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有年轻弟子忍不住接话:“报告盟主,那是一套话本。”
“话本?写什么的?”
年轻弟子:“咳咳……就是编排江湖人士的话本,主要以一些匪夷所思的话作为标题,内容则是一些自己编的小故事,辅以桃色传闻。通篇扯淡,然而在年轻一辈中颇受欢迎。”
林卷海:“……”
林卷海看向楚秀,语气匪夷所思:“你就在这上面寻找消息?”
“他找的不是江湖都知道,是白晓。”
屋子的门突然被推开,一道慵懒的嗓音从屋外传来,众人俱是一惊,纷纷望向门口。
只见门口站着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个华服青年,衣袖上有绛色的云样暗纹,他正将油纸伞收起,旋即将其随手靠在门边。另一人靠在栏杆边看雨,并没有进屋子的意思,正是今日武林大会上昙花一现的陈竹暗。
林卷海先是一愣,随后面露惊喜,拱手笑道:“季堂主,好久不见。今日刚得知你从蓬莱回来,还没来得及登门拜访。”
“的确是好久不见,上次季某回中原还是在二十年前。”季无松眉眼含笑,理了理衣袖,感慨道,“我记得那时候林盟主还没阿年高呢——阿年!在外面给我留点面子……”
陈竹暗警告地瞥了他一眼,“唰”地收回搭在他脖子上的长剑,重新靠到栏杆边,背过身去一言不发。
“……”林卷海感慨:“二位感情真好。”
季无松没敢再说什么,打了个哈哈,进屋,关门。
林卷海问:“季堂主方才说,楚秀找的那个人是白晓,是那个白晓吗?”
季无松点点头:“就是那个人称‘不第秀才’的白晓。”
不第秀才,白晓,也是几十年前就叱咤江湖的武林奇才,使一判官笔,点穴功夫了得,据说十岁就考中了秀才,然乡试屡次不中,这才退而求其次入了江湖。
“此话怎讲?”林卷海瞥了一眼楚秀,神色一肃,“他在诓我?!”
“非也,‘江湖都知道’背后就是白晓。”季无松找了个地方坐下,抬眸轻笑道,“他搞出来的东西,为了赚钱他一向这么无聊。话说你这阵仗也太大了,我还以为你把叶阎三抓回来了呢。”
林卷海:“叶阎三早抓住了,焦泥被他杀了,还差一个花无乐,这厮心思缜密不输他师父,又不知怎的勾搭了莫六,武林大会上被……咳咳,陈阁主放走了,刚刚有人来报,院子里已经人去楼空。”
“那个颜容啊。”季无松本来正在给自己沏茶,闻言动作一顿,语气有些奇怪,“他不是花无乐,他是……薛凉月。”
林卷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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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阎三,你想去哪?!”
一个尖细的,听不出是男是女的声音在叶阎三背后响起,他瞳孔一震,右手成爪拍像肩头小手,那小手倏然消失,下一秒,叶阎三整个人飞了出去,正好落在薛凉月脚边。
树后站着一个人,身材矮小如少年,脸上一半画着戏剧中丑角的脸谱,另一边全部涂黑,他穿着长袖蓝袍,怀里抱着拂尘。
脸谱看着叶阎三,冷笑道:“大逆不道,一个贼子你还想篡位?万岁爷盯你很久了,咱家此次下江湖就是特地来拿你的!”
“你是……”叶阎三捂着胸口,瞪大眼睛看着那小太监。
脸谱飘身靠近,叶阎三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竟然朝薛凉月后头躲过去,“薛门主,这人是朝廷的鹰犬,咱们同为通缉榜上有名的魔头,救我一命!”
薛凉月闻言,藏在衣袖中的手微微一动。
下一秒,一枚锋利的叶片射了他身后的叶阎三!
叶阎三/反应不及,只来得及避开了要害,那枚叶片携着极寒的内力穿透了他的肩膀,霎时血液飞溅,喷了薛凉月半张脸。
叶阎三抽身后退,气极,目眦欲裂:“薛凉月,你!”
薛凉月微微扭过头,瞳仁依旧是那片银白,他微微勾起唇角,吃吃地笑着,漂亮的桃花眼弯成月牙状,语调轻柔,“叶前辈,你是恶人,我是恶鬼。人鬼殊途哪,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呢?”
薛凉月歪了歪头,笑道:“你平生做了那么多亏心事,最不该相信的就是鬼了!”
说着,他鬼魅一般身形一闪,出现在叶阎三面前,手中匕首直取叶阎三脖颈,叶阎三受了重伤,动作慢了三分,完全反应不及。千钧一发之际,脸谱却突然欺身而上,手中拂尘架住匕首,同时大喝道:“薛门主,不可!”
薛凉月匕首一收,转而去攻脸谱前胸,另一只手扣住叶阎三脖子,提到半空,脸谱只能回身防守,根本来不及救叶阎三。薛凉月冷冷道:“你是什么人?也配教我做事?”
虽然不知道薛凉月对叶阎三有何过节,但显然,他对朝廷也是敌意满满。脸谱却笑了一声,毫无惧意。
只见他低头抹了一把脸,再抬起头来时,已然变成了另一个人,身材也迅速拉长。
看到这张脸,薛凉月瞳孔一缩。
师无夜站在他面前,冷冷道:“放手!”
一瞬间,所有景象旋转变换,他并不在月色满地的稀疏林间,而是在阴暗潮湿的地底洞穴中,面前人手里拿着的也不是拂尘,而是长长的,带倒刺的鞭子。
薛凉月手指一松,叶阎三掉落在地上,他仿若未觉,脸上一片煞白,下一秒浑身颤抖起来。
拿着鞭子的师无夜缓缓靠近,嗓音里带着恶劣的笑意,“好孩子,好下属,要听话。知道吗?”
薛凉月一步步后退,后背靠在旁边的一棵树上,一点点下滑,最后整个人蜷缩了起来,头垂着,眼睛盯着地面,大口呼吸着。
“……”
“师无夜”正想再说些什么,这时,一把长剑忽然架到了他的脖子上,一道暗哑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我说,周总管,你欺负我夫人欺负得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周堂玉两眼微睁:“莫六?你……你没被困住?!”
“恰好,在下也略通一点机关之术。”莫远冷冷道,“洪尘笑也是你吧,陛下真是英明神武,手都伸到江湖里来了。”
“!……”
良久,他冷冷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江湖也在大燕版图中,陛下自然管得到。”
莫远冷笑一声,并不反驳,问:“你们要叶阎三活着干什么?”
周堂玉沉默了,莫远手中长剑用力,划破了他的皮肤,他继续冷冷道:“或者说,碧霄,你叫了我五年师父,跟在我身边居心到底是什么?”
周堂玉讶然失色:“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莫远又冷笑了一声,并不回答,“两个问题,你挑一个说,否则别怪我不顾‘师徒情谊’。”
周堂玉叹了口气,伸手一抹,又换了张脸,赫然正是那张少女的清秀脸庞,声音也变得细软。
周堂玉用“碧霄”的脸道:“莫大侠,咱家的居心跟你一样,你在找什么,咱家就在找什么,不过咱家时间不多,还要时常侍奉在陛下左右,只好攀上你,等到你找到那东西,咱家就能黄雀在后了。”
莫远收回无名剑,用剑指了指地上的叶阎三,冷冷道:“带了这畜生赶紧滚。”
周堂玉松了口气,提起因窒息而昏迷的叶阎三,跃上枝头,几个起落消失在黑夜里。
莫远半蹲下来,垂眸看着依旧微微颤抖着的的薛凉月,良久没有动弹,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他伸出手,摸了摸薛凉月的侧颊,喃喃自语,“没哭啊……”
莫远的手一点点移动到薛凉月肩膀,然而就在即将触及他身上大穴时,薛凉月忽然捉住了他的手腕,缓缓抬起头来,漆黑的眸子微眯着,显得朦朦胧胧,如江南雨雾。
他嗓音喑哑,带着几分委屈,“莫大侠,别断我经脉了,很疼的。”
第26章 雨歇
莫远动作一顿,掀起眼皮,微微侧了侧头,懒洋洋地看着薛凉月,“都记起来了?”
“嗯。”薛凉月低低应了一声,依旧擒着他的手,弯了弯眼角,莫远手指蜷了蜷,就着这个姿势,再次碰了碰他的侧脸颊,“啧”了一声,“你体温更低了,看来废了武功对你有好处。”
“无妨。”薛凉月笑吟吟地看着他,身体微微坐直了些许,将那只手贴近自己的脸,眼睛依旧是雾蒙蒙地眯着,“夫君,你身上暖啊,不然要你干嘛?”
——像条蛇。
莫远看着他的眼睛,心中没来由地冒出这个比喻,他隐隐约约觉得薛凉月的态度与之前已经发生了什么质的变化。像是随着惊蛰一声闷雷从冬眠中醒来的蛇,吐着信子开始寻找猎物。
娘说过,蛇蝎美人是全天下最难搞的人。
莫远收了收手腕,但薛凉月手劲很大,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两人诡异地对峙了足足一刻钟,薛凉月才笑着放开了手,扶着树干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下一秒,偏过头,打了个喷嚏。
薛凉月觉得自己病情怕是又要加重了。
这一晚上,先是淋了雨,然后是身上大出血,再然后是从高空坠落,哪怕是铁打的身体也该撑不住了,皮肉乃至骨头上的伤固然不足为惧,经年累月的寒病却是恢复不了的。
薛凉月往莫远那边瞅了一眼,莫远回头与他对视一秒,别过头去,沉默着脱下自己的外衣,扔到了他肩头,带着些许不爽的力道,头也不回地朝回小院的方向走去。
薛凉月慢条斯理地拢了拢他的外衣,指尖划过,似乎还能感觉到淡淡的余温,于是笑了笑,抬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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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凉月?他也没死?”林卷海讶然,“传言不是说薛凉月因玉蜢子的缘故身形一直是少年摸样吗?颜容身形至少是个正常男子。”
“这些年我在蓬莱,并不清楚薛凉月的事。不过对于他这样的药人,用缩骨术让自己的身材减小三分之一,想来并不难。”
季无松垂眸抿了一口茶,抬眸时笑容渐敛,语气也严肃起来,“阿年十年前回来的时候碰到了薛凉月,凑巧打下过他的面具,据说那张脸很是眼熟,跟三十多年前千金台那位一模一样。”
“千金台……贺湫湫?!”林卷海又吃了一惊,“她不是……”
季无松微微摇了摇头,瞥了一眼抿着唇一言不发的楚秀,林卷海立刻会意,吩咐手下把楚秀带出去。
门“吱呀”一声,再次合上。
季无松开口了,“我在途径涵州城时,顺道拜访了一下白晓。从他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西蜀之乱后,鹰部的人其实还未死绝。”
说到这,他顿了顿,轻叹一声,“海晏王当年没舍得杀贺湫湫,她本来已经出了蜀山,结果突然因病暴毙,太医都查不出病因,现在想来十有八九就是鹰部余孽干的。”
林卷海皱眉:“可那也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难道他们现在还在吗?从来没听说一点风声!难道那帮人那么能蛰伏?!”
“叶阎三不也正是那时候消失的?这二十年他藏在哪?”季无松嗤笑一声,语气斩钉截铁,“一个小喽啰,自诩天下第一恶人,却只敢把刀挥向平民,甚至连屠城都要挑一个兵祸方休,朝廷无暇他顾的时机。你觉得这样一个人,他有气量、有手段潜伏二十年?他背后有人。”
林卷海沉默了,根据这一个月来跟叶阎三的接触,的确有些失望,这个人根本配不上当年那样声势浩大的追杀。
季无松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击着,继续道:“现在叶阎三忽然出现,有两种可能,一是他背后的人自保不暇,把他扔出来当炮灰,二是他背后的人意外得知了薛凉月的身份,开始蠢蠢欲动了。”
林卷海沉声问:“季堂主,那我们该怎么办?”
“什么也不用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季无松放下茶杯,“比起这个,要担心的是另一件事,今上活不过明年了。储君才十岁,太上皇又懦弱。我们要做出的是选择。”
林卷海双眸微微放大,有些失声,“季堂主,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季无松缓缓站起身,“这皇帝,未必薛凉月就不能做。”
屋外,一道闪电划过,刹那间天地亮如白昼。
雷声从天边滚滚而来,剑圣立于檐下,背后浮云怆影倒映着电光,雪亮,他忽然伸出手,雨水落入掌心,沿着掌纹破碎开来。
次日,暴雨初歇,云开天明。
众英雄好汉得知,由于武林盟英明神武,昨晚已经逮住了杀害丐帮帮主的凶手,打算将其押至论剑楼下,接受六宗的审判,如无误,就要三刀六洞,给丐帮帮主偿命。
且说这六宗,三魔三道,分别是血衣门,屠月宗,吞日宗,松风下,白马寺,以及六合剑派——实际上原本是五宗,第一大魔教日月教分裂成两大宗后,两宗底蕴和人数居然还不输其他四宗,于是变改成了六宗。
此时辰时三刻,薛凉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坐在松风下众人身边,整个人无精打采,身子歪着靠在莫远肩膀上。
林况眼尖地注意到莫远脖子上那道嫣红的齿痕。他看了看整个人行动自如的莫远,又看了看比之前所见更加奄奄一息的薛凉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