和州算了,省得弄个渠,往后还得每年耗资,去疏通淤泥。”
做运河,那沿边三个州都能带惠到,那穷的连裤叉子都没得穿的合西州,便能靠着这条运河发展起来,再也不会是现在这般,夹在荆北与和州之间苟延残喘了。
尔善竖着耳朵听两人说话,在百万金如百十两般,轻描淡写从崔闾口中吐出来时,整个人都愣住了,这令他不禁想起,近日在各地做药材生意的族人,传回来的话,说太上皇近日交到一位超阔绰的友人,出手百千万两,黄金用车装,现在看来,这友人指定就是这崔氏的族长了。
怪不得太上皇要如此厚待他,换他遇上这么个有钱人,驮一回得换百万金,驮十回,他能把全族木屋全更换成青砖石瓦屋。
值、太值了!
太上皇叫崔闾这豪绰样逗的直笑,边笑边道,“你这手也太松了,出手就是百万,帷苏啊,你那些家底就不怕全进了我的口袋,给花的倾家荡产啊?”
崔闾拍拍他的肩膀,坚定道,“不会的,我这是一本万利,我相信你不是个干赔本买卖的人。”
呵,他俩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