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值守在大门口的陈迦礼,在场一共七个保镖。
六个都西装革履,站得如松柏笔挺。
这剩下一个……
脸蛋和身形都比另外的人小上那么一圈,却是次次将他一击致命的那个。
楚漾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
他的专注力全落在自己手上。
他的双手负于身后紧握着,掌心有血,是刚才给凌意舶解开绳结时留下的,斑驳的血迹像是烫的烟疤,是一个个疼痛的烙印。
凌意舶说:“我要向您要一个人。”
凌沣谨慎地随他望去:“谁?”
凌意舶抬眸扫了一圈,嗓音和视线一同轻飘飘地落下。
“我要楚漾。”
凌沣迟疑几秒,点头道:“没问题。但为什么是楚漾?”
“因为楚漾在六年前就是我的人。”
凌意舶话音落下,楚漾忽地抬头,脸上有一瞬间错愕。
这一刻心跳声大过于方才听见过的海浪,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身影重叠再重叠,慢慢变成一片片无法抓住的落叶。
他没想过在经历“背叛”后,凌意舶还能把他要回去。
“第一,他分化不出性征,做我的贴身保镖最为合适;第二,他跟过我很长一段时间,比起您想指派来监视我的其他人,我当然对他更信任。”
凌沣只道:“你继续说。”
“第三,您能够信任的其他部下,都是些四五十岁的老头子,天天除了念叨我要守规矩就是打电话告状,还不如给我个话少的人,我起码能图个清净。”
凌意舶的理由很充分,凌沣几乎找不到反对的理由。
凌沣见儿子不再激烈反抗,放软语气:“可以。我满足你。那第二个要求是什么?”
“还没想出来,”凌意舶随口道,“等我想到了再说。”
身旁的女人趁热打铁:“正好你毕业了,在渝水待着沉淀沉淀,以后好接你爸的班呀。”
“他还知道沉淀?”凌沣道,“他能安心留在这里就不错了,少和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厮混。”
“随便。”
凌意舶仰着脸,身上那股野劲儿又恣意流淌出来,意有所指,“您怎么定义的?您看不上眼的人都叫不三不四?”
“如果你是为了惹我生气,劝你尽早作罢!”凌沣恼怒。
“没啊,”凌意舶笑了,“我来真的。”
“你……也好,总比要死要活谈感情强。”凌沣站起身往外走。
带来的老外保镖们也靠过来负手站到他跟前,女人慢了半拍,有条不紊地收起提包也跟着站起来,满是委屈地看了凌意舶一眼。
“也是。”
凌意舶被那个眼神激怒,喉结上下滚动,在强忍着,“反正,你就没跟我妈谈过感情。”
“凌意舶!”凌沣怒不可遏。
一阵大风吹过浅浅的岸,沙砾往水中漂浮去。
海边下起雨来。
“在呢,”凌意舶长舒一口气,“别喊那么大声,您这叫人把我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我跑不了。”
涨潮的湿气一股脑从窗棂涌入室内,客厅挑高的玻璃门被父子俩吵得泛起一层薄薄的白雾。
楚漾一动不动,在身后交握的手互搓了下掌心,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雾还是血了。
饶是精力再好的中年人,和儿子吵完架也会被消耗掉大部分心神。
凌沣站定,享受着女人上前按揉太阳穴的动作,长叹好几口气,忙慌慌喊道:“楚漾呢,叫楚漾来……”
楚漾上前,凑近:“我在。”
“你不用随我回沪城了,你就在这里,好好给我看着他。你们年龄相仿、互相熟悉,你又聪明,量他也耍不出什么花招。”
凌沣迅速颁布下指令。
“我会把你招进来的陈迦礼留给你,再配两个专业保镖守院,人你挑。你就主要负责凌二全天二十四小时的安全,监督他每天外出时间最多八个小时。另外……另外,你去安排一个嘴巴严实的家政保姆,无需住家,务必要小岛当地的。”
楚漾机械化地记:“是。”
“在这里待一两个月会很枯燥。如果你想申请调动,等任务完成以后。”
“……”
楚漾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凌总。”
姜还是老的辣。
凌沣瞥他一眼,不用楚漾说下文就明白他在想什么,直截了当:“楚漾,我相信你的薪酬已经算行业拔尖,为了弥补你接下来更高强度的工作,我可以在你看管期间将你的薪酬按天来计算。”
凌沣招手,接过手下递来的计算器按了几下,上面显示出一个不菲的数字,“依照市场最高价算每天的日薪,再加每月奖金三万起步,如何?”
楚漾仍旧垂着眼眸。
凌沣继续说:“那么我再加一个筹码,带薪月休四。”
楚漾明白自己没有再拒绝的余地了,语调平稳不迭:“谢谢凌总。”
双方沉默,凌沣明白了他接受任务的意思,有意往他脖颈后的位置瞥一眼,又问:“你的手术伤口,愈合得怎么样了?听说恢复得不错。”
楚漾先是一怔,颔首答道:“凌总,我不清楚您说的是什么手术。”
“不愧是我亲自挑选出来的苗子,你果然很聪明。”凌沣满意地笑笑,“从现在开始,凌二去了哪里、见了谁、做了什么,你都要联系雷蒙德告诉我。”
“好。”
“我知道你和凌意舶算是老熟人了,也希望你的聪明不要用在不该用的地方。”
“明白。”
Raymond?
大概是刚才绑了凌意舶的那个保镖。
“我最近需要回沪城处理公司港口的事务,处理完了要去一趟东南亚,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老大比老二自觉,躲到边境去了,比谁都怕死,”凌沣笑一声,听不出冷热,“暂时不需要你盯。”
楚漾点头:“是。”
凌沣心中仍有未尽事宜,话里有话:“楚漾,我还希望你明白忠臣不事二主。回了老二身边,就得回到从前的工作状态。”
“我明白。”楚漾回答。
“那么,这边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凌沣在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客厅里未熄灭的灯,余怒未消,“让他好好治治他的叛逆期!”
楚漾站在原地目送凌沣一步一步走下石阶。
天色阴翳,海风吹起波涛,雷蒙德为凌沣撑起一把乌黑大伞,雨滴在厚重的伞面接二连三地拍打,声响在现下的死寂中被感官无限放大。
雨声啪嗒啪嗒,和楚漾此时的心跳无限接近于同频。
凌沣突然站定步伐,又回头嘱咐道:“往后,我的儿子也将是你的老板。楚漾,请和以前一样保护他,以你的职责,以你的素养,不惜一切代价。”
楚漾点头,垂眸,没有如往常那样立刻回答。
和以前一样。
就算您不说,我也会的。
雷蒙德护送着凌沣和女人上了车,转身对楚漾尊敬地点头示意,再坐到前排,示意司机可以将车开走了。
久站在别墅前,楚漾看那辆纯黑轿车缓缓向海边的公路驶去——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直到变成个比天上星星还小的点。
“是。”
楚漾这才定声回答。
好像这句话不来自保镖楚漾,而是来自他自己。
第4章 恶魔低语
当晚,凌意舶立了个下马威。
刚送走凌沣等人,楚漾转头看见陈迦礼和另外两个手下站在那截大理石台阶上手足无措。
三人身后的大门紧紧闭着,好家伙,严严实实,半点缝隙都没有。
陈迦礼放弃抵抗,对着楚漾耸肩,另外两人还在颇有节奏地敲门,坚持不懈。
想都不用想,这肯定是凌意舶把他们关在门外了。
初夏的海边下着夜雨,灯是人间的月亮,柔光在海上铺开一层薄雾。
“不用敲了。”
楚漾招呼他们,迅速安排:“今晚轮班制,我和迦礼守上半夜,你们两个守下半夜。想睡觉就去车上睡,后备箱有备用冲锋衣,可以拿出来盖盖。”
他说完,抬手指了指,“好了,小问题,都别发呆。动起来。”
除了凌意舶那台改得奢靡的MPV,别墅车库里还停了辆十八岁成人礼黑武士Urus,车挺新,空间宽敞,睡两个人都没问题。
他知道能睡两个人是因为他们在车上睡过。
因为电缆挖断后物业供电不及时,在首都的房子罕见地停过一次电,凌意舶知道楚漾怕黑,说那我们去车上睡。
这甚至都不是建议,是直接拉着楚漾往车库走,凌意舶见他提防着不愿意上车,还说你如果怕我对你做什么,我就去副驾驶睡,你在后排,我保证不骚扰你。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楚漾说。
凌意舶得寸进尺,搂着他一屁股坐进后座,倒还真是很规矩,靠在楚漾身上一直睡到凌晨物业通知来电,管家和物业经理一同急慌慌地登门道歉,敲门,家里没人。
楚漾胳膊都酸了,接电话轻声说把赔礼礼品放在门厅就好,挂了电话他喊凌意舶起来回家,凌意舶闭着眼赖在那儿,说其实停电也不错,对吧。
楚漾很小声地笑了下,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