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说着, 他一边拿铁矿石在自己的黑角上摩擦,俨然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 我的母亲是海妖。”逆希达回答。
“肯定是。”在艾拓达和别的人鱼眼里,逆希达是一条很特别的黑塞壬。这是群体的归属感, 在海妖的眼里他就是海妖,在他们的眼里他就是黑塞壬。他是Xtellar,也是Chuiskai。
他能力卓越,却沉默寡言,大多数时候都是独处,徘徊在深渊附近,没有人鱼能完全搞懂他。他似乎有着很不好的过往,从他伤口上就知道差点死掉了,可是他似乎对那份过往又有着无限眷恋。
如果他留在这里,姐姐和群体会完美接纳他的。可是留不住,逆希达注定会找回自己。
“也是。你的父亲是Chuiskai,你的妈妈肯定是Xtellar了。其实……这不是什么罕见的事。”艾拓达左右环视一圈,确定姐姐不在附近,才偷偷摸摸地交流,“海妖确实会和其他分支的雄鱼在一起,只不过生下后代的很少。”
“因为她们都是雌鱼?”逆希达早就发现了,这似乎是一个没法解释的死循环。相同分支结为伴侣,产下鱼卵,那海妖怎么办?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海妖是唯一一支会生混种的雌鱼。
“对,她们全部都是雌鱼,所以她们会爱上其他的分支,大概……除了深渊者吧,深渊者只在万米以下的海沟里生活。但一切都说不定,对吧?万一有一条海妖爱上了深渊者呢,爱情会让她不辞辛苦,往返于海面和海沟当中。”艾拓达充满向往,“我也想拥有一份爱情,你呢?”
爱情……逆希达沉浸地听着,一直听到这个话题。
爱情?他不确定自己从前是否拥有过,可如果有人送给他一颗海蓝宝石,那么逆希达希望这是爱人赠与,传递的是他们永不分离的誓言。
如果这是真的,那自己的爱人是什么模样?是真的人类,还是人鱼,还是人鱼和人类生下的混血?是男的还是女的,两个人是怎么认识?又是如何相爱?这个人比自己年龄大还是小?会吵架么?自己有没有气哭过人家?
“而且哦……”艾拓达还在说小秘密,“我偶尔听到过姐姐聊天,海妖里面……也有很多一生一世的女伴侣。她们是勇猛的战士,也是相互保护的同伴,根本就不需要雄鱼。从分化之后就守护彼此,经过百年,一起变成海里丰富的泡沫。”
“女伴侣?”逆希达缓缓地抬起脸。
他那宛如神迹一样的英俊面孔,被艾拓达涂上了红色的粉末,增添了几缕金属质感,看上去更冷酷无情了。艾拓达连连摇头,完全想象不到逆希达开怀大笑和落泪的模样:“唉,唉,唉,你要是纯粹的Chuiskai就好了,会有很多姑娘给你投食。”
“投食……投食?”逆希达皱了皱眉头,这个事情……他好像并不陌生。
“走吧,咱们该进行今天的锻炼了。不过现在也没有姑娘给我投食,我也需要锻炼。”艾拓达晃晃鱼尾巴。
逆希达快速地跟上了他,现在虽然伤口已经愈合,可是仍旧不能游太多。他估计还需要几个月才能恢复到百分百的体力,这个时间对逆希达而言太过残酷,不能仔细去想。每天他都处于一片茫然,海洋是他的故乡,又好像不是,有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而每一天,艾拓达都会承担照顾他的任务,带着他熟悉这一片海底世界。
“黑塞壬最喜欢海沟,其次就是深渊者。他们生活的地方更深,我都没见过他们呢。”艾拓达带着他游往深渊边缘,“我曾经想过,要是有能力了就游到深渊里去看一看,有一万多米的深度呢。可是姐姐不允许,她说我要是敢这样做就抽死我。”
“那你还是不要去了,我觉得你……”逆希达仔细打量他一番,“你的体力可能潜不到万米之下。”
“我知道,我有自知之明。但是我能够带你去找海思若拉,一路艰险,我跟着姐姐也游过去了。”艾拓达从鳞片上取下一些黏液,继续涂在逆希达的后背上,“再过三个月,咱们就出发。”
“能不能早一点?”逆希达抚摸着项链,“我总是会梦见一些模糊不清的画面,很亮,散发着蓝色的光芒。”
“难道是你在人类社会看到的蓝光?”艾拓达猜测。
“我记不起来……对了,黑塞壬不是都有预言的能力么,你能不能预言一下我的未来?”逆希达试探着问。按理说自己也是黑塞壬,可是自从来到这里,他亲眼看着其他的人鱼出现了预知行为,自己却无能为力。
我从前也预知过么?这又是一个未解之谜。
本来只是一件小事,可艾拓达却摆摆手:“现在的我肯定不行,因为我不幸福。”
“什么意思?”逆希达原本就很苦恼,听完了更想不明白。
“异能有时候会有附加条件,好比说白塞壬的读心术,他们能够读到的不是详细的感受,而是当下最旺盛的欲.望。咱们黑塞壬呢,预知能力只有在感知到幸福时才会出现,神奇吧,并不是危急时刻才会有,而是幸福。咱们的心要圆满,要无怨无悔,想要和最重要的人在一起,预言能力才会出现。”艾拓达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现在还看不清楚,眼睛没有完全好,所以我不幸福。等到我好了,我一定帮你。”
“居然还有这种条件?那么我曾经在谁的身边预知过?”逆希达看向深渊,他对自己的过往更加好奇了。
海洋是自己的故乡么?逆希达时常恍惚,他好像……并不强烈地热爱着大海。他热爱的另有其人。
“放心吧,你一定能想起一切。到时候我还指着你,带我上岸游玩一番。人类社会可太漂亮了,到处都是会飞的车,还有上百层的高楼。只要别那么亮就好。”艾拓达轻声劝慰,生怕逆希达把自己逼得太紧。正当他们谈到这里的时候,一面神奇的蓝光出现在两条鱼的左下方,当蓝色光芒打亮艾拓达的全黑色皮肤时,皮肤上居然出现了从未见过的紫色。
原来蓝光打在黑色上面,是这个样子。逆希达这样一想,下一秒扭头看向了光源。这不对,海底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的场面?
“是银色机械!”有了上一回的教训,逆希达这一回反应非常快,“通知大家准备应敌!注意光线亮度,还有……”
“应什么敌啊,快跑吧,这不是我们打得过的东西,这是……水母!”紧接着艾拓达如临大敌,飞快地抱住男海妖的鱼尾,试图将鱼往海沟里面拖拽,“快走快走,喂!”
可是他怎么能够拖得动,先不说力量级和体重级的差距,逆希达好像已经入了神,被蓝色光芒吸了进去。
“喂喂喂!别看了!快别看了!”艾拓达在他的脸上乱拍,“听我说,你不知道海底的事情,那是蓝冥水母,和咱们是天敌!它的光线很漂亮,释放在海水里的微量毒素会吸引咱们游过去,诱惑咱们!等到你游到它面前,那些带毒的触手就会噗嗤一下!”
艾拓达朝逆希达的胸口捶了一拳。
“扎进你的胸腔!扎进你的鱼鳃!扎进你的心脏!到了那时候它们会释放大量毒素,足够杀死上百条人鱼,你会在巨型水母的胃里慢慢死去!”艾拓达紧张万分,“得赶紧回去告诉姐姐,让大家伙暂时别出来。”
“蓝冥水母?蓝冥水母……”可是不管怎么解释,逆希达就是不肯走。蓝色的光好似一面面镜子,让他追随,他还没有接触到毒液,却已经无法自拔。
“我梦见过,我梦见过它们。”一下子对上了号,逆希达想通了梦境。在梦里就是这样的光,由一团透明的胶质物包裹着,在上下左右来来回回浮动。那不是人类社会的光,是水母,自己曾经在水母群里停留过!
“逆希达!”这下可苦了艾拓达,逆希达居然不顾一切冲出去了。
一只看上去仿佛落单的蓝冥水母就停留在深渊的入口,它比逆希达想象中还要大,越近越大。一开始还以为它只有几米长,快要游到面前了,才发现它有将近二十多米!
蓝光更亮了,让逆希达忍不住伸出了手,想要抓住水母的触须。
海面上已经到了深夜。
塔洛斯在船头喝着小酒,孟青青在海水里烦躁地穿来穿去。
“你别游了,我都看晕了。”半晌塔洛斯开口说。
“还找不到,我要找到什么时候?”孟青青终于停了下来,“我一开始还以为一条男海妖很好找呢。”
“海洋那么大,谁知道他去了哪里。”塔洛斯又喝了一口,这也是他们避而不谈的秘密。大家默认的答案是所有人都活着,孟青青更是如此,所以她不分昼夜去寻找,不想面对让人心碎的可能性。
“当时那个状况,有利维坦在,有水母在,墨安他肯定受伤了。”孟青青跳上了甲板,从塔洛斯的手里夺过酒瓶。
“等等。”塔洛斯刚要开口。
孟青青已经一饮而尽,下一秒因为太难喝了,一整口全喷在了塔洛斯的脸上:“噗……这什么鬼东西?”
“这是苦艾酒,我都说让你等等了。”塔洛斯郁闷地擦了擦脸,回过身时,米兜和老鬼还在讨论。
“蓝冥水母的毒和血液很容易搞到。”米兜说。
塔洛斯听完了一笑,那东西可不好找,谁都无法预知。
老鬼跟着米兜说:“这并不关键,像你刚才说的,墨安记住的,绝大部分是夏禹的血液。咱们换了别人的血,哪怕增加了水母的气味,或许也吸引不到他。”
“那这条路就行不通了……”米兜已经想了一整天,语无伦次地说着,“又行不通了,又行不通了,我去哪里找夏禹的血?夏禹去哪里了?他是沉在大海里,还是漂到小岛上了?”
“好了,好了。”塔洛斯不得不走过来,中止他们的讨论,同时搂住了米兜,“你太累了,小伙子,你要好好休息。”
米兜闷闷地说:“我不累,我不能累。”
“每个人都有累的资格。”塔洛斯理解他的着急,也理解他的愧疚,留下来的人反而更不好过,“听我的,我有一个方法。”
老鬼眼睛都亮了:“你倒是早说啊。”
“因为我不确定能不能完成。”塔洛斯咳咳了两声,“我和夏禹认识很早,他和我说过他的曾经,是从研究所逃出来的。我在想……那个研究所里,会不会有他的血液备份?如果他们经常用夏禹做实验,我不相信他们不留着样品。”
“这个我也知道,可是夏禹说,研究所已经自毁了。他逃出来的时候,研究所激活了自毁程序。”米兜的情绪仍旧很低落。
“这是他说的,可是谁看到研究所真的毁掉了?那里面有无数珍贵样品和数据,你们真相信女娲舍得销毁?”塔洛斯神神秘秘地笑了笑,“你们可真是……太容易被骗。”
第092章 深海迷踪(4)
逆希达最终还是没能摸到那一束触须。
不止是海水的阻隔, 还有艾拓达的勇敢阻拦。
“快跑!”艾拓达也是豁出去了,他可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大家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同胞被水母吃掉。
他拼着受伤的危险,冒死穿过那些错乱的触须。海水中的微量毒素开始发挥作用, 指引着他不断看向水母,心里翻腾着无与伦比的快乐, 命令他下一刻就冲到水母的身体里。
艾拓达紧闭双眼,靠着最后一丝清晰的神志将海妖抱了出来。
“不。”逆希达却沉浸在无言的幻想中,不, 不要离开。
这是他的蓝色光芒, 逆希达自认为自己应该牢牢抓住它, 绝不让这光芒黯淡。它不是死亡的陷阱,而是应该抓在掌心里的美好。
“快跑啊!”可是艾拓达却不敢苟同, 任由海水冲刷他们的腮裂。这是他第一次带着海妖逃跑, 颇有些丢盔弃甲的狼狈。作为一条优雅至上的人鱼他不该这样,这不符合人鱼的观念,可是……可是……在活命面前,哪有什么优雅可言!
海沟就在眼前, 他费劲儿地抱着逆希达的腰,用一种翻滚的姿势滚进了沟壑当中,飘逸的银色长发裹住了两个人的上身, 成为了连体婴。在最后逃回安全地带的瞬间, 艾拓达往那深渊中偷瞄了一眼。
那片蓝色光芒已经扩大了领地, 一只又一只水母冒了出来。果然刚才只是诱饵, 数不清的水母藏在那边,等到猎物到了身边才会现身。它们并不是无智慧生物, 在猎杀他们?
附近有蓝冥水母的消息被他们带回了领地,艾宝音有些焦头烂额了。她只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小领袖, 寻到了一处可以安身的地点,周围的年轻黑塞壬愿意追随她,她便主动承担起责任来。可是接二连三的事情让她应接不暇,先是捡到一条人鱼,然后是人类的银色机械,怎么到了现在……连水母都过来了?
“你看清楚数量了吗?”艾宝音问弟弟。
“可能有几百只。”艾拓达回忆了一番,“我不太确定,也有可能是几千只。”
“伤到你们了吗?”艾宝音又问了一次。
她刚刚就问了一回,绕着两条傻人鱼转了好几圈。从没见过这样傻的,看到水母还不知道躲避。她也后怕,毕竟水母的毒素能够严重影响他们的判断和方向感。“你距离那些水母有多近?”
艾拓达打了个哆嗦,后怕感堆积成山,朝他轰压而来。“很近,我感觉……我好像被触须摸到了。我不会中毒了吧?我现在是不是已经产生幻觉了?”
他立起来左顾右盼,在姐姐和姊妹的脸上留下观察的痕迹。又时不时拍了下面颊,艾拓达再次伸出手指头:“我现在比的是五个手指头吗?”
“你别犯傻了。”艾宝音摇了摇头,将他按下,“看来你没有被它们蛰到,这太奇怪了。”
“这不奇怪,它们只是小水母,不会伤害我们。我总觉得自己曾经见过,而且……很熟悉。”逆希达也看了看手掌。
他虽然记不起来很多事,但思维没有犯迷糊。刚才自己的手掌和触须那样亲近,几乎碰到了。如果那只小水母要是愿意,触须会瞬间刺穿掌心,将自己裹到它透明胶质的胃袋里。到了那时候才真正无法逃脱,自己会成为水母肚子里的标本,足够它慢慢消化几个月。
“小水母?你的脑袋是不是也中毒了?”艾拓达游过来敲了敲他,“那家伙有二十多米长呢。那么大!”
“可是它没有攻击咱们。它很友好。”逆希达确定。
“停停停,你们不要争吵了,我会安排姑娘们在这附近巡游。不要争论水母的危险性,那是毋庸置疑的答案,逆希达,你或许不知道,但每年死在蓝冥手里的人鱼可不在少数。”艾宝音确定他完全不记得如何当一条鱼。
“可是……”逆希达还是觉得它们熟悉,“我猜测……它们好像,认识我?”
这种傻话,让在场所有的黑塞壬都惊呆了。他们歪着头,凝视着这个混种,从没听说水母和人鱼能建立感情和社交,他是不是已经中毒了?
“它没有伤害我,它像是……特意来找我,倾诉。”逆希达相信自己的判断,那就是一个信号,“它像是有话和我说,或者,要带我去什么地方,让我为它办什么事,求我帮忙。”
艾拓达缓缓地游到他面前来,和他面面相觑。
“你疯了。”艾拓达开口。
“是么?”逆希达的手盖住腹部的伤口,“我在想,它们会不会是找我的。如果我继续留在这里,水母会不会对你们造成伤害。我肯定是到了该走的时候,长久停留在一个地方,会给你们带来灾难。”
“我不是这个意思。”艾拓达怕他理解错误,一边摆尾一边摆手,“我没有轰赶你的意思,你可以永远留下。”
“我懂,可我必须走了。”逆希达拍了拍他的脑袋,“对不起,不管我的猜想是不是正确,刚刚都让你陷入危险,以后你不要这样做。”
“好了。大家不要争吵了。”艾宝音并不想承认什么,但确实是逆希达带来了一些异象,“你现在的体能游不到海思若拉的巢穴,再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到了那时候,我和弟弟陪着你一起去。”
艾拓达猛然转了过来:“你也去?你为什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