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森叔有没有发现他成绩的退步。
楚漾稳住心神,只说:“我前段时间不太舒服,找了个外地的医生看病,医生告知我我的腺体又长出来了。”
原本还在摩挲茶杯杯身的手指一顿,森叔悠悠抬眼:“意思是,你又变回了Omega?”
“不是变回,”楚漾盯着水中漂浮的茶叶,眼眸一动不动,“是我本来就是。”
死一样的寂静,落针可闻。
现在正是临近下班时间,整栋集团大厦里的员工都在准备收拾东西下班回家吃饭,楚漾听见这层楼里有保镖在进行戒严,来回走动,脚步声无限放大。
森叔带着审视的眼神看他:“你接受自己成为了Omega。”
楚漾紧绷的脸色因为森叔的审判目光而有了裂痕:“抱歉,让您失望了。我没有别的选择。我不能……”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迎面直视那双满是困惑的眼,认真道:“我不准备再接受割掉腺体的方案。”
森叔沉默几秒,抓过桌上空空如也的烟盒:“凌总知道吗?”
“不知道。我正在想怎么开口。”
“凌意舶知道吗?”森叔发现里面没烟,一下子动静极大地把烟盒甩到垃圾桶里。
“他知道。”
说完这句如释重负,楚漾松开捏紧通红的手心,试探性地多解释道:“上次在阿兰若参加生日晚会,凌二出事,就是因为我被那个Omega的信息素影响了,没能发挥出水准。当时您和我身边随时都有外人在场,我很抱歉不能向您如实汇报情况。”
森叔从皮质办公椅上起身,脸色是楚漾极少见到的难看。
他朝楚漾走来,最终在楚漾身前站定,双手抬起来死死按住楚漾的肩膀,仿若有千斤重,急迫需要知道答案:“他标记你了吗,他是不是标记你了?”
如果真的被标记,就没有再选择的余地。
脆弱的Omega应当择良木而栖。
但二少爷明显是一只海面上的舰船。
楚漾一愣:“没,没有……”
他试图按住森叔想捋开他后脖颈看“罪证”的手,又担心力气太大伤到森叔,最终不得不在抓扯下露出自己已经发育得稍稍鼓起的腺体。
富有光泽感的肉色小丘。
除了人为的刀伤外,没有被标记过的痕迹。
森叔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于冲动,手僵在半空,嘴角微抽,放软了责备的声音:“你发现异常多久了?”
楚漾猛地往后退几步,喘着气,重新将厚重的射击服穿上:“在渝水……就有了。”
第53章 秘密
“你确定要以一个Omega的身份活下去?” 森叔第一次冲他发这么大的火。
楚漾别开目光:“我会想好退路的。但, 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即将到来的体检。”
“你想好的退路是什么?逃离长丰,逃离凌意舶,逃离……我吗?”森叔气急攻心, “我在长丰三十多年了我都逃不掉, 更何况你?”
中年男人那张常年和蔼的脸上终于露出失控的神情, 楚漾这才惊觉他对自己的控制欲有多强。
森叔对他如亲生子, 但他们始终是没有血缘关系。
无论时间带来的羁绊多么深厚,都会化成一句轻飘飘的“养不熟”。
无法心连着心, 就感受不到痛。
从接到楚漾开始, 望“子”成龙, 将所有最顶尖的要求都赋予他之上。
拼命培养出能够算得上top1的人才, 这何尝不算一种对自己失败的弥补, 对子女的掌控。
甚至不惜……
鼓励子女割掉腺体, 来永永远远成为那个无懈可击的佼佼者。
只为做好一把最忠实的、最趁手的工具。
楚漾突然很想知道,在凌沣和他之间, 森叔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他仍一动不动地站着。
一颗膨胀的心像被扎进一根刺,很快泄了气。
“小漾。”森叔突然出声。
“在。”楚漾低头。
“如果有一天, 我只是说有一天。我想带着一个人, 还有你,一起去别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你会不会选择和我走?”
一个人。
谁。
楚漾满眼震惊。
他只庆幸自己低着头,能死死掩盖住情绪,心跳几乎不可闻地加快了,连着耳膜那一块震动得一鼓一鼓的。
和森叔这样忠诚的人在集团大楼里聊这样的话题, 是最禁忌的死罪。
楚漾也更快地明白出一个情况。
自己对森叔毫无保留, 可森叔对他是有秘密的。
他极快稳定下心神:“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我在凌沣身边这么多年,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冷血、利益至上、亲情淡薄……甚至连自己的发妻也不放在眼里,”
森叔喉结动着,突然顿了顿,听不出是否是哽咽,“凌意舶的妈妈叫赵镜如,常年住在山上,很爱画油画,时不时会去山脚的灯塔看看大海,看每一艘往来的船。她一直觉得凌思岸生母的死和自己有关,对凌思岸多有愧疚,所以才抱着赎罪的心态,忽略了凌意舶。”
“……”楚漾以沉默为应答。
“凌沣冷血,赵镜如怯弱,”森叔语调平缓,“凌意舶身为S级Alpha,能成长为这样,已经是歹竹出好笋。”
楚漾倏地抬眼,与森叔对视。
这么多年,楚漾对森叔是有一样学一样,一直以能够在长丰集团接替森叔的班为己任,连“不要议论雇主”这都是小时候挨打学来刻苦铭心的教训。
稚嫩白净的小小手板心朝上,几句话说得不对,挨了不下十次打。
他从来没想过长大后的某一天,当森叔逐渐年迈,居然会从森叔嘴里听见对雇主的不满与数落。
“这样一个Alpha,身体里流淌着凌沣的血,天生就会被各种各样的Omega所吸引,”森叔沉声,“你该不会以为,他能对你付出全部吧?他读书那会儿玩儿得那么花,说是游戏人间也不为过,你难道没看见过?他不可能是什么好伴侣。”
“他……”
他没乱玩儿过。
在大学时期,楚漾几乎算得上是二十四小时在凌意舶身边待命,见过他身边一些沉醉于纸醉金迷的男人女人们,凌意舶从来没搅合上什么不干净的花花事件。
凌意舶。
他强大、率直、张扬……善良。
楚漾常常觉得要用全世界所有形容美好的词语去描述凌意舶都不为过,这样一个出生于豪门的Alpha,拥有不健全的家庭,却能拥有百分百爱人的能力。
凌意舶教会他很多。
教他,爱不是用痛觉来感知的。
而是靠眼睛,靠心,靠行动与时间的堆砌,只能通过负面情绪来感知到的感情不叫爱。
分明年纪比自己小,却主动在感情的路上先走了九十九步。
“您放心。”
楚漾喉间干涩,每多说一句话内心都是矛盾的,“我对感情有自我把控的能力。”
“你打算以什么身份和他继续相处呢,Omega吗?”
森叔还想多劝几句,似乎看见门外有人影闪动,压低音量,告诫道:“楚漾,我作为你的养父有必要提醒你一句,凌沣这次回国还有件大事就是给两位少爷安排结婚的人选见面,递来橄榄枝的人不少,我都了解过了,都是像孟听池那样的角色。”
楚漾别过头去不和森叔对视,冷硬着一张脸,衣领敞开,就着夕阳余晖往外望去,望向漫合所在的方向,不想多说一个字。
凌意舶就在他头顶一层的办公室。
不知道他是否现在也在这样看夕阳,等着楚漾忙完了接他一起回家。
话不投机半句多。
楚漾无意再解释,他也不认为他有义务要给森叔解释清楚自己的感情生活。
他原本是准备明天去找凌沣坦白腺体发育的,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
放下茶杯,楚漾打开办公室大门。
陈迦礼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住手中的文件袋,笑容讪讪,冲楚漾打了个招呼:“嗨。”
楚漾没理他。
只站定身体,稍稍侧过了脸,发白的手指按在门框上,下巴与下颔线显现出弧度绝佳的折角,护目镜还挂在衣领上,扯出更大一片光裸的肌肤。
“森叔。”
楚漾低下眼,睫毛在晚霞之下投出一片蝴蝶般的影:“我也不差。”
陈迦礼完全没搞懂什么情况,看看两个气氛不太对劲的上司,只当是吵了一场架,还没消化完他隐隐约约听见的一句“Omega的身份”,懵懂应上森叔几乎快把他杀掉的眼神。
怎么办,脚和手都在发抖。
他吞了口唾沫。
森叔脸上由阴转晴,嘴角勉强挂出一个阴沉的笑容:“小陈,你怎么进来的?”
“他们见我拿了述职报告,就……就就以为是今天考核出了什么事情,放我过来了,”陈迦礼挠挠头,发抖,抖得思路灵活飞速运转,“哎哟,楚首席你也在这里?正好,等会儿我给森叔报告完了我们一起去漫合啊。”
“好。”
楚漾抿唇,稍稍躬身,看了眼冷汗涔涔的陈迦礼,道:“我在门口等你出来。”
陈迦礼道:“没问题!”
办公室的大门徐徐合拢。
楚漾泻力似的靠在门边,抓了把头发,长呼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