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赵叔是好意,只不过他们说这些没有什么意义。
*
“老爷,小少爷到了。”
顾意山放棋子的动作停顿了下,头也没抬,继续落子。
赵敬桥有些急,真是的,明明都把人叫来了还拿什么乔,老爷也是年纪越大臭脾气越大,安慰的向陆时汀看去,就见那张已然成熟的脸庞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他这才后知后觉,对方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小少年了,或许自己刚才的提醒是多余的。
顾意山敲了下对面的白棋:“到你了。”
陆时汀从容地走了过去,坐下,扫了眼棋盘:“我不会。”
赵敬桥:怎么不会?小时候明明下得可好了。
顾意山这才抬起眼皮,对面和他流着同一种血的年轻人,样子比他爸还像年轻时候的自己,将棋子丢了回去:“这些年没下过棋?”
“没有。”
顾意山的神色对此有些不满,以往他们爷孙三人聚在一起,最常做的事情就是下棋。
“你不问问葳蕤怎么样了?”
“不需要,如果她真出什么事,您不会现在才找我。”陆时汀端起茶杯,试图用宁心静气的茶水安抚他此时此刻的情绪,落在窗上的雨水越来越急,声音也砸的越来越响,让人烦躁。
他的态度算不上好。
顾意山点了根雪茄,爷孙俩陷入了一段漫长的沉默,看得赵敬桥焦急。
最终还是顾意山开口了:“为什么改姓陆?”
“收养我的爷爷姓陆。”
“所以你就连你父亲的姓氏都不要了?”
如果说之前的氛围只是有些不好,现在就已经是剑拔弩张了,赵敬桥听得都心慌,哪有这么聊天的!
试图给陆时汀使眼色,希望他能稍微放低态度。
但却见陆时汀勾起薄唇,笑的有些轻蔑。
他一怔。
陆时汀:凭什么如此高高在上?当初赶我出顾家的人可是您啊。
“姓氏和一个人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来自自己的父母,自己的祖辈,如此延续下来而已,重要的是名字,名字才是属于自己的,父亲的姓氏源于您,而我的名字才是父母给我取的,是珍贵的。”
赵敬桥:小少爷和以前不一样了。
陆时汀漆黑的眸子毫不露怯的盯着,他曾经需要仰视敬畏的老爷子。
无惧那双威严的眼睛里翻滚的愤怒。
“是不是很有趣,你收养了顾威霆,自己的亲孙子却被别人收养了。”他笑的森冷,每一句话都化作一根利箭刺向顾意山。
顾意山脸色难看,他叱咤风云这么多年,已经太久没有人敢用这种态度和他说话了。
眼看着战争就要爆发,赵静云端着果盘急匆匆的过来:“老爷,小少爷,吃水果吃水果,我记得小少爷最爱吃苹果了,来尝一块。”
说着把一块苹果递给了陆时汀。
陆时汀深吸一口气又缓缓从鼻腔送出,脸色缓和了些:“谢谢赵叔。”
接过苹果,嘎吱嘎吱嚼了起来。
“我知道你怨我。”
顾意山突然说这一句倒是让陆时汀怔住了,让他没想到的是顾意山接下来的话,这位说一不二的顾家家主居然说:“当初的确是我错了。”
陆时汀捏断了手里的签子,他说他错了……
他说他错了!
眸光晃动出一丝委屈和释怀,压抑的情绪翻滚而出将他席卷,以至于他甚至产生了一瞬间的晕眩,当初他是觉得自己害死了爸妈才把自己赶走的,如今他说他错了,那么是不是就说明爸妈不是他害死的……
不是他害死的……
他没有害死他的父母!
断了的签子扎进手里,流出鲜红的血。
陆时汀健硕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他等这句话等了太久,老爷子当初的话像是一座山,把他压死在害死父母的罪名上。
整整13年,他虽然明知那是不可控的意外,却还是因为老爷子扣下的这个罪名而自我怀疑,自我厌恶,自我折磨!
现在他说,那是他错了。
“回来吧。”
陆时汀心绪激动的看向顾意山,有怨无恨,有伤也有最后一点点亲情。
他让自己回顾家?
这么突然?
“我老了,葳蕤还太小,还担不起神迹这个大摊子。”
顾意山笑了下,那笑容有些苍凉,老骥伏枥虽志在千里但终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摸了下自己的头发,少有的说了些轻松的话:“看见没?这头发都是染的,其实早白了。”
陆时汀看向顾意山满头的黑发,再转向他脸上的皱纹。
“原本我这个年纪早该退休在家享清福的。”他感概着红了眼眶,“如果你父亲还在的话……”
他唯一的孩子,无比优秀被他寄予厚望的那个孩子。
却是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听父亲被提起,陆时汀心头酸涩,而且比起只想念自己儿子的老爷子,他还想念自己的母亲。
“如果你父亲还在,应该也在准备把公司交接到你的手上了。”
“今年28了,是吧?”
陆时汀“嗯”了声,拿起茶杯喝了口温热的茶水,试图熨帖他那被勾起的心酸和痛楚,那的确是他曾以为的人生,从父亲手里接手公司,然后将神迹做大做强。
“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思应该都在机械上,我也不为难你,等葳蕤大了就会接手公司,不会影响你追求梦想。”
正要抹眼泪的赵敬桥瞪大眼睛,这、这是……
轰隆隆一声雷响,仿佛劈穿了刚刚那一点点温情,这是在拿陆时汀当牛马,当傻子,用着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顾意山苍老但依旧精明的眸子没瞧出陆时汀表情有什么变化,接着道:“遗嘱我已经立好了,全部留给你和玉婷她们娘俩。”
模棱两可的利益许诺,连分给他多少都不敢明说。
陆时汀眼里那一点点亲情也暗淡了:这茶真苦啊。
放下茶杯。
“我这样突然回去,想来公司的人也不会信服。”
听他松口,顾意山的表情好了一些:“放心,爷爷我已经替你想好了,你带着你的光网护盾研进公司,绝对不会有人说你闲话。”
陆时汀这才注意到手上的血,他捻着手指上的血,在听到顾意山的话后手指不受控的加重力气按着伤口,血流得更欢快了。
这么小的伤口,怎么会这么疼?
疼的他快要无法呼吸了。
“这也是为你着想,虽然你是我顾家的人,但毕竟这些年……你如果带着这个大项目进公司,完成后你就是最大的功臣,也有利于你之后上位,让董事会的那些家伙无话可说。”
陆时汀不动声色的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松开手,看向顾意山的漆黑眸子如同看一个和他完全不相干的人。
所以叫自己过来是打光网护盾的主意,要了这么一大圈,还真是煞费苦心。
“你想要光网护盾?”
顾意山没注意到他称呼上的变化,语气有些沉重:“神迹做到今天这个规模已经是极致了,公司需要新的方向和赛道,你的光网护盾是很好的选择。”
陆时汀嗤笑出声,他的光网护盾何止是很好的选择,那可是全无仅有的,无数大企业争相想要的,机械院那边要不是爷爷不让打扰,早就派人来和他联系了,那可是代表帝国。
他的笑讽刺意味十足,顾意山这才从自己的世界中回神看向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判断失误。
陆时汀:“你还有什么其它要说的?”
顾意山脸色瞬间恢复严厉,觑着陆时汀。
“没有我就走了。”陆时汀站起身,“你不该选择在这里见我的,你毁了我对这里的记忆。”
赵敬桥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他也觉得老爷这实在有些太过算计,让他都不好意思去拦小少爷。
顾意山觉得自己好话说尽,这个混账东西居然反抗他,话也说得更狠了:“你要是走了,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顾家!”
“顾家是什么了不起的存在吗?”陆时汀垂眸瞧着顾意山变得难看的脸。
“我有自己的店铺,是一位A级机械师,有光网护盾,这些都不是顾家给我的,没有顾家我依旧前途不可限量,但顾家……”
他勾唇:“祝你长命百岁。”
转身离开,又在要出去时停下,掏出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
顾意山盯着他。
年轻人桀骜不驯,浑身痞戾之气,缓缓吐出烟雾:“其实我挺感谢你把我赶出顾家的。”
顾意山瞳孔猛颤了下。
陆时汀偏头露出牙齿森白的笑:“这样我才遇见了现在的爷爷,我很喜欢现在的爷爷。”
无视顾意山一瞬间变得苍白的脸,不再停留的大步离开,出门口时听到里面什么东西砸碎的声响,以及赵叔喊着的老爷。
暴雨如注。
他望了眼,来时有人撑伞相送,去时无人管他死活。
不过无所谓。
他打开光脑上的光网系统调整了下参数,然后在冷脸保镖的注视中按下开关,蓝色的光网出现在他头上,他叼着烟没有回头的走入雨幕之中。
狂风暴雨中,高大的身影无半分摇晃。
一点腥红的火光明灭着。
雨水落下被细密的光网切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