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薛凉月沉声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薛阆。”
那人沉默了一会,半晌,纳闷问道:“薛阆是谁?”
第20章 玉骨
薛阆是谁?
薛凉月瞳孔微微一缩,“你刚刚不是在叫薛门主吗?血衣门门主叫薛阆,你不知道?!”
那人淡淡道:“上一任血衣门门主是你,上上一任叫师无夜,至于薛阆是哪一任的门主,我就不清楚了,毕竟你们这个门派门主是消耗品,换得比袜子还勤——话说你记忆中今年几岁?”
薛凉月抿了抿唇,答:“不知道。”
“那你还记得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吗?”那人追问。
薛凉月皱起眉头,不答反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先说你是谁。”
那人笑了一声,“我叫莫远。”
一边说着,那人一边拐了个弯,周遭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见前面有转角的。
转过了弯,前方很远处突兀地出现了一豆亮光,薛凉月眸光一动,却听见那个叫莫远的剑客悠悠补充了一句,“是你现在的丈夫。”
薛凉月一愣,不解:“我身为男子,何来丈夫一说?”
莫远语重心长:“你年纪小,不懂。只要两情相悦,性别又算得了什么?”
薛凉月沉默了,半晌他冷笑一声,“我凭什么信你?你在上面的时候还拿剑刺我呢。”
莫远:“你不也还手了?床头吵架床尾和,我都不计前嫌了,你还要怎样?”
薛凉月气极:“什么叫‘我不也还手了’?不然呢?任你宰割吗?”
莫远并不跟他讲道理:“等你恢复了记忆再跟我掰扯掰扯吧。”
这时候,两人也靠近了那光源附近,那是一根烧到一半的蜡烛,火光跳动,晦明不定,只能照得到三尺之内,依稀可见一个黑色的铁牢。
薛凉月道:“放我下来。”
莫远脚步一顿,“你身上伤好了?”
薛凉月推开他,冷冷道:“不劳你关心。”
他落到地上,绕过莫远,走到前头,显然行动已经恢复自如,莫远蓦地想起那消失的齿痕,他眯了眯眼,并没有问什么,抬步跟了上去。
两人走到铁牢边,透过缝隙朝里看,微弱的烛光下,只见角落里有一个人形的阴影,头低垂着。
莫远挑了挑眉,凑近薛凉月耳畔,低声问:“欸,你说他是活的还是死的?”
话音刚落,薛凉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那个人蓦然抬起了头,白多黑少的眼睛中布满血丝。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脸上浮现出狂喜之色,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扑到牢门边,抓着铁格栅,急切地大叫起来:“救我出去!两位大侠,求求你们了!”
这人颧骨突出,鼻梁高挺,但鼻翼宽大,眼型长而不弯,长相并不讨喜,加之表情过于狰狞,薛凉月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微微蹙起了眉,表情有点嫌弃。
莫远沉声问:“你是何人?为什么被关在此地?”
那人粗喘了两口气,大声道:“我叫林卷海,是武林盟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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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丐帮帮主突然死亡,整个武林大会乱成一团,前辈高人虽多,但并没有一个能站出来掌控全局的,沐医仙再怎么仙,毕竟还是个文弱的医师,再加上雨越来越大,今日的比武只好这样草草结束,众人纷纷下山,湿漉漉地回了客栈。
当晚,亥时三刻。
夜幕低垂,一个人撑着伞,于瓢泼大雨中踽踽独行,从上望去如雨中白荷,微微摇曳着缓缓朝前移动。
路过一个小巷的时候,一个低低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奉哥。”
林奉雪脚步微微一顿,慢慢偏过头去,伞沿抬起,他看见一身黑衣的楚秀孤身站在雨里,手里握着剑,神色看不出来什么情绪,他背后的地上,一具尸体躺在雨水里。
林奉雪微微一叹:“果然是你。”
“这句话应该我来说。”楚秀自嘲地笑了笑,缓缓道:“我一直以为松风下林奉雪,和你只是重名罢了。”
楚秀把剑收回鞘中,慢慢靠近,声音还是很低,神色中终于流露出那以掩盖的悲伤,“奉哥,我一直以为你死了。你还活着,为什么不告诉我?”
林奉雪嘴角勾起一抹清冷的笑意,然而握住伞柄的手指却在不经意间轻轻颤栗。
他轻声道:“你可以就当我已经死了。”
楚秀声音紧绷:“为什么?”
林奉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收手吧。”
楚秀脚步霍然顿住,他在距离林奉雪大约五步的地方停下,声音极轻,“收手?收什么手?”
林奉雪瞥一眼他身后的尸体,道:“名剑山庄那两个人是你杀的吧,钱无也是你杀的,这个是焦泥还是厉元?总之,到此为止我都能保下你,再多的不行了。”
楚秀脸色变了,他右手攥紧成拳,声音轻轻战栗,他高声吼道:“你知不知道,就是他们杀了叶哥!你叫我收手?!”
林奉雪一字一句道:“我知道。我比你更清楚当年在场的都有谁。”
楚秀听着他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问道:“林奉雪,你没有心的吗?”
“阿秀,当年很多事情你不清楚。”林奉雪轻声道,“叶晓归是该死的。收手吧,你的人生还很长。”
楚秀没有说话,他盯着林奉雪,秀丽精致的脸庞神色五味杂陈,迷惑有之,愤怒有之,悲哀有之,他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只吐出来一句话,“若我不收手呢?”
他的手缓缓按到了剑柄上,“你要亲自捉拿我归案吗,林道长?”
林奉雪眉头轻轻皱起,“阿秀,你莫逼我。”
闻言,楚秀哈哈大笑,“林奉雪,你不会觉得自己可以轻易杀了我吧?!”
他眯眼看着林奉雪:“虽然我一直不相信你就是林过,但是奉雪道长的消息还是难免会留心,譬如——我不久前得知,十年前,林奉雪出关,然而却莫名剑心蒙尘,从此不再在江湖中露面,转而收了几个徒弟,专心于教授剑法。”
林奉雪抿了抿唇,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
楚秀一点点拔出悬在腰际的宝剑,剑锋雪亮,正是近几年来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藏锈”,他剧烈呼吸了几口空气,盯着林奉雪,目光锐利,“林奉雪,叶哥死了后,你还拿得动剑吗?!”
林奉雪无奈地摇了摇头,抬眸沉声道:“你可以试试。”
他手腕一振,伞面打着旋儿飞起,而伞柄则变成了一把薄如蝉翼,几可透光的长剑。
——此剑名为“玉骨”。
“那就让我看看你这十年来有何长进吧。”林奉雪持剑而立,抬眸看向楚秀,神色肃然,“若你输了,立刻离开龙首山,一年之内不要入江湖!”
楚秀挽了个剑花,横剑于胸,抬了抬下巴,“你先赢了我再说!”
雨势愈发汹涌,宛若天河决堤,无尽的水珠纷纷扬扬地洒落人间,街道上,水花四溅,仿佛无数银鱼跃出水面,又瞬间消失在茫茫雨雾之中。
滂沱大雨中,两柄剑尖在空中铮然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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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林卷海”三个字,莫远微微睁大了双眼,震惊之色溢于言表,薛凉月却只是微微皱眉,低声问:“武林盟盟主?什么东西?”
“林卷海”听见他说话,扭过头来看了薛凉月一眼,“你……颜公子?我们十几天前还见过面,你记得吗?!”
薛凉月刚想否认,却看见莫远一只手背在后面,冲他摇了摇,他迟疑两秒,最终冷漠地点了点头。
莫远转头,看向那个“林卷海”,沉声问:“据传闻,林卷海已经死了,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林卷海?”
林卷海闻言,将一只手伸出铁栅栏外,掌心缓缓向上摊开,只见他手掌上一片鲜红,然而并没有任何血迹,他沉声道:“赤血吟是我的佩剑,你们或许知道,这把剑有一个特性,长久握持其柄,肌肤亦会随之染上红色,这就是我的证据。”
莫远点了点头,干脆利落,“好,我相信你。那,林盟主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方?”
“此事说来话长。”林卷海朝他们身后看了看,脸上露出些许的担忧,“长话短说,总之,就是有人顶替了我的身份,想要在武林上搅出一桩大事!”
莫远:“然而你对外已经‘死’了,你知道吗?”
林卷海:“我自然知道,我正是那之后被关起来的,死的人是我一个下属,他们还试图把这件事嫁祸给颜公子,是不是?”
薛凉月问:“为什么要嫁祸给我?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谁知道呢?”林卷海歉意地笑了笑,“或许是我那日恰巧前去与合欢宗宗主议事,又恰巧碰到了颜公子,寒暄了几句,因此方便嫁祸罢。”
莫远追问:“顶替你的那个人是谁?”
林卷海深吸了一口气,握着栅栏的手骨节泛白,微微颤抖,他沉声道:“你们听说过叶阎三吗?”
薛凉月摇了摇头,以示不知,莫远眉头微微一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是那个天下第一大恶人,人称‘西北活阎王’的叶阎三?他不是死了吗?”
第21章 萍水
“天下第一大恶人”这个名头一开始并不是江湖中人给叶阎三取的,而是他引以为傲的自称,按他的话来说,“人生在世,总要有个第一,当不了武功第一,人品第一也可以;当不了正数的,倒数第一也未尝不可。”
这人从七八岁开始就在西北的一个小镇上偷鸡摸狗,某天无意间被卷入一场江湖纠纷中,侥幸从佛像下摸出了半本武林秘籍,上面记载着一个已经失传的招式,名叫“通骨神爪”。
叶阎三多少是有点武学天分在身上的,居然就这样无师自通了。
自此,小恶人变成了大恶人,小鬼变成了大阎王。
其实论武功来说,十来岁的叶阎三充其量只能说是个江湖二流,然而西北那一带根本没什么正经门派,全是一些旁门左道之徒,居然让这厮做了西北一霸,为非作歹数十年。
这十年中,叶阎三干得最出名的,也是他本人最为得意的,有三件事:
第一件,抢了云煌县县令嫁女儿的车队,第二件,以弱胜强,设计将中州一带收了悬赏赶过来的名门子弟们杀了个干净,第三件,屠城。
没错,屠城。
屠的是一个叫宁西的西北小城,约莫九千人。
那时候大约在二十年前,叶阎三带着他的三个徒弟,焦泥,花无乐,叶晓归来到宁西附近,忽然决定要干一件大事。
于是四个人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半夜,杀了看门的守卫,一人守着城门,其余三人冲进去,一家一家地烧杀抢掠,整整七天七夜,城内火光冲天。
第八天的清晨,一个驿差打马经过宁西,直接被城内的人间炼狱景象吓得直接从马上跌了下去。
自此,叶阎三这个名字在江湖中逐渐成为了一个疯子禽兽的符号,但凡有点良知的人,都想将这个活畜生千刀万剐,当年有亲人好友死于其手的,更是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当然,他也没有得意太久,叶阎三在屠城之后,惹了众怒,一时间全江湖追杀,出手的并不只是一些江湖二流门派帮会,还有成名的高手,打得叶阎三那是抱头鼠窜。
在逃亡中,叶阎三跟他那三个恶人徒弟起了内讧,争吵中他自食恶果,跟其中一个徒弟一起掉下了悬崖,此后,就再也没有听过这个人了。
“你说顶替你的人是叶阎三?他图什么呢?”莫远眉头紧锁,十分不解,“你现在还是‘死’的,悬赏刚刚撤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