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娶妻是假,纳进门的妾也是假,他在发现即使要了这个人后,也依然摸不到这个人的真心后,才越发的恨透了他的冷情,到底要怎么样,他才能看到他的心?
说恨他两面三刀,他自己未尝又不是一直在虚以尾蛇?找与他相亲那姑娘揭发他的丑恶嘴脸,没有他的放行,他能出得了许府?可结果呢?他以为的吃醋,竟是以他算计着离开许家收尾。
他成功了,他度着他的不忍心,终在他母亲的棍棒下捡回了命。
他怀孕,他纳妾,想着只要他肯软声求一句,哪怕只要站到他面前来,他就再不想法折他翼断他翅,许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他宁肯冒死出逃,也不肯屈服于他。
许泰清垂了眼帘,捏紧了拳头,再也不因为算计的他因耽误驱虫,改变体质之事,而心生愧疚。
就这这样吧!
就让他顶着这副特殊体质,成为人群中的异类,这辈子都娶不了妻,成不了家,然后为他守节,养着他的血脉,一辈子摆脱不了他在他身上烙下的印记。
科考?
行,咱们官场见!
许泰清最后看了一眼眼眸中焕发了异彩的卫沂,在许夫人担忧的眼神中,转身离开。
他要回去准备院试,准备跟这个当年被夫子天天挂在嘴边上夸讲的神童,以文会战,卫沂,当年学堂里我处处落你一筹,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在为超越你而努力,你不知道,当你被送到我身边当书童时,我有多震惊欣喜,你从来不知道身后有个我在默默注视着你,可只有我在每日每夜煎熬的等着你能回头看到我,不是以书童的侍者身份,是以当年卫家里最受宠爱的小少爷身份,看见我。
卫沂,是受当年被清算的五大家覆灭余波,而破了家的姻亲子,其母为掩他身份,不惜以贵女身份,下嫁灶户为妻,并承受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屈辱,替那个粗鄙男人生下了两个女儿。
临死前要他发誓以命护持两个女儿长大,为的不是女儿,其实是他,是怕他在这样的环境里,被折磨的失了心气,折了傲骨,因为女人的直觉,叫卫母非常清楚,一但赵从海再娶,她的长子卫沂在赵家,必然不会有好日子过,为了不叫他毁于这样的生长环境,便只能以亡母遗命,来吊着他,命令他,必须忍受一切苦难的活着。
如此经年,在继父故意纵容继母欺凌迫害他之下,养成了卫沂冷心冷情的性格,除了两个妹妹,旁人再入不得心。
屏风后头,当崔闾一声“你可愿入院试一试”的话音一落,崔仲浩就知道不好,想涂了判词重改,却叫执刀一直守在一旁的吴方给制止了,他同时收走了他跟大哥的纸墨,半点不容他们毁改的机会。
崔仲浩脸色刷的一下煞白了起来,此时再转头看向大哥,却见他脸上竟然露出了欣喜样,眼神的落点,就在堂上的卫沂身上,显出一副赞赏之色。
他舔了舔嘴唇,声音艰涩道,“大哥,你是怎么看待他的?”
崔元逸扭头望向他,张口,“傲骨加身,文气逼人,且小小年纪便懂得隐忍,不惧不屈不退缩,但有时机,来日必成大器。”
崔仲浩震动,身体里的一股气突然泄了般,委顿的扶着小桌几,口中喃喃,“爹总说我不如大哥,我从来不服气,可现在我才发现,爹竟然说的是真的,大哥优我多矣!”
还要挣扎么?
可到底他只是不如大哥,又不是不如旁人,挣一挣有什么不对?
他也想成为父亲眼中的骄傲啊!
崔仲浩红了眼眶,悄悄从位子上离开,孙氏担心的跟在他身后,一声也不敢出。
崔元逸顿了顿,看了前堂一眼,也跟着离开。
“老二,为兄有话与你说。”
孙氏曲膝福了一礼后,匆匆离开。
崔仲浩回身望向兄长,惨然一笑,“大哥,爹看到我写的东西,定会讥讽训斥于我,我竟没有勇气去面对他了,我……我真是既没用,又可笑,夹在你跟小五之间,努力想做些事情来引得爹娘关注,可我总不得其法,总做出讨人厌的事情来,小五不亲我,想来也是这个原因,大哥,我真是太失败了。”
说完,竟哽咽了一下,场面直接凝固住了。
崔季康靠在林力夫肩膀上,咬着一载枣糕,含糊道,“二哥永远不知道自己身上缺的是什么,那是满身学识都掩盖不了心眼子,用外人身上也就算了,偏偏总爱用在自家人身上,烦死了,真诚有那么难么?当谁看不出他那满身的虚荣心一样,幸好济哥儿不像他,不然二房全得毁。”
林力夫不敢吭气,缩着肩膀当木头人。
崔季康拍了他一下,没好气道,“走,回去继续看老爷子升堂。”
堂上,终于论到了赵氏夫妻说话了,二人上来就喊屈,绝口不承认卫沂的指控。
陈氏呼天抢地,“大老爷啊,您一定不要相信这小浪荡子的话啊,他说的全不对,非是小妇人拦的他,实在是他那几日起不来床,错过了拔除蛊苗的机会,又自身不检点,叫个男人睡了,现在弄大了肚子,哎哟喂,我们赵家的脸都叫他丢完了,现在全镇人都在看我们家笑话,有个会生孩子的儿子,说出去连祖宗的棺材板都盖不住了,唔~他还恶人先告状,大人应该叫他滚钉板,打杀了事。”
崔闾冷笑一声,望着她,揶揄道,“哦?没成想,本府行事竟还需要你来比划,莫不如叫你坐上来断官司?”
那妇人噎了一下,立时停了假泣,再被两边的衙差一瞪,更吓的鹌鹑似的不敢动了。
赵从海小心的觑了眼崔闾的脸色,嗫嚅着声气道,“大老爷在上,草民对他们母子之事毫不知情,草民日日在晒盐场劳作,家里的事真的管不着,都由婆娘作主,草民从来不管内宅之事的。”
崔闾都要被他气笑了,一家之主,不管家事,就晒盐挣个家用,却连儿子的束脩都交不起,还搞得跟能挣万儿八千两似的,管三两间草房还能区分出内外宅,真要把人笑死。
他从桌案上的签筒里捡出一根签子摔地上,沉声道,“作为长辈,无护持子女之实,任由不贤妇欺凌迫害,作为丈夫,无教化内子之功,助长其嚣张歹毒气焰,作为子民,亦对世情起反教材之力,助同性情者行歪风邪气,来人,押下去,重打三十板。”
咚一声响,赵从海直接吓趴到了地下,被衙差架着胳膊如死狗般拖上了刑凳,没等人回过味来,就听噼里啪啦的板子声传了出来,后面跟着赵从海粗嗓门吼叫的求饶声。
卫沂坐在椅子上,身形动都未动,仰脸冷脸注视着陈氏,激得陈氏脑袋发热,照着他就抬起了手臂,但在下一刻就被两名衙差用杀威棒扣在了地上,尔后,被崔闾以藐视公堂罪,也拉下去打了板子。
夫妻两个不偏不倚,一人三十板。
打完了,拖上堂,才开始正经录口供。
陈氏,“一个拖油瓶,还不知道是他娘跟哪个野男人生的野种,能卖了替我儿子换几间新房,是他的福气,哼,他以为自己真是文曲星下凡呢?呸,也就配给男人压。”
赵从海沉默半晌,终于抬眼看向了这个儿子,“你娘……一心求死,明明病的不严重,却因为不甘心替我生儿育女,非生死志,沂儿,你还记得前头几年,我也曾真心待过你的,可你娘不啊,她看不上我,又要用我的户籍册替你上户,呵,我能怎么办呢?娶到个天仙似的女人,还不让碰,在盐场遭了多少嘲讽讥笑?她根本不在乎我在人堆里的自尊心,那我又为什么要替你们着想?所以啊,我就将镇上最刻薄的女人娶回了家,然后随她折腾而已。”
卫沂垂眼看着他,看着自己曾也想真心待过的长辈,声音冷凝,“若我没记错,我娘借你的户籍册用,是给了你钱的,她把能带出来的所有钱物,全都给了你,是你没有尊守承诺,违背了当初的约定,这才有了赵菡和赵莓,是你害了她。”
当时答应的好好的,后来把人娶进门了,怎么就非要人履行妻子床弟之欢了?
卫沂现在看他一眼都嫌脏,撇开眼睛落向陈氏处,“你知道这个男人不是真心要娶你,所以你恨他,恨他你就来折磨我们,陈氏,你真悲哀,你可知道,他根本不在乎你生的是谁的孩子,他就是在利用你来迫害我们,好自己落个耳根子软的清白名声,绿帽子怎么了?他当不知道就可以算没有,谁敢硬给他戴?你偷了这么多年人,你敢到他跟前说么?不也还是照样得跟着他过日子?生的儿子可能还得给他养老送终,陈氏,你还觉得自己厉害么?”
他九岁就得了童生,懂事的比大多数孩童都早,对于大人间的纠葛,早看的透透的,若非势单力薄,他早要把人往死里弄了。
所以,他非常能理解他母亲求死的心情,并不为她为自己设的吊命之局而生气,正好,他也需要用两个妹妹来激励提醒自己。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家庭纠纷,只一柱香的时间,就传遍了府城大小角落。
最终,以赵家两口子收监,等候宣判收尾落幕。
子告母?
当卫沂拿出一份由其母与赵从海签订的协议,证明二人的婚姻建立在户籍买卖上,而非正当婚嫁之实时,那牵扯的所谓父子名分就不成立了,既无父子关系,又何来子告母之说?
崔闾定定的看着跪在堂上的卫沂,听见他清浅的声音缓缓道来,“若府尊大人未能听完草民冤屈,而行仗打威行,那这份协议,将会随草民一同下葬,多谢大人给了草民自鉴的机会,草民……此生无以为报,定竭力考取功名,以为大人鞍前马后。”
府台大人说要让他考,谁还敢揪着他那几年为书童伺候人的经历不放?
卫沂知道机会难得,又加之他现在的特殊体质,可能也唯有眼前的府台大人,能不别眼相看他这异处了。
他后来经过打听,知道了眼前的府台大人,曾为江州蛊祸做过什么努力,是以,他能断定,没有任何一处地方,有呆在他身边的接受度更高。
崔闾看着卫沂,心道,真是后生可畏,他这是收了个什么样的妖孽呢!
罢了,好在品性不错,那因五大家倒台,而受到多方商贾狙击破了家的合作者,也过了清算期,或者本来上面也没打算清算这些小鱼小虾,只不过鱼池里总会有大鱼吃小鱼,这卫家失了靠山,被夹击攻破也在意料之中,总有新的高楼是建立在一片废墟之上的么!
人堆里跟着瞧热闹的王听澜,悄悄的退了出去,眼中一片欣慰。
崔闾的的确确是符合北境选官资质的,希望主上也能满意他。
而回了内院里的兄弟二人,谈话也到了紧要处,崔仲浩声音不自觉的高了八度,“大哥,你莫要开玩笑,叫我跟着运盐车队走西北长廊线,您不如直接喊了西北都统来杀我。”
崔元逸眉头紧皱,耐心逐渐于无,“你要出仕,又向爹证明不了你的能力,为兄盼着你能靠此一行,在爹面前搏个彩头,好换一次出人投地的机会,再者,若你能得了和州总督毕大人的青眼,便是科考吊个车尾,他也能将你捞去和州上任,有爹这个大旗在,你的路远比别人宽,怎么就只一次冒险的担当也无?你这叫人怎么放心让你出仕?”
崔仲浩气急怒吼,“这不是冒险,这是送命,大哥就这么恨我么?我就算联合二叔诬陷过你,可也没想着要你命,你这建议,与公报私仇何异?干脆不如直接说要弄死我,也好过打着为我好的名头来……”
啪~!
崔仲浩的声音被一巴掌结结实实打断了。
崔元逸举着胳膊掌心发麻,眼里带着伤痛,“兄弟一场,你竟这般想为兄的么?为兄在你眼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人了?父亲说的没错,你现在就是牛心左性,是该关在祠堂里好好反省反省。”
他边点头边转了身要走,却在看清了身后人时,瞪大了眼睛。
崔闾手里正拿着他二人答的判文,在老二崔仲浩惊慌的眼神里,缓缓开口,“老大的提议很好,吴方,派两个人陪二少爷回滙渠收拾收拾,等运盐车队起程时,送他入队,务必全程看着二少爷,事事亲力亲为。”
第63章
崔闾没有再给瘫跪在地上的次子多余的眼神,只抬脚略过了他时,将他写的判词扔在他脸上,声音不带起伏,“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既然知道写,就该懂得做,老二,机会是要自己争取,而不是求人施舍,更没有以手足之情行勒索事实的道理,路就只此一条,你没有再挑拣的余地,否则……”
说着到底还是顿了一下,调整了心绪,“为父不介意大义灭亲!”
不是在梦里见识过他的冷心绝情,对兄弟手足毫无爱惜之意的模样了么?是什么叫他以为,可以用宽宥的态度,父慈子孝的温情,来感化和重新教导这个儿子?
只是希望他安分些,只是想剪了他的翅膀,不叫他有闯下大祸的时机和环境,却没料竟仍未能免于使他们兄弟起龃龉,竟给了他能指着长兄的鼻子,骂他别有用心的话来。
兄弟阋墙!
未到上一世的境地,却已提前显露了离心之势,他再没法用此时他还未铸成大错等宽免之词,来为他开脱。
此子心性却系生来凉薄,极为利己!
那一瞬间,崔闾彻底冷透了心,决定换种方法修理这个儿子,出继或关押已然压服不住他的一颗悖逆心,那就用残酷的现实教会他,什么是一家人,什么是兄弟手足。
若然还掰不回他的性子,那这儿子……不要也罢。
崔仲浩儿女都有两三个,长女更满了十一岁上,没料竟以二十八高龄,被父亲如此蔑视、怒斥,匍匐于地上时,面容压抑不住的扭曲,劈裂的声音足以宣泄出他心里的愤怒,“爹,您瞧不起我,您从来瞧不上我,为什么?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得到您的肯定和赞许?是要我死么?是不是我死了,您才会在看重的长子,和疼爱的幼子间,看一眼我这个平平无奇的次子?我只是想让您看见我,看看我并不比大哥和小五差而已,您为什么就从来不看我?我努力读书,以文会友搏彩名,只是想引起您的注意,我勾连二叔做下错事,初衷也只是想要告诉您知道,大哥没了您的支撑,也不过如此,我只是想叫您看看我而已啊!”
他一遍遍的以头怆地,声音几近低喃,“您为大哥打下了家族长盛的基业,为小五规划出去北境出人投地的机遇,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只是叫我安守家宅,给大哥做牛做马?我也是您的儿子,我不是奴仆,我也想要一个可以光宗耀祖的前程。”
可你为了前程可以不择手段!
崔闾磨着后槽牙咽下了这话,只冷眼总结道,“心术不正,无需再言,回去倒是可以好好想想,你到底错在哪了!”
其实他也没闹清,次子的性情是怎么养成的,对于三个儿子,他是承认除了长子特别教导外,对于另两个都一样的对待,因为无需他们承担家族重任,便都给予了他们自由发挥的余地,次子爱读书,爱以文会友,他处于那么个吝啬期,都专拨了银子给他办茶博会,幼子喜爱各种手工艺,他就放任他糟践银两拆东补西,反倒是长子,从小就遏制了天性,受他拘束控制,处处高要求,一点点大时就小大人的样子跟他身边学习理事了,崔闾甚至都不知道这个长子的爱好是什么,现在再往回想,似乎长子的童年也乏善可陈。
若说三个儿子,他最亏了谁,怎么也轮不到老二叫屈。
崔闾实在是懒得跟他辩驳,你读书到底是为了谁的这一命题。
一个人的抱怨心一起,便觉谁谁都对不起他,这种心理本身就进入了偏执的陷阱,再说干了口舌,也只会在他心里,更添了偏颇的私心。
无济于事!
当道理无法教导一个人时,那就让现实教会他做人。
崔闾挥了挥手,让旁边吴方将人拖走,旁边崔元逸数次动了动嘴唇,却终是没张口替他求情。
这个弟弟,确实不管不行了,再放任他如此下去,害人害己。
孙氏终于找着了空隙,小步走至崔闾跟前曲膝跪下,低头道,“爹,儿媳也有话想说。”
崔闾对于这个儿媳倒没什么意见,生儿育女照顾丈夫家庭,她这些年做的都好,也不像别人爱嚼舌根,并且,她有一项特质很得他欣慰,那就是永远知道银钱的重要性,任何事情都能看在银钱的面子上退一步,这就是个很务实的女人,嫁给老二真是委屈了。
孙氏垂着头,眼神迅速往丈夫脸上瞟了一眼,小声道,“爹,二爷去西北长廊线押送海盐,不知……不知儿媳是否能跟着去?”
崔闾眯眼,盯着孙氏,顿了一会儿才问,“你确定?老二那边我会放人照看他的,苦是必吃的,你跟去服侍似无必要,且家中孩儿不可失了照护,男人重要,孩儿也同样重要,你可想清楚了。”
孙氏不顾后背上灼灼盯着她的目光,她知道那是丈夫震动惊讶,甚至会有感激之意的目光,可这和她要去的真实目地不同。
她低声讷讷道,“家中孩儿有大嫂照护,媳妇并不担心,二爷身边有人照看,媳妇也不担心,爹,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