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恐怕是碰撞后的一时恍惚。下官再开点清心宁神的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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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吱呀一响,黄尚纲提着药罐走进了寝殿精舍。他试了试药罐的温度,从旁边紫檀取过一只钧窑的瓷碗来,用清水洗涤数遍,再以丝巾细细的擦拭了,自药罐中倾下一小碗热腾腾的汤药,双手捧到御榻之前。
飞玄真君万寿帝君的病的确是大有气色了。他不但能从床上坐起,优哉游哉的靠在一堆软垫被褥之上,甚至还有心思开口当他的阴阳人了——虽然依旧很含糊,但勉强还能听懂:
“李时珍又有高见了?”
“是。”黄尚纲捧着汤药不好下跪,只能低一低头:“李太医听了皇上的病情,又换了一副新方子。”
皇帝稍稍欠起身来,就着黄尚纲的手喝了一口汤药,却不觉皱起了眉:
“怎么这么苦?”
所谓清心定神的汤药,当然要拼命的放黄连、苦艾,三碗水浓浓煎成一碗,苦得叫人发抖。李时珍还千叮万嘱,说这种药不许事后吃蜜饯、糖果,怕坏了药性,那当然就更难下咽了。黄尚纲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回圣上的话,确实是苦。奴婢熬好后尝了半碗,也苦得了不得呢。但药哪里有好吃的呢,只盼着皇爷喝完能仙体康健,苦也就不怕了。”
说到此处,黄尚纲不由心里打鼓。飞玄真君万寿帝君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就算病势所迫不能不喝这样的苦汁子,喝完后脾气也绝对不会好,搞不好又要阴阳怪气发作一番。但出乎意料,飞玄真君啧了一声,却没有显现什么不快的神色。相反,他沉吟片刻,居然露出了一个微笑——一个轻松、悠然、快活得叫黄尚纲心里发抖的微笑!
妈呀,这一碗药的药性怕还是不够呀!
“李时珍的医术是好的。”圣上金口玉言,亲自赞许:“不过这人毕竟还是肉体凡胎,道行不够。要想明白朕的意思,体察朕的心意,他还得修。”
修什么?怎么修?——黄尚纲汗毛都立了起来,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天下又有几人明白朕的心呢?”虽然心腹太监一语不发,皇帝仍然自言自语的接了下去:“朝廷中这么多文臣武将,或者顺谀,或者忤逆,没有一个是朕的知音。数来数去,大概也只有穆家那个孩子能体会一点朕的意思……但他到底是太年轻,还得历练。不过嘛,礼失求诸野,朕也是万万没有料到,朝中那些饱读圣贤书的废物们各个都不能明白朕的心意,反倒是泰西的外藩领会到了一点意思……”
黄尚纲:?!
这话越说越癫,他连半个字都不敢接了。但所幸皇帝也不需要他接。在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之后,飞玄真君脸上又露出了某种诡异而奇特的表情——似乎喜悦,似乎快活,似乎飘飘然欲飞升为仙,却又不得不强自忍耐而不能随意倾吐的神色。
作为皇帝自小的亲随,黄尚纲是很熟悉这种神色的。几十年前武宗皇帝龙驭宾天,大安朝的皇位哐当一声砸到了全无准备的兴献王世子头上,而接到京城的旨意后,皇帝也曾露出这种似笑非笑似喜非喜,不得不强力压抑心中亢奋的神色。
但现在有这样天大的喜事吗?现在是高兴的时候吗?
黄尚纲寒毛直竖 ,不由打了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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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药后,皇帝挥手让心腹太监退下,自己又半躺着缩在了被褥中。如此坐了片刻,他到底还是忍耐不住,又悄悄打开了天书屏幕,又一次阅读他已经重温多次,几乎可以全文背诵的内容。
而每一次阅读的体验也极为相似。不管有多么地熟悉这一套文本,读到“高贵的克制”、“崇高的品格时”,皇帝仍然感觉周身舒爽百骸畅通,一口清气从头顶直灌脚心,大有醍醐灌顶之感——要不是登基多年偶像包袱实在太重,飞玄真君都恨不能往被窝里一滚,咬着床单爽到全身战栗了!
外国马屁的劲儿就是大,就是上头,就是别有一番不同的风味,仅仅只需三言两语,就能把我们老登从心底给拍美了!
喔当然,这倒不是说我们老登崇洋媚外只喜欢外国洋马屁不喜欢中原本土马屁。事实上中原的马屁比喻精妙用典高深措辞委婉,绝不是外藩可以媲美的;但也正是因为太过于含蓄委婉,难免就失了这种开门见山毫无掩饰的强烈冲击感。再说了,人家外藩传教士的马屁并非是有求于人违心而发,而是实实在在出自真心,这样真诚、恳切、毫不做作的舔法,怎么不让见惯了虚伪的老登大呼难得呢?
李再芳黄尚纲称许皇帝是圣主,那是私心偏爱皇帝;闫分宜许少湖称许皇帝是圣主,那是有求于皇帝;但现在就连不相干的泰西人都称赞皇帝了,那不恰恰说明飞玄真君万寿帝君的确就是至圣至明仁慈公正的古今第一圣主吗?
真君,有道啊!
这种精神按摩可真是太刺激了,刺激得第一次翻开天书的皇帝忍耐不住,居然当着几个大太监的面格格笑出了声来,声音喜悦甜腻得叫人恶心,险些把侍奉的黄公公吓个好歹;人前还勉强能够忍耐,驱散众人后皇帝窝在自己的小被子里反复阅读精华,真是恨不能立刻跳起来穿好他的道袍青叶冠,跳一段大神抒发自己的喜悦之情!
这真不能怪真君阈值低碰到点好消息就狂喜乱蹦,实在是天书给的量太大,劲太足,太对真君胃口了——无论如何的刻薄尖酸阴狠,皇帝的敏锐性是从来不容怀疑的;而恰恰是从泰西人那些浅白粗俗的马屁中,皇帝察觉到了三个紧要的关键:
第一,他飞玄真君依然紧紧掌握着权力,甚至权威还在扩大;否则泰西人的印象不会这么深刻。
第二,虽然依旧不知道那个“甲寅变法”是什么玩意儿,但这玩意儿是毫无疑义的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捞足了银子,存够了粮食,甚至还顺带着安抚了百姓,一鱼三吃,比杨廷和那一套不知道高明到哪里去了。
第三,这个成功的变法并没有妨碍他飞玄真君万寿帝君享受生活。真君依然可以躲在西苑优哉游哉的悟道修玄,把持着大权舒舒服服的享受变法的结果,而不必多操半点心。
简而言之,不用很忙很累很麻烦就可以变法成功摇身一变为千古一帝——这他妈谁不喜欢?!
别看真君现在拟人成这样,当初坐上皇位踌躇满志的时候其实也是有雄心的;就算物是人非事事休,底线崩塌到一败涂地,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也未尝没有一点励精图治的心——当然,你要让真君克己复礼虚心纳谏耗尽心血更除积弊,那多半也只有算了;但如果躺着就能躺出个圣君仁主来,那真君肯定感兴趣啊!
当然,单说一个“躺”字还是太粗鄙、太没有美感了。真君就非常赞同这些外藩洋道士的理论,认为这是他一以贯之的“无为而治”的功效。至于为什么一以贯之的无为而治非要等到甲寅变法后才有如此效力,那当然是因为大臣们把他的好心给执行坏了——闫分宜许少湖什么的都在管朝政,他们能管吗?管不了,没这个能力知道吗?都是这群废物老登占据要津,才把朝政办坏了!
事实证明,飞玄真君过往对自己的评价还是太低调,太保守了。他原本以为自己还略逊唐太宗一筹,但现在看来,他其实也不比李二差上什么。李二的贞观之治好歹还有房玄龄魏征长孙无忌,他有什么?他拖着这么一群妖魔鬼怪都能变法成功,这还不能说明能力吗?
真君心满意足的在被窝里打了个滚,尽情体会那种飘飘然的喜悦,如今他的心境完满充盈到了极致,唯一不足的大概只有那点若有若无的焦躁——八年毕竟还是太久了,急等着钱花的真君有点迫不及待了。
他琢磨了片刻,相当之自然的下定了决心:
“还可以给穆祺加一加担子嘛!这个孩子还是可以大用的。至于其他的什么张、海等诸人,让司礼监悄悄斟酌着看一看也就是了。”
好用就往死里用,这才是我们老登的风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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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觉得进度太快了。”穆祺道:“如果八年时间就能发展成这样,那事情的进展大大超越了我的计划,必须要做出调整……”
坐在屏幕对面的刘礼翻了个白眼,很不客气的呛声:
“你是在凡尔赛吗?”
穆祺轻飘飘瞥了他一眼,刘礼不再说话了。
无论所谓的历史回响是如何的暴论频出,里面的只言片语都的确给了穆祺莫大的启示,以及某些难以言说的忧虑。这种忧虑不能对外泄漏,也就只有找同病相怜的几个瓜皮倾吐——当然,作为三人中最瓜的瓜皮,有幸阅读了全文的刘礼立刻捕捉了关键,曾经就什么“癫狂”、“豆汁”大开嘲讽,笑得滚来滚去,忍耐不住。
不过穆祺也早有准备,稳准狠的踩中了对方的痛点——刘礼手上也是有历史回响的,而根据泄漏的只言片语来看,北伐成功后的相父声望更隆香火更甚,甚至连刘礼和他爹昭烈帝的牌位,都被供奉在了武侯祠中。
这种事往好了说叫君臣合祀,尖酸一点就叫蹭香火。活着抱人家大腿死了蹭人家香火,你们老刘家这口软饭吃得值啊!
刘礼好歹有点羞耻心,还不敢躺下来打滚大喊相父的软饭就是香,所以被穆祺怼了一句之后只有闭嘴,现在都有点萎。
穆祺挥一挥手,屏幕中弹出一副新的地图。这是他花费历史偏差值兑换来的工业区发展图表,以各种颜色的圆点标记出了甲寅变法之后大安国土上各类工厂数量的变更。刘礼仔细看了一回,不觉有些诧异:
“你这个工厂的布置……”
再怎么瓜皮,人家也是有基本的战略目光的。如今扫一眼工厂分布范围,立刻就能觉察出不对来。
“工业区的分布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刘礼皱眉道:“民用工业和兵工厂完全混在一起了,轻工业和重工业也安排得相当近;而且这个工业区的位置……”
他伸手点了一点,地图上的经纬界限逐一消失,而各处聚集的工业区开始闪现光芒。排除地势干扰后形势一目了然了,这些工业区基本都散落在经济中心及地势险要的要津,尤其是分布于北方的几座大型生产基地,几乎从南到北锁住了京城的咽喉。
因为缺乏经验,工业化早期的生产分布必定是相当凌乱的,能够呈现这样明显的规律,肯定是有人在蓄意引导。
穆祺道:“我想,这应该是未来的我故意安排的吧。”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我的长远目标了。”穆祺心平气和:“怎么,你觉得我辛辛苦苦发展生产力,是为了给飞玄真君服务的吗?”
刘礼正欲开口,却忽的打了个冷颤——他猛然记起来了,在他们这三人组当中,穆祺一向都是最极端、最癫狂、最不愿意妥协的那一个。他是绝对纯正的,不容丝毫怀疑的,激进派。
这种激进到不顾一切的人物,会安守本分的为一个尖刻残酷的封建帝王服务,老老实实的缔造一个虚无缥缈的所谓“变法”吗?
……当然,对于飞玄真君来说,盛世是会有的,财富也是会有的,连无边无际的权力也是能保持的;但是,由激进派赠送的礼物,可从来都是在暗处标好了价格哟。
第73章 谋划
如此沉默了片刻, 刘礼喃喃开口了:
“你的计划是什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穆祺很坦诚:“说实话,你不能指望我能在现在这种局面下运筹帷幄,提前几十年就预定好结局。大多数时候我也是走一步看一步, 甚至要等到后世的结果展现在眼前,才能勉强猜出事情的进展……”
他敲了敲桌子,又调出来一份资料。比起啥都不懂只会看着洋人拍马屁然后在被褥里扭得像条特大号蛆蝇的老登, 他这个现代人至少还知道穷根究底, 花费偏差值翻一翻这些暴论的底细。而果不其然,费神一翻后立刻就找出了华点——据这篇暴论引用的资料介绍, 那本由洋道士斯密写成的意林风大作《中华见闻》是墙内开花墙外香, 在中原没有激起什么反响,但流传到欧洲后却大受欢迎, 直接缔造出了后世赫赫有名的“自由放任学派”,主张以华为师,效法大安, 减少管制减少约束,克制权力恢复自由,“管得最少的政府才是最好的政府”。
——只能说, 欧陆大儒也是大儒, 上头之后小嘴叭叭的很会念经。
不过大儒的水平还是有的。斯密的原典里对“自由放任”的论证非常粗糙,仅仅是以飞玄真君的“无为而治”作为证据。而后世的欧洲学士们就非常专业了,他们设法弄到了大安内阁的档案, 在详细统计后得出了一个重要的结论:虽然甲寅变法后整个国家的经济在快速繁荣, 生产活动日益复杂,但内阁处理的公文却并没有明显的变动;如果以公文的数量来衡量政府的权力, 那么经济发展居然并没有导致权力的扩张——这还不能说明大安朝廷“高贵的克制”吗?
能开宗立派的人就是不一般,你看看这反思的角度和方法, 不比纯粹硬舔的低端货色高明到不知哪里去了?要不是身处其中明晰根底,恐怕穆祺也要被忽悠得精神错乱。
不过没有关系,欧陆大儒念的经准不准是一回事,人家找出来的事实又是另一回事。从公文数量来判断政府权力确实是非常精妙的思路,如果变法几十年经济扩张十几倍后公文数量居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变法没有触及根本。”穆祺平静道:“国家的制度仍然是落后、保守、腐朽的,这种草台班子一样的朝廷根本没有办法处理过多的事务。它不是不想管,而是纯粹的管不了,或者说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要管。在朝廷有限的管辖之外,大量的经济活动基本是在毫无约束中野蛮生长,虽然生机勃勃,但也混乱不堪……”
的确是混乱不堪,从所谓豆汁阁老的尴尬事件中就能发现端倪了——堂堂中华上国的朝廷,居然连一个最基本的合同预估都无法完成,直到粮食运到港口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仓库不够,不得不临时紧急调拨;而调拨来的府库又居然破烂成了那个样子,存放半年不到就一烂烂一片,臭气熏得人人欲呕……毫无估计、毫无预期、毫无管理,和村口唱大戏的有什么区别?
这种连多余的粮食都应付不了的体制,你指望它去管理像摊大饼一样迅速扩张的经济活动,那实在是想太多了。
可能是在相父身边呆久了,对这种虫豸满地人均佞幸当杀未杀之人满坑满谷的情形太过陌生,刘礼一时愕然不语,却又猛的醒悟了过来:
“不对吧。朝廷都摆成这样样子了,经济是怎么高速增长的?”
卧槽难道你小子还真是个隐藏在激进派中的放任主义者不成?!
“因为新兴的经济体获得了源源不断的技术支持。”
穆祺随意挥一挥手,召唤出一副地图:“这是变法第三年的工业分布图,绝大多数工厂都只是小规模的纺织作坊,炼钢的高炉和采煤的矿场有所增加,但依旧只是农耕时代的小打小闹。”
他再挥一挥手,地图随之更易,星星点点的工厂从各交通要道长了出来,已经笼罩了大半的国土:“到变法第十年,炼钢高炉与煤矿数量增加了一倍以上,说明已经在工厂中推广了大型机械的使用,效率进一步增加。”
“什么大型机械?”
“对钢铁和煤炭的需求如此之高,多半是原始的蒸汽机。”
刘礼被·干沉默了。十年时间速通第一次工业革命,这种级别的技术扩张只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而技术进步所激发出的生产力也必定无可思量——所谓推力够大板砖都能飞,产业革命就是生产中无往不利无所不胜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金丹,区区十年之间一连吞下七八颗十全大补丸,当然能把经济补得龙精虎猛活力十足,可以拖着朝廷中那些脑满朝肥的老登一起向前飞驰,即使没有什么引导,都能单靠着野蛮生长创飞一切的阻碍。
自然,这种级别的技术进步是不太可能自发诞生的,必定是有人蓄意操纵主动出手,以开了外挂一样的眼光反复为生产注入活力。而这种揠苗助长助长一样的生产力狂飙,效果也必定是相当微妙——大安的衮衮诸公们连管理旧时代的生产方式都吃力之极,甚至还得依靠海外的白银才能统一货币;现在让他们去管理什么蒸汽机炼钢炉,但真的是太为难人了。
换言之,朝廷对经济的约束必定是越来越弱,越来越小,越来越臻至欧陆大儒所鼓吹的那个“无为而治”的放任主义。但这种放任并非主观意愿而纯粹是客观上的无奈,变法越到后期,大安的体制就越发畸形——一个萎缩的、孱弱的、只能依靠本能行事的大脑驾驭着一句强大而健壮的躯体,表现出来的效果当然会非常之诡异。
刘礼低声道:“这不就是吕布骑狗吗?”
“吕布骑狗一般指核心强大,边缘衰弱。”穆祺纠正他:“实际上大安的局势恰恰相反,所以这不应该叫吕布骑狗,应该叫阿斗骑赤兔——还得是三岁的、没有赵云护送的阿斗。”
刘礼:…………
刘礼对他怒目而视,穆祺却浑然不以为意:
“这种失控是全方位的,并不仅仅局限在一点工业上。实际上,在经济扩张的同时,造纸业与印刷业也在迅猛发展,印刷作坊的数量翻了二十倍还有余——仅仅以现在这点印刷量,皇帝就已经是手忙脚乱、完全不能控制了,如果数量再翻上二十几倍,那该是……”
他卡了一下,思索片刻之后,才搜罗出了恰当的形容词:
“那该是何等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啊!”
——到了那个时候,飞玄真君也不必操心什么《西苑春深锁阁老》啦,比《锁阁老》更刺激劲爆百倍的玩意儿四处散播人手一本,查无可查禁无可禁,最后只能躲在西苑摆烂了事。
刘礼没好气道:“所以你是蓄意要搞出这种生机勃勃了?你想干嘛?”
“很简单的一个实验而已。”穆祺从容道:“技术进步与自由贸易是无往不胜的灵丹妙药,服上一粒就能让经济起死回生,高速增长……可世界上难道有完全没有副作用的好东西吗?这样的灵丹妙药吃得太多,会有什么后果呢?”
刘礼皱眉:“技术进步太快,当然会……”
他忽然不说话了。
再美妙的药物也是有副作用的,尤其是这种药物的效果还如此之猛烈;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不受朝廷控制的生产力当然也会孕育出不受朝廷控制的上层建筑;而恰巧,作为见多识广的现代人,他非常清楚,那些繁星一样的工厂、作坊与贸易港口里,隐伏着的是多么可怕而宏伟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