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宇峰峰顶乱石林立,不乏有巨石。
谢琅收起半月剑,跃上巨石,挑了块巨石,看向温见雪。
“上来。”
温见雪虽然不知道谢琅想干什么,但还是跃上去了。他刚跃上去,就被谢琅按着坐到巨石上。
白日,坐在巨石上,或许能看到成片成片,高耸的林木,可夜晚,黑暗将林木都连到一起,仿佛张牙舞爪的妖魔,毫无美感可言。
温见雪怀疑谢琅又在逗他,起身就想走。
“站住。”谢琅的声音在冷风中略显得有些模糊。
温见雪鼓起腮帮子,他捏紧衣领,防止冷风灌到衣领内,凉透脖子后,压紧兜帽,双手揣在斗篷里,又坐了下来。
“干嘛。”
谢琅坐在温见雪身旁,歪头靠在温见雪肩膀上,闭上眼睛,道:“等几个时辰。”
温见雪看向谢琅,没有火光,看不清谢琅此时的神情,只是感觉谢琅整个人平和了下来。温见雪也平和了下来,他抬头看向远方,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是想带我来此看日出?”
“我小时候生活在雪岭。冬季,雪岭没有几日不下雪,到处都是厚厚的雪,松枝都能被雪压断。不下雪的日子,登上最高的地方看日出,雪岭与缓缓升起的太阳构成壮丽的风景,一眼看去,心情会非常好。”
谢琅道:“自我会跑会跳,几乎每年冬天都会登上雪岭最高的地方看日出。
“离开雪岭后,倒是没有心情看日出。凌宇峰是此地最高的山峰,前几日下了雪,远处那些山雪还没化,想来于此地看日出,也别有几分意味。”
温见雪心情放松,他听着谢琅的话,很好奇谢琅小时候的事情,也很好奇谢琅的父母。
很久之前听谢琅说,他母亲死了,而他不喜欢他父亲,似乎有父亲有过节,但具体有什么过节,温见雪不知道。
温见雪记得自己当时想知道详细一点,但被谢琅以陈年往事,没有什么好说的给拒绝了。
谢琅明显知道他的心思,头靠在他肩膀上许久,睁开眼睛,缓缓说起小时候,说起父母。
“我小时候么,挺幸福,整天就是不是抓鸟就是摸鱼,我娘说我没有出息,长大以后,一定是个街溜子。
“她在我这个岁数,荣获魔头称呼,方圆千里,没有她没咬过的妖兽。话这样说,出息的她却整天使唤我,跟我抢零嘴。”
谢琅道:“我母亲姓谢,谢青羽,我跟我母亲姓,她是个文盲,认字认一半,打个比方,比如汗水,她读成干水。
“我出生后,闻声列了据说一百个名字,我母亲都不满意——闻声是我父亲。她一直叫我阿狼,或者小狼,最后叫习惯了,闻声以此取了同音字‘琅’,自从,我名字定下来了,谢琅。”
温见雪没穿书前,父母死得早,对父母的印象已经模糊,被亲戚照看长大的,原身更是不幸,母亲没几年就死了,自己又被狗父亲怨恨,从来没幸福过。
温见雪听谢琅讲述他的童年,觉得好有意思,他催促谢琅接着说。
谢琅挑挑拣拣的说,“我三岁识字,闻声做先生,母亲也跟着识字,好歹认识字了,不会认字认一半,但也仅仅是认识字。
“教到一定时候时,闻声要我们作文章时,她抄我的文章,要我们作诗时,她还抄我的诗,从头至尾,就换个词而已。
“但是我水平也很垃圾,所以每次上交与闻声批改,都能把闻声气得半死。
“闻声说我们是他带过最差的学生,搁他家里,家法都上了几轮。”
温见雪听到这里,扯了扯谢琅衣袖,好奇道:“你父亲……不,闻声出身很好?”
“应该是,我没听我母亲或者闻声提起过关于他身份的事。”谢琅谈起闻声,不着痕迹皱起眉头。
“在我印象中,闻声学识渊博,无论聊什么,与谁聊,他都侃侃而谈。他是个剑修,修为与母亲相当,我小时看到他们切磋,他和母亲经常打得不分上下。”
“我其实小时候很崇拜他,口口声声要学他,成为一个卓尔不群的剑修,扶危济困,斩妖除魔。”
“我五岁为入剑道打基础,扎马步练梅花桩……并且想要一把自己的剑。
“闻声说我年纪大小,拿不稳剑,不给我真剑,削了把小木剑给我。我很不服气,看到小木剑就厌烦,可我如何讨好,他们也不给我真剑。”
谢琅回忆道:
“某天早上,我扎完马步,看见闻声的剑没有收起来,放在桌子上,就想拿剑耍威风,但力气太小,没拿稳,差点把自己脚剁了。
“闻声发现此事,揍了我一顿。
“谢青羽听说此事,又揍了我一顿。我那时被揍得很惨,怀疑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或者,我是个意外。此后,闻声的剑放我面前,我也不敢拿了耍威风,顶多悄悄摸一下。”
谢琅说到这里,弯起眼睛,眼梢带着点笑,语气却异常淡然。
“本来我以为日子会这样过下去,但后来,一切都没了,我在雪岭生活了几个月,离开雪岭,拜入苍兰派,凭借过人天赋,成为尤掌门的徒弟。”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后面我的事情,你也知道,提起来,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温见雪本兴兴听谢琅说话,但当听到谢琅轻描淡写说一切都没了时,心中有点难受,他垂下眼帘,低声道:“为什么一切都没了?我可以问问,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若是不愿说也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对你多一些了解。”温见雪怕触及谢琅伤心事,立刻补充道。
他补充后,又后悔问了。
谢琅这些伤心事,他即便不知道也没什么关系。
“谢琅,还是别说了,我刚才想了想……”
温见雪话还没说完,便被谢琅打断。
谢琅握住他手,道:“闻声和着几个陌生人杀了我母亲。”
“你说什么?”温见雪怔住。
温见雪知道谢琅母亲谢青羽死了,而谢琅与父亲闻声有过节。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是谢琅父亲杀了谢琅母亲。
“闻声和几个陌生修士杀了我母亲。”谢琅眼睛漆黑,攥紧温见雪手指,他力气很大,攥得温见雪生疼。
温见雪忍不住动了动手,谢琅旋即意识到他把温见雪捏疼了,松了力度,轻轻捏温见雪指尖,道:
“那是一个冬日,我出门溜达,好不容易抓了只鸟,回到家,就发现家中出事了。”
“母亲变回原型,被割了喉,而闻声正和几个陌生修士讨论我为什么还不回来。力气太小,我推不开门,当时以原型,从厨房外间的小洞钻进的房间,恰好听到这时,然后被母亲扫进灶台下,扑了一脸灰。”
“之后。”
谢琅喉结滚动了一下,笑着道:“闻声和那几个修士烧了房子,把谢青羽的尸体挂在高高的松树上,想引我出来。
“我傻傻地追了去,然后被发现了。他们想杀了我,好在我基础打得牢,又熟悉雪岭里哪里有大妖,借此摆脱他们,逃过一劫。”
温见雪陷入沉思,道:“不对劲啊,这么会突然……”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谢琅不再捏温见雪手指,老老实实握着温见雪手,道,“其中疑点太多,可我找不到闻声去了哪里。若是让我见到他,无论如何,我都会……”
谢琅压住嘴角杀意,话风一转,道:“不提了,我不想提了。”
“不提了,不提了。”温见雪连忙道,他抬手,摸小狗一样摸了摸谢琅乌黑后脑勺。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谢琅没说话,他重新闭上眼睛,似乎在修炼。四周寂静无声,微弱冷风从树叶间穿出,轻轻吹拂到温见雪脸上,温见雪却没有什么凉意。
谢琅作为北荒狼妖,即便是人形,靠在肩膀上,也让人十分暖和,似乎阻隔了所有风雨。
天快亮时。
谢琅睁开了眼睛,似乎是停止了修炼,道:“你小时候又是怎样的?”
温见雪正在思索谢琅与他说得往事,想了想,道:“特别轻松愉悦。”
“在温家轻松愉悦?温家有那么好吗?”
温见雪唔了声,道:“温家不好,但我确实过得轻松愉悦。”
“为什么?”
“这是个大秘密,等我想好怎么告诉你,再告诉你。”
谢琅坐直身体,掐了一道火光,坐到温见雪面前,挑起眼睑,直勾勾看着温见雪,道:“想好了才告诉我?没想好是不是永远不告诉我?你还不信任我?我会害你。”
“不是,与不信任你无关。”温见雪纠结地拧起眉头,“我不知道怎么与你说,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谢琅盯着温见雪看了许久,道:“行吧,到时候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我的事。”
“你有什么秘密?”温见雪诶了声。
谢琅道:“现在不能告诉你。”
温见雪道:“为什么?”
谢琅将他戴着的兜帽拉低,遮住他眼睛。温见雪拂开谢琅的手,将兜帽拉回原位,露出眼睛。
“你再拉我帽子,我……”
谢琅倾身亲了上来。谢琅亲来时,温见雪嗅到淡淡的香气,这香气鲜嫩清香,有些辛辣,唇齿被撬开,谢琅舌头探入时,鲜嫩清香和辛辣越发浓郁。
温见雪于这香气间,觉得唇舌清凉,尝到了淡淡的柠檬味。
温见雪虽然许久没有吃过柠檬,但他肯定自己尝到了柠檬味。
谢琅深深纠缠,鲜嫩清香消失殆尽,而清凉与辛辣感越发强烈,不仅如此,他舌尖还有些发麻。
谢琅松开他时,他喘不过气,眼角湿红,嘴里又辛辣又清凉,舌尖发麻。
舌尖发麻并不是谢琅纠缠所致,温见雪猜测与那鲜嫩清香、辛辣的香气有关。
温见雪轻轻喘息,他看向谢琅,睫毛轻轻发颤。“你吃了什么吗?好奇怪的感觉。”
谢琅用粗燥的大指姆擦了擦他唇角,嗓音低沉,道:“你猜。”
温见雪茫然。
“记住这个味道,我亲你的味道。”谢琅笑盈盈地俯身又亲了一下。
温见雪面红耳赤,他推开谢琅。“走开。”
“起来,看前方。”谢琅走开了,他站起身,一把将温见雪拉了起来,转到温见雪身旁,示意温见雪看前方。
鸟鸣乍现,阳光从云层中倾泻而出,一轮日从连绵不绝、朦胧不清的群山轮廓间升起。刚开始,太阳带着红,这种红并不耀眼,连带着天空也呈现红色。
随后,这轮日慢慢升高,与模糊不清的群山轮廓拉开距离。
它慢慢褪去红色,群山的模样逐渐清楚,温见雪看到群山稀稀拉拉披着雪的外衣。
太阳越升越高,群山脱去了晦暗,色彩开始鲜活,即便此时是冬日,万物凋零,却还有些耐寒植被葱葱郁郁,与雪形成极大的反差。
群山下,是万顷海,水流涌动,海面浮光掠影。
温见雪站在凌宇峰峰顶,眺望远方,只觉得山河壮丽,心中无比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