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也顾不得愧疚了,握紧了腰间配刀,龙行虎步的就要往鹜术那边去,崔闾现在空担着个蛊族族长的名头,实际蛊族族中事务,都在鹜术手中。
倒不是崔闾被架空了,而是他还没有时间接手族中杂事,目前是鹜术在替他暂管着。
崔闾一把按了太上皇的手,火上浇油,“这是叫我说中了?你在恼羞成怒?宁正壅,还没到过河拆桥的时候,你再忍忍,等我帮你把那些人赶出朝堂,你再来清算我也不迟。”
太上皇额角青筋直冒,配刀叫他震的哗哗响,咬牙切齿,“你从哪听来的混账话?告诉我,我宰了他。”
崔闾慢悠悠的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云淡风轻,“哦,是我自己想的,功高震主嘛!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参本在的,我在提前给你演示而已。”
太上皇顿住了,皱眉凝视着他的脸,“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崔闾不紧不慢道,“是你的从我得到蛊族族长位开始时,就凝重的表情告诉我的,你在忌惮我。”
“瞎说,没有的事,不是,我表情凝重不是因为这个,我是因为……”
崔闾挑眉,太上皇争辩的声音戛然而止,表情有些动容,“帷苏,你如此赤诚待我,可叫我该怎样回馈你呢?”
原来他知道自己生愧的心理,竟是用这种方式来打消他的郁结,贴心的叫他险些泪目。
崔闾抄着手,表情郑重,“是你与我见外了,宁正壅,你既肯屈尊祭拜我家高祖,于道义情理而言,我就得以你为重,尤其我高祖那样的人,更不会平白受你一跪,世间帝王于你而言,只是头衔位份,但于我高祖而言,就是至高荣耀,是一个帝王对他的肯定,所以,便是违背了我的初心,于我高祖而言,他恐怕是乐意助你一助的,你当记得,他临消失前,可没强求我将他带去江州。”
太上皇动了动嘴唇,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矫情,这些细腻心思他从没对谁起过,做事也没特意关注过谁的心情好坏,都是想什么做什么,我行我素的厉害,没料遇上这人以后,这种种顾忌忧虑就全来了。
说到底,他是不想与崔闾生隙的,一点不愉快的想头都不允许有。
他双手握上崔闾的肩膀,矮了身体与他对视,“江州和荆南,哪怕再加个合西州,只要你有精力,全放给你治理都行,帷苏,我忌惮谁,都不会忌惮你,所以,之前那话,以后都不要再说了,哪怕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行宽慰我之事,那话也不许说。”
崔闾笑叹着点头,挺直了腰杆道,“那你现在应该恭喜我,在继博陵崔氏族长之后,又获得了蛊族族长的荣耀,哪个于外界而言,都是值得拉拢的对象,我今后会很抢手的。”
太上皇扑哧一声笑了,头连连直点,揽了人往回走,“是是,帷苏厉害了,以后我可要多仰赖你保护和接济了,族长老爷,您可千万不要喜新厌旧啊!”
崔闾昂着头,被他从后头推着往前走,还要指点他,看着路,不要将他往沟里推的话,完了,才最后道,“回了江州之后,我会将崔氏族长位提前交接给元逸,他也年过三十了,便暂不能出仕,接个族长位历练历练,也是时候了。”
太上皇脚步一顿,轻声道,“那我让皇儿给他个闲职,接族长位的时候也好看些?”
崔闾摇头,“无需如此,太招眼了。”
他看出了太上皇想补偿的心,于是道,“既然我现在已经出头了,所有荣宠就归于我一人吧!”
让他的家人,全都隐匿在他的光辉之下,比推他们出人投地来的好,起码现在不是时候。
太上皇不作声了,崔闾声音继续,“等下个月的临江别苑收益盘清后,我用来买一个太子太保的头衔怎样?”
佞臣之路,他算是一步步给铺出来了。
“我把秋吉派给你吧!”
这样的荣宠,必然会招之许许多多的暗杀,他不敢赌哪怕一刻的疏忽,所以,必须得安排个日夜待命之人保护他。
崔闾这次没推辞,干脆道,“行。”
第131章
徐应觉和梁堰的折子,先后摆上了皇帝和世勋阁臣的桌案上。
但在这之前,皇帝手中的秘密渠道,就已经接到了他亲亲老爹的信,如此,在朝议中,当着满朝口沫横飞的官员们,他便能用一副淡定沉稳的姿态,看着他们,为荆南建府事宜争吵。
像这种标注了他父皇名字的私属地,当年谁碰谁挨喷,皇帝武涛可是军中历练出来的,那骂人的本事能掘了人家祖宗十八代,久而久之,朝臣们便知,手往哪边伸,也不能往太上皇的禁属地里伸。
想要皇帝与他们以文论道,讲究君子风度,就别用太上皇来刺激他,这已经是满殿朝臣的共识了。
但这个共识,在江州出现变数后,也已经受到了动摇。
早前江州因为地理原因,又因为太上皇的强势干预,他们染指不成也便算了,荆南这块水美草肥地,又有蕲州横梗在前,近水楼台的,自然便叫人生了想法。
当江州久久不曾有传出太上皇的踪迹后,对于一直处于观望中的世勋朝臣,那就是一个信号,一个太上皇真的已经不在此方大陆的事实信息。
荆南作为异族聚集地,里面形势复杂到,让太上皇都因此让了步,说是念着当年助其登位之功,可实际上,朝臣耳聪目明的,都知道,大概率是因为太上皇搞不定蛊族,惧怕着他们手中的阴损厉物,会伤民损己。
如今听说厉物已除,蛊族再无威慑利器,那剩下的小股异族,还不是任他们拿捏?
至于太上皇,消失了这些年,连江州如此大的动作,都没见人出来,再失荆南掌控权,想来应是其真的,已经不在这片土地上了。
去过江州的纨绔子们回来,把江州三面临水,海洋辽阔之景,说的壮观洪阔,有那些大聪明的便想着,消失的太上皇会不会早就随船出海,寻仙问道去了。
毕竟,他身上可是有蛊族蛊王傍身的。
一个有了长生不老的牛人,应当是歇了对皇权争斗的兴致,这片土地或已不在那个男人的追求中了,他有更高的目标,更广阔的理想,凡尘俗事,已成云烟?
反正,经过这么多年的私下挖掘寻找,再加上他们一致的盼望,于心底里就这么暗自替太上皇安排了去向,达成了怯恐怯惧的自我心理建设。
就当那个恐怖的存在没了就好,如果这次能在荆南建府事上,分得一杯羹,就更能圆了他们内里的自圆其说,从此,那曾被架在脖子上的刀,带来的恐惧将成为过去,不会再有。
皇帝高坐大殿之中,垂眼看着底下满嘴仁义道德,一心为民的世勋朝臣,对着那些眼底闪烁着试探之意的官员,给予了内心里最深沉的嘲讽。
他遂顺着这些人的心意,摆出一副对荆南无力处置之意,冲着那些要往新府里塞人的派系,给予了无能为力,无心做事之感,摆了手道,“众位爱卿先拟出个名单来,回头朕看着谁够胆,就派了去那边打头阵。”
一副于朝政已无心处理的模样,头一转,竟然问了身边的太监,“今日可有哪个州府往宫里进献好物了?安排下去,一会儿朕要去看看。”
那太监笑容满面的低声道,“哎哟皇上,现在哪个州府能比得上江州府懂君心?那崔总督家的大公子和长孙少爷,已经在宫外等候召见了,听从宫外采买回来的小太监口述,那崔大公子哎呀那个俊逸清隽,非一般人呀!”
坐上的皇帝立即起身罢朝,挥一挥衣袖,只留个背影给朝臣。
半点没因为他们想往荆南,伸手之事炸毛骂街的意思,世勋朝臣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碰头聚集开小会,一颗定心丸彻底落了肚。
没跑了,太上皇指定就是不在了,他们这么试皇帝,也不见皇帝显露往年的脾气,这是背后靠山没了,与他们再也没胆量硬起来的意思。
朝臣摩拳擦掌,江州那个大金疙瘩摸不着,荆南这方宝地必须搞到手。
可是派谁去呢?
荆南那地方,蛊族手里不可能真的一点倚仗都没了的,万一藏了一只半只的蛊虫在,那这第一个去的,不就是摆明了去送死的么?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舍得放出手中的人才,可如果没个像样的身份,那荆南州府之位,也不可能从皇帝手中拿到,皇帝再显露昏庸胆怯之态,那也是皇帝。
等梁堰的第二封信追过来后,他们才知道,蛊族内部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变动了,里面竟然还扯了博陵崔氏的一支族人在,于是,大家的目光一齐追在了崔元圭身上。
崔元圭沉思半晌,方点头道,“清河与博陵分宗之际,确实出了一个惊才绝绝的公子,当年祖上是有意将之留下的,并许诺了所有资源倾力培养,奈何人各有志,他还是随着本家亲族一起迁了居,却没料半路遭了大变,被蛊族圣女抢了去。”
这之后,关于那位惊绝公子的记载,便断了更,两族之中寥寥几字而已。
却没料百年之后,这位公子居然真的与蛊族圣女留了后人在,那梁堰的信里对其描述的,跟九天仙人般,所有华丽辞藻都用上了,总之就一句话,天人之姿,凡间难有。
梁堰也是心急,害怕己方阵营失了先机,没弄清楚蛊族内部具体情况,就先报了一波,等见着了崔怀景,又紧追了一波,搞得现在众朝臣计划赶不上变化的,不知道下一步的人选,还有谁能越过这个集合了蛊族与崔氏血脉的后人。
崔元圭却是稳如泰山了,他这边算是与江州的崔闾达成了合作协议,荆南如果真落入了那个叫崔怀景的手中,就看他能放崔闾进去治病的态度,就能看出,他对于这个本家亲族还是有几分顾念之情在的,如此,他跟着后头,当能捡些好处。
旁人见他老神在在的模样,不由眯眼拿话激他,“崔大人,你们崔氏可真是人才济济啊!”
江州出了一个崔闾还不够,荆南又出了一个崔怀景,怎嘛?属于他们崔氏的时代又要来了?这是瞅着世家第一的位置,要拉卢氏下马了?
崔元圭笑的一脸弥勒佛样,点头毫不谦虚,“虽说本官与江州那边目前尚有些龃龉未说清,可你这夸赞我崔氏之言,本官是能应承的,确实,我崔氏向来人才济济,族中多有出息之辈,便叫我这当族长的,也颇为自豪,来日若有机会,本官定是要与这崔怀景会一会的。”
那人被噎的面色涨红,一甩袖道,“崔大人莫要忘了,你当身属何系?那荆南崔怀景既肯接了江州崔闾进蛊族圣地,对于你,却是不知什么态度了,呵,若不如,这荆南第一任州府便予崔兄去做好了?”
崔元圭直接撂了手中茶盏,起身冷笑,“你若觊觎本官现在的官位就直说,不用如此拐弯抹角的想将我调离京畿,我却是不知,什么时候清河崔氏的官位,竟由得你作主指派了?”
不欢而散!
皇帝那边,自然很快便得知了这边聚会上的争吵,抚着手中秘信笑的一脸得意,“朕的父皇就是厉害,叫我不要在荆南事上言语半分,真的就引出他们自己人分裂了,嘿嘿嘿嘿,不过,那个叫崔怀景的,真的如徐应觉描述的那般仙人之姿?”
旁边的秘匣里还有个二层夹带,他抚着抚着就觉得匣子的重量有异,于是便拎起来上下倒腾,一番摆弄后,终于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小像。
却是徐应觉的小心思,打着瞧见既是缘的理念,给皇帝夹带的私货,毕竟这种画人小像之事,挺上不了台面的,他好歹是一府主官,太八卦了于形象有损,却又实在忍不住一颗分享的心,就这么忐忑的,想人发现,又不想人发现的,送了这副画。
平时为银钱,化了别名替人扬名就算了,舞到皇帝面前,总是有失文人体统的,这一招也是打着为化名,过明路的想法,以后再出门应酬,就可以大大方方的抬出自己的马甲了。
皇帝一看就乐了,这笔迹他可太熟悉了,那什么世家公子榜上的画风,可不就是这副小像一模一样么?
好家伙,这是不打算掩耳盗铃了。
而随着小像的展开,一个栩栩如生的惊绝公子,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青绿长袍,腰悬玉坠,面上眉眼如精工巧作般雕琢,淡淡的隔画盯人,却叫人有种不敢直视的惊艳,很惊奇的却是,丝毫不给人柔弱纤巧之感,亦无半丝女相之说,一眼看去,就能叫人分出性别差异。
这是个男的,是个比女人还美万分的男的,什么昳丽之思,在这画上之人的眼中,都被盯的自惭形秽,有无端亵渎了人家的罪恶感。
皇帝捧着小像感叹,恰时殿门前的小黄门掀了帘子,让出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却正是崔元逸跟崔沣父子。
他一抬眼,就将崔元逸和小像上的崔怀景面貌对上了,没错了,这就是他们博陵崔氏子祖传的盛颜,包括小小一只的崔沣,眉眼间也跟小像有着五六分相似,且这还是没长开的阶段,等他真正长开了,怕要与小像上的人有个七八分像。
用他父皇的说法,就是基因太好了,好到叫人嫉妒。
崔元逸领着崔沣上前跪拜,“小民携子拜见皇上……”
话没说完,皇帝就连连叫起了,身边的太监也有眼色,忙上前亲自扶了崔元逸起身,连带着小小一只的崔沣,都给安排了坐次。
皇帝对着小像左看右看,冲着崔沣招了招手,和蔼可亲道,“沣儿啊,给你私信的宁先生,可有说过朕……咳,就是可有表明,什么时候上京来啊?”
崔元逸那边是问不出什么的,早前召见时屡屡问起,他都一副茫然样,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不知道“宁先生”的真实身份,皇帝干脆从小孩子身上下手,认为小孩子是不会看眼色和撒谎的。
崔沣看了看父亲的脸色,抬脚上前,却被皇帝一把拽到了旁边的榻上坐着,对上其笑眯眯的样子,本能的咽了一下口水,小声道,“宁先生没说要上京来啊!但是……”
皇帝眼睛刷的亮了,攥着小小的崔沣连声问,“但是什么?”
崔沣舔了下嘴唇道,“但是我祖父有说过,等年底述职的时候,上京来看我。”
皇帝有些失望,放手松了崔沣,指着旁边桌几上的茶糕道,“御膳房刚给朕送来的,你尝尝。”
崔沣谢了一声,然后才接上一句,“宁先生跟我祖父形影不离的,我祖父来京,他应当也会来的。”
皇帝顿了一下,简直大喜过望,一把举了崔沣过头顶,颠了两下才将人放在了地上,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小子,你安心在宫里住下,朕保证不会有人敢动你分毫的。”
崔元逸看的眼皮直跳,他真是作梦也想不到,当朝皇帝私底下竟然会是这种性格,包括已经见过的太子,和其他几位皇子,就真的……怎么说?能用拳头说话的,绝不浪费口水。
他都要担心儿子会挨打了,谁料这帝后二人非常的不按常理出牌,就宁先生给的那处宅子,虽然收拾好了,可他儿子崔沣一天也没去住过,进了宫就被太子抢去了东宫安置,他所有的担心,都在这一家子没什么天家威严的尊贵人面前,消了个干净。
若非他现在连个举人身都没有,信不信?回去他就得一身高官衣袍加冕,能提前跟他爹同朝为官。
这武氏皇族中人,也太不拘小节了,怪道不受世家勋贵待见,认为他们破坏了世家尊贵体系和威信。
崔元逸垂眸,他现在懂了他爹全力支持新政的原因了,这京畿里的人分三六九等,着实叫人难受,他竟然除了在宫里感受到体面和尊重,出了宫之后,竟然没一个正眼看他的,全都一副鼻孔朝天状,将他看做是小地方来的乡下土包子。
这种落差换个人来都得扭曲,怪不得他爹那样担心,竟不惜耗费百万巨资,从宁先生处换得靠皇宫最近一处的府邸,他虽到现在仍没弄清宁先生的真实身份,但从帝后二人的表现上来看,那位宁先生绝对于皇族有恩,有大恩。
皇帝还在揪着崔沣细问宁先生在江州的行事,以及跟崔闾之间的相处情况,崔沣只就自己知道的说了说,但也足够引得皇帝震惊心跳了。
这小家伙嘴里的宁先生,真是他那不着家的父皇?
怎么听着那么不真切呢?
还有那崔闾,怎么就得了他父皇的青眼?居然与其情投……呃不对,那什么称兄道弟,引为知己?
一个半百老爷子,有那么大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