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照片,这张照片连他自己都没见过,也许是团队发在过工作群里被他忽视掉的。
他穿着背心和迷彩,没被抹彩色油漆的皮肤寸寸白皙,手里一把通体漆黑的M240,楚漾都不记得那是真家伙还是仿真的了,就那么直直挎在肩背上,腰杆挺得和枪杆一般直。
很奇怪,楚漾不记得他有把这张照片打印下来过,更不记得有什么时候寄给过森叔,又或者说这张照片是森叔印出来放在床上的?
那张照片好像不是被手指揉成软绵状的,而是心底流不出来的眼泪作怪。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样皱成了被水浸泡过的样子。
“你从哪里找来的照片?”楚漾问。
凌意舶明显僵硬了一下,没回应,随后把脸埋进楚漾的枕头。
他放在旁边的手动了动,焦躁地抓着床单,用力抓出一处小小的山丘。
他原意是想挡住现在所有的表情,没想到枕头上一股很淡的香味像码头的尾钩将他一下拉回安全的港口,全身沉浸在沸水中的闷热感消失了大半。
“这是你……带在身上的?”
回应他的还是沉默。
这一发现有些打破了楚漾的认知。
在他的理解里,S级Alpha不缺感情更不缺伴侣,绝对不会把注意力倾注到某种物件上,更不会谈什么真心不真心,所以他着实想不出来凌意舶为什么要把这两样东西带在身边。
易感期的Alpha原来会这么需要Omega的东西吗。
楚漾听说过一些安抚方式,但没想到凌意舶居然是一个能自己找到安抚方式并且把自己管理得井井有条的Alpha。
工作习惯所致,楚漾很少允许自己发呆,眼下的状况却像一记猛烈的棒槌锤到了后脑勺上,短短的沉默间,他甚至觉得漆黑一片,看不见凌意舶的反应,也看不见自己在夜里的眼睛。
周围安静得落针可闻,楚漾叫了声:“凌二?”
“你当我死了。”凌意舶不把脸露出来,嗓音很闷。
“……”那怎么行,“你死了我会哭的。”
凌意舶的声音在暗夜中像丝绒擦过耳朵:“可你是不会流眼泪的人。”
我会啊。
一个人在国外做手术就哭过。
东南亚的医疗条件不太好,但是割掉腺体是合法的手术,凌沣派人去联系的是当地医院技术非常成熟的主刀医生。
楚漾一口英文说得标准流利,可医院里的护工说英文总带了当地的口音,听得吃力,沟通也麻烦,楚漾干脆懒得说话了。
没人说话,他就躺在床上等麻醉,等一遍又一遍地挂水,等着通知出院。
有时候后颈会疼得连着头一起发昏,在床上一躺就是一整天。
要通过手术割掉腺体是很复杂的操作,来来去去一共做了三次麻醉才切除干净,第一次是全麻,后两次都是局部麻醉。
在做完第一次全麻之后楚漾就觉得脑袋木木的,还因为担心恢复不了反应能力而一个人在船上找了个禁闭室把自己关起来自责了许久。
后来,伤口不再疼痛,他也不再需要担心变成Omega。
但他不会同凌意舶提起这些细枝末节。
也许一辈子,凌意舶也不会知道。
楚漾看着凌意舶露在被子外抓住床单的手,扯了扯嘴角,说:“我是你保镖,如果你出了什么事那一定就是我的疏忽,我必然不好过。”
这双手也长得好看,修长有力,惯会发号施令,指天指地,可也会搂着他的腰犯腻歪,会做让他不得不心软的事情。
意料之中,凌意舶根本不想理他这句生硬的借口。
但他发现凌意舶的身子朝着靠墙的方向稍稍侧了点,光线微弱,手上正在做着他看不清的动作,楚漾一摸衣兜,手机果然不见了。
不等楚漾出声,凌意舶又很随意地把手机递了过来。
屏幕常亮着,微信置顶除了工作群还多了一个。
是凌意舶的号,备注被改了个:少爷。
“少爷”两个字前后都加了emoji,分别是绿色小船和白色游艇。
所以你到底是乘风破浪的游艇还是一叶孤舟啊二少爷?
看了眼备注的这两个字,楚漾越看越想笑,唇角翘起来压不下去的弧度:“你不是说这么叫很恶心?”
凌意舶撑着脑袋枕头上看他:“现在觉得好听了。你再叫一声听听?”
男人说话的语气带着一种逗弄,但并非轻薄恶意的,反倒是充满期待的,好像楚漾只要一开口便是一种奖赏。
楚漾记得在从前,凌意舶求着他陪他去做什么事时,也是这样的。
这一刹那间,小屋安静,树木轻晃,灯还亮着。
分离的三年好像从来没存在过。
楚漾在这方面很诚实:“你要这么认真听我叫,我叫不出口。”
“楚漾。”
凌意舶突然靠近了一些,低沉的嗓音在四周漂浮入耳,带着特有的蛊惑力,“要不然你叫我小舟吧。”
第25章 占有
楚漾以沉默回应。
他没说好, 也没说不好。
他蹙了下眉,脸上表情弧度轻微,沉默了许久没说话, 避开凌意舶的目光, 不想让对方看出什么。
这样亲昵地去称呼雇主, 明显不在楚漾的可行性范围内。
但这个人是凌意舶, 事情总会变得不可控而必须可行。
凌意舶就好像是他稳定的人生轨迹、稳定的情绪中的不稳定因素。
三年前的凌意舶年纪太小了,成天跟着他喊“楚漾楚漾”, 从来不叫一声哥。
楚漾皮肤白又显年纪小, 凌意舶反而是更加高壮的那一个, 楚漾自己有时都分不清到底谁是谁的保镖。
众所周知, 那时的楚漾是凌二少爷身侧一把最锋利的刀, 但不是钝刀, 他能感觉到凌意舶对自己的不一样。
以至于有一次冬季集中训练结束,凌意舶专程开车从家里过来接他, 少年人远远地笑着。
楚漾就那么站在集团大楼的门厅前,隔着旋转玻璃门一下又一下地从切片视线里拼凑出凌意舶的整个身形。
他没有给任何回应, 眼睁睁看着凌意舶失望地上车、走远。
楚漾都不记得那一晚自己去了哪里, 好像是回了森叔的家,又好像是回了集团的宿舍。
他只记得自己洗了个冰凉的冷水澡, 妄图浇灭一切不该有的念头。
刚过了青春期情感还很躁动的二少爷发现楚漾好像的确是不喜欢他,仍听不进去那句“你还是喜欢Omega比较合适”,光是横冲直撞地表达。
他想着要和楚漾聊一聊。
聊他那次醉酒后亲他额头不是冲动。
聊他每次打球赛进球后的频频回眸。
聊我们真的不可以试一试吗?
没有人能拒绝十八岁的凌意舶,楚漾也一样。
结果等来的是楚漾一纸机票翩翩落到跟前, 心上人即将登上远渡重洋的船。
最后还是变成了, 一个保镖而已。
一千多天未见,凌意舶已经不再是当时的青涩思维, 要因为一些事而厌恶他,也正常。
毕竟他连“前任”两个字都担不起。
他们之间甚至连破镜重圆都不算。
就这样守在他身边也不错,至少不会有吵架、分手……等等脆弱的问题,也许用钱买来的雇佣关系才是最长久的。
亲生父母连亲生的孩子都可以抛弃,他的呼风唤雨也只是因为有保护少爷们的利用价值,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信任了。
凌意舶从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拥有这样的家世背景,他会一直有钱,但他不一定会一直爱着十七八岁就爱上的人。
楚漾一句话没说,没回答。
凌意舶就那么趴在台灯边儿盯着他看,易感期本就体力不支,再加浑身冒汗,额头很快起了涔涔冷汗,脸压在枕头上,没一会儿就闭上了眼。
轻手轻脚地靠近,楚漾双手托起他的脸,推了推人,想把凌意舶翻个面儿。
可人又重,光是扳肩膀都扳不动,楚漾怕他半夜睡着发闷,只牵了半边被角在他腰间,就让他这么趴着睡了。
他居然有点希望凌意舶的易感期再久一点。
也不知道,随晨曦而起的Alpha是否还能记得昨夜袒露的脆弱。
为他掖好被角,楚漾调低了点儿空调温度,往自己肩膀上披了件衣裳,把床让给他,自己在书桌边坐在凳子上,看了凌意舶许久。
确认凌意舶只是昏睡过去,他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楚漾就这么趴在床边看了他一晚上。
直至凌晨四点的闹钟响起,楚漾才昏沉着睁开眼,身体已经以为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而僵硬发麻。
凌意舶估计也没好到哪里去,也是趴着的,后脖颈那处被强制注入抑制剂的针眼似乎仍在往外渗着点点血渍。
他往凌意舶脸颊上探了探,已经退热。
松了口气,楚漾又去倒了杯水过来,哄着半梦半醒间的凌意舶把药吃下去。
专供S级Alpha的药物是专门研制的,数量稀缺,副作用也大,从登记在册的用药记录来看,凌意舶每次遇上易感期都会服药,再加上注射药剂,他的症状都是这么粗暴解决的。
四点半,天色还未既明,晨雾被路灯照出一团团淡黄色的光晕,窗外小庭院依旧,在夏夜偷偷疯长的树木枝桠模糊出毛绒绒的质感。
走出卧室房门,楚漾看了眼对面森叔紧闭的卧室门,估摸着森叔还在休息,只要动静不大就不会被发现。
楚漾按下手机通话键,那头传来机械化的人声:“楚首席,我到楼下了。目前没什么异常,您可以带二少爷下来。”
叫醒凌意舶,楚漾拍拍他的脸,嗓音不自觉柔软:“回渝水,好不好?”
正处于易感期第二天的人微微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