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子遂感叹道:“这都多少年没你看上的人了,难得出现一个,竟然得你这么重视,可见确有过人之处啊!”
这会儿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说话也不必顾忌。
许夫子顿了顿道:“这个宋声,今年收假之后,我观他与从前变化很大,如今性情倒是坚韧许多,且比之从前更聪敏好学。如果把我们这些老家伙所掌握的知识比作一池子的水,那他就像那布匹,吸水性极强,而且干的也极快。”
他这般比喻,大概就是在说宋声像一块海绵,不断的汲取着宛如长河一般庞大的知识。
“难得听到你对一个学生评价这么高。”
“我打算好好培养培养,看看明年下场时,能不能争一争这案首之名。”
“案首?!你就对他这么有信心?”
许夫子笑了笑,说道:“你刚才看的都是进士科的东西吧?你再去看看他的其他三科。”
陈夫子满脸的疑惑与好奇,去翻了翻经义那一摞的试卷。
经义主要就是考的背诵与理解,需要记忆力超群,还要把知识的意思融会贯通。
要写的字也是不少的,宋声的字体刚劲有力,看着十分整齐。
他把糊名的地方揭掉,挨个往下翻,终于从里面翻出了宋声的答卷。
看完之后惊讶道:“我勒个乖乖的,几乎满分?!老许,你是不是老眼昏花批错了?这上面的默写填空处都答对了?”
许夫子白了他一眼,“我眼神好着呢。”
陈夫子又仔细看了看,“这背诵默写的全答对了啊,还有这句子理解写的也大差不差,只有两处的理解不大准确。”
他又仔细看了看画圈的地方,想知道到底是哪两处让他丢了分。
结果一看,他忍不住大声道:“这么简单都理解错了?这句击杀者无虑百十人,明明是说杀的人大约有几十上百人,他竟然给答成了‘既然杀了人,就无须担心是杀了几十人还是杀了上百人’。这也太离谱了,我说你是怎么教的?”
一个对于学生有着殷殷期盼的老师,在看到学子把难题做对了,却把简单易懂的答错了,那种惋惜又憋火的心情,跟陈夫子现在的心情差不多。
许夫子摇摇头叹了一声,然后道:“要不怎么跟你说把我气得半死呢?”
陈夫子长出了一口气,这经义得分确实是高,这一科考得很不错。
可以想他还能拿更高的分,那么简单的句子理解都写错了,他就高兴不起来,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看完了经义之后他又去翻算学。
算学是另外的夫子教的,这会儿还没过来,试卷都在对面的那张桌案上放着。
不过学堂的几个夫子关系都不错,陈夫子索性就给拆了,糊名的地方揭开,开始翻找着宋声的答卷。
若是刚才的经义让他觉得惊讶的话,此时他已经震惊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不可置信的看了两遍,最后惊道:“全对?!算学竟然能做全对?咱们整个学堂的学子加起来全答对的也找不出来三个吧?”
景朝的算学发展十分落后,像是什么鸡兔同笼、两鼠穿墙、及时梨果等算是十分难的了。对于前世经历过高考和大学的宋声来说,什么高数、微积分在这里通通都不存在。
谁能想到,这里的算学试卷来说对他来说最大的难度就是,题目全都文绉绉的,即便是简单的运算题,话都说的古香古味。他很大一部分都花在了看懂题目及理解题意上。
陈夫子顿时觉得这次大考有点魔幻,他不信邪的又翻了一下宋声的律学,翻开之前说道:“我就不信这律学他也能做全对。”
然而当翻开之后一看,“???几乎全对?!”
看了看被圈出来的扣分地方,批注写的竟然是因为推理过程写的太过简略。
陈夫子忍不住道:“这发挥的也太好了吧?是不是提前漏题了?”
教律学的冯夫子这会儿刚好进来,就听见陈夫子质疑律学漏题了。
他眉毛一竖,不服道:“什么律学漏题了?你哪只眼睛看到了?那道案子推理判刑的题目还是当场出的,这叫漏题?我看你就是嫉妒我们律学有优秀的学子!”
自从收假之后来学堂上课,宋声逐渐在律学和算学两科之间展露头角,很得两个夫子的喜欢。
这会儿一听陈夫子说是不是漏题了,冯夫子小胡子一翘,立马就不愿意了。他惜才,已经好多年没见过在律学方面这么有天分的学子了。
他护犊子护得厉害,连珠炮似的怼了回去。
陈夫子知道他素日里的脾气,也不与他计较,转头朝着许夫子道:“许兄啊,你这个学子若是好好教,以后可是大有作为呀。”
仔细想想,最起码他所知道的律学、算学和经义三科都相当精通且出色的同龄学子,全都无一例外的出自世家大族。
人家那都是身后的家族底蕴堆积出来的,自小就在那种书香的环境中长大,像诗赋这一项,压根就不用培养,几乎是生来就会作诗写赋。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寒门子弟能在这三样上都做到如此拔尖的。
陈夫子顿时也生了爱才之心,说道:“得空了让我也去考校考校他,咱们凤坪县可是好久没有出过案首了啊。”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疑虑的,这会儿走近许夫子身旁低声道:“许兄,这今年只是过了个农假的时间,回来之后宋声就变化这么大,你完全没有一点儿怀疑?即便是出色也需要一个过程,循序渐进的吧?哪有人立刻就开窍了从平平无奇做到如此之好?”
许夫子之前也怀疑过,所以每次让宋声下学之后再跟着他学半个时辰也有这其中的原因。
但宋声也只是在算学,律学和经义三科上表现的拔尖一些,对于进士科来说,依旧跟从前差不多,可如果你悉心教他,他会进步的很快。
这次的大考监考很严,又没有泄题,所以是不存在作弊的。
许夫子从不信鬼神,压根就没想过宋声身体里换了个异世的灵魂。
但原主宋声十岁时神童的名声可是传遍了整个凤坪县的,却一朝之间文采尽失,当时只让人觉得可惜。
如今许夫子只觉得这人或许像当初一样,脑袋突然闭塞之后,又突然茅塞顿开。
他道:“世间之事一切皆有缘法,你如果能理解八年之前他一朝之间突然泯然众人的事,今日便也能理解了。”
陈夫子恍然悟了,说道:“你说的对,是我狭隘了。”
许夫子也是个爱才惜才之人,素日里宋声的勤奋刻苦他都看在眼里,不然也不会给他私下开小灶讲学了。
但这次各科的试题成绩出来之后,许夫子有些烦,宋声这个崽子,平日里他都还把他叫来多补了半个时辰的课,怎么其他三科都考那么好,独独这进士科差了一大截呢?
偏科也太严重了,就不能雨露均沾一下吗?
难道是他授课的方法不对?
他想了想,打算明天叫上陈夫子两人一块给宋声补课。
早课的时间很快过去了,几个班的夫子已经把学堂里所有的学子名次全都排出来了。
班不与班排名,所有学子不论班级,全都是放到一起评的。
早课结束之后就是第一堂课了,许夫子拿着个榜案贴到了外头屋檐下面的墙上。
许夫子是主教进士科的,因为放了一个农假,好多人都掉以轻心,这次的成绩整体下滑的厉害。
他站在前面的桌案前先把班里所有学子都批了一通,然后开始讲解这次大考的进士科试题。
首当其冲的就是策论,这次的策论答的特别差的人没几个,但也不出色,属于很平庸的那种,中规中矩。
不过在开讲之前,许夫子拿着宋声的策论夸了一遍,说他切题的角度新颖,论述有理有据,逻辑清晰,建议大家传阅学习一下。
听到宋声策论被夸,班里有些刺头心里不大服气,心里直冒酸味儿,想着要不要找个机会教训他一顿时,又听到夫子开始批评诗赋了。
于是,刚被夸过的宋声,又被拎出来了。这次是被许夫子狠批了一顿。
宋声的诗又被当堂念了一遍,惹得大家闷声大笑。
刚才因为夫子的夸赞嫉妒宋声的人这会儿那点儿阴暗心思也没了。
大家都是一样的想法,你看,虽然他写策论写的好,可他的词赋差呀,大家的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
等到讲文章的时候,夫子也很生气,这次的文章主题出的并不难,可写得出色的拔尖的并没几个。不过这次宋声好在没有被点名批评。
被点名批评的变成了梁又明。
小梁同学的文章写的是一塌糊涂,夫子看了都要泪目的那种。以往听到他的文章被点名批评,梁又明是不大在乎的,这次不知道是怎么了,脸上看上去不大高兴,还有点蔫蔫的。
第一堂课上完之后,中间会休息两刻钟,大家心里都惦记着外面张贴的榜案,所以这课上没几个人是认真听的,全都在惦记着外面的榜案名次。
大家心里都清楚,虽然知道自己可能考得并不怎么好,但自己心里比较在意的某一个人可能考得比自己还不好,每次这么一想,心里多少会高兴一些。
同样对这个榜案十分关注的还有乙班的李鸿云。
李鸿云从早课开始就心不在焉了,这次的题目出的好难,尤其是策论,他感觉自己答得一塌糊涂。
还有算学的那道应用类题目,他一知半解的答了个大概,可直觉告诉他没答对。
律学的还有一道推理类的案子题目,他完全没搞明白那个案子该怎么判。
唯一让他觉得心里有底的就是经义了,这个他背了很多都考到了,算是优势。
可是整体加起来,就没那么好了。
他心里担忧的厉害,一整个早课上都在想着跟宋声的赌约。
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一堂下课,他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甚至因为着急还撞到了前面的同窗。
“这是赶着干什么去呢?连路都不好好看。”
李鸿云急急的说了两声抱歉,就冲出去了。
此时的榜案前已经围了不少学子,榜案名次是竖着排列的。李鸿云努力挤到了前面,开始着急的一列列找自己的名字。
他知道自己平时在什么水平,所以前两列的名字他都没有看,直接从第三列开始找起。
一直到第五列的时候,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数了数,是第八十九名,跟放假之前那次大考差不多,还往前进了三名。
他心里一喜,还好还好,名次保住了,而且还进步了三名。
刚才从第三列看过来他一直没找到自己的名字,不过他也注意到,没看到宋声的名字。
直到找到自己的名字,他才高兴的咧嘴笑了笑,想到都第五列了还没有看到宋声的名字,说明宋声的名字肯定是在第五列之后了,那他这次不就赢定了!
一想到到时候离开学堂的人是宋声而不是他,他心里就长出一口气,紧绷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现在心里终于能放松一下了。
他要去找宋声好好说道说道,他最好识相点,乖乖收拾东西滚蛋!
第42章
中间休息时间有两刻钟,也就是半小时的时间。
宋声一整个早课都在打盹,第一堂课强忍着不敢睡,就连夫子批评了他的诗写得烂他都听得恍恍惚惚。
好不容易熬到中间休息,也顾不上出去看什么名次了,还得抓紧时间补会儿觉,不然后面一堂课很难熬。
夫子是最讨厌来了学堂不读书学习的,比如梁又明,不知道被夫子说过多少回了。
梁又明就是摆烂的态度,说再多遍也不改,夫子后来说倦了,就不再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