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拒的托辞而已,把话说死一点我们就明白了,日后不会替他自作主张,”杨骅解释着,仿佛想到什么好玩的事儿,突然兴致勃勃回忆道,“当时我带了个脑子不够灵光的服务生,没听明白,还多嘴问他,那要不要男的,闻绪又说他不喜欢男人,那服务生算是我见过最笨的,话说到这里了还傻愣愣地追问他喜欢什么,闻绪说自己喜欢结账。”
李雨游咧嘴,皮笑肉不笑道:“他这回还挺幽默的。”
“是啊,当时那包间其乐融融的,闻绪说点什么,剩下人都哄堂大笑,”杨骅顺着回忆,把闻绪一顿夸,“公子哥多,像闻绪这样八面玲珑、社交能力强的不多了,要不然人家生意能越做越好呢。”
李雨游跟杨骅道了别。
下楼的时候表演刚刚开始,尖叫、喝彩此起彼伏,他两步并作一步,不敢看周边人一眼。
走出这家店,这一片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勾肩搭背、面色潮红的人与李雨游擦身而过,涌入更为喧闹的人群里。
道路拥堵,实在无法叫车,李雨游走了一公里,上了一辆夜行巴士。
杨骅给的字条握在掌心,李雨游反复折叠又摊开,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每一个提到闻绪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
在安瑞昀眼里,他是最佳配偶;在下属眼里,他是优秀领导;在杨骅眼里,他是游刃有余的公子哥;甚至在姚息眼里,他是价值最高的攻略对象。
似乎从每一个角度来看,他都是完美的,但这样的完美又不尽相同。
在家不饮酒,在外是能挑名酒的内行人;自称在工作中缺乏幽默感,跟朋友相处又妙语连珠。
闻绪在不同场合提供了因地制宜的完美形象,以至于无从推测哪一面才是他原本的样貌。
“这人活得也太复杂了,”李雨游靠在车窗上喃喃自语,“累不累啊。”
“啊嚏!”
闻绪在落地窗前打了个喷嚏。
动静挺大,一直候在旁边的贾云川不禁开口:“感冒了?”
“感觉不像,我好几年没生过病了,”闻绪耸耸肩,转身回座,把夜色撇在身后,“还不下班?”
贾云川上前一步,递过来一份文件:“您之前让我查的材料,我刚整理好,您过目。”
闻绪接过文件,快速浏览着里面的内容。
是三位医生的个人履历。
“根据调查,彭叔请来的两位医生的确学历出众,都是联合医学院毕业的,两人相隔五届,先后就职于两家大医院,最近几年因为医院内部改革转行成了家庭医师。”
“联合医学院,”闻绪指尖摩擦着白纸,若有所思,“目前最好的医疗学府了吧?”
“对的,前几年跟军科研究所不相上下,但军科闹了几桩丑闻,现在联合就遥遥领先了,三年前建校五十周年,其中一位医生还回去演讲过,”贾云川展示着自己的职业水平,流畅地向闻绪介绍,不过讲完一段略微停顿了下,“不过说起来,那位李医生......”
“嗯?”闻绪看了他一眼,“李医生怎么?”
“您亲自看吧。”
闻绪翻到了下一页,李雨游是证件照里笑得最灿烂的一位,但整张纸的内容不及前面两位三分之一,寥寥几行,还缺了很多信息。
“河榕庄技术学院?”闻绪求证式地问,“有这么个地方?”
“十区靠北的一个偏远山区,盛产鸡蛋,查过的确有这个学院,”贾云川再次展示了自己高超的工作能力,并自发检讨,“没有事先进行调查是我的失职,我原以为能去崔鸣冶家中看病的应当都是前两位医师的水平。
“不怪你,”闻绪并不在意,“你去医院看病也不会张嘴就问医生从哪儿毕业的。”
“那以后还要请他来就诊吗?”
“再观察观察吧,”闻绪把资料扔在桌上,低头点了根烟,“看看有没有能力。”
贾云川点头称是,但也没有离开。
“还有最后一件事,”贾云川把材料收回去,换了另外两张纸,“两天后是情人节,这是我整理的两天内能运送到的定制珠宝,您看是否需要在里面挑一挑给安小姐的礼物。”
闻绪同样将纸接了过来,但这一次似乎兴致不高,只匆匆扫了一眼就还了回去:“买盒鸡蛋吧。”
贾云川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啊?”
正当贾云川再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闻绪突然笑了:“买盒鸡蛋,我给她做两道菜,算是心意;名单上前三个你都去买,算是礼意。”
贾云川一脸受教:“明白了。”
人走后,办公室终于只剩闻绪一人。他把没抽几口的烟灭掉,又回到了落地窗前。
他不笑的时候,面部轮廓是有些锋利的,他垂眼望着鳞次栉比的建筑,低声感叹:“这金融中心的楼顶修得倒挺像个蛋的。”
情人节当天,十一区热闹非凡。
无数广告牌给这个本专属于情侣的节日累加着商业价值,商家也别出心裁地营造着节日氛围,花墙,绑着气球的长廊,抱着玫瑰花的人偶穿梭在行人之间。
李雨游又穿了那身衣服,依旧看起来像忘拿货品的快递员。
他从人群间逆流而行,越走越荒凉,最后进了巷尾一家小面馆。
这种日子,小面馆无人问津,里面只坐了一位客人,跟他一样穿着一身暗沉的衣服,面前一碗吃了两口的面,已经坨了。
李雨游径直走到对方面前坐下,先称呼道:“薇姐。”
成薇就这样平视着他,良久才回答:“你瘦了点。”
“是吗?”李雨游说,“我最近胃口还挺好的。”
一句话说完,两个人似乎都没想好接下来怎么开口,李雨游拿起水壶给自己倒杯水,然而水壶也不给面子,悠哉滴了两滴,便再也倒不出来了。
成薇受不了这个氛围,直入主题:“你要找我验什么?”
李雨游闻言手中动作停了。
半晌,放下水壶,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塑料袋装好的一粒药丸。
“从哪来的?”成薇拿过来,端详着问。
李雨游实话实话:“不知道。”
成薇也没有过多追问,沉思片刻后回复:“我现在换了工作,没有以前那么容易,得多等几天。”
“不急,”李雨游又从包里掏出一个抗凝管,“还有这个。”
成薇皱眉:“这又是哪来的?”
李雨游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上次去见安瑞昀的时候替她采了血,原本是想用来测血糖的,如今刚好派上用场。但三言两句又无法将这个情况阐述清楚。
“算了,不想说就别说了,”成薇放弃追问,“我会想办法。”
李雨游松了口气:“谢谢薇姐。”
成薇把东西收好,似乎下了点决心才问出下一句:“你跟其他人,还联系过吗?”
“没有,”李雨游平静地说,“就算尝试过,也联系不上了。”
成薇没有再多说什么:“你自己好好保重。”
与成薇告别后,李雨游又回到了商业中心。
节日的热潮还在继续。他婉拒了两波卖花的推销员,又不小心误入了别人的镜头里。直到走到台阶之上才终于清静了些。
没来由的,他突然觉得有些寂寞。
虽然明白这股莫名的情绪是受了周围环境渲染,但估计是见了故人的缘故,心里一丝惆怅总是无法消散。
花台旁静坐了半小时,李雨游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
偏偏此时,原本以为绝不会在今日响起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李雨游在屏幕上看到了不陌生却意外的两个字:闻绪。
第9章 朋友
“李医生?”
“是我。”
闻绪的语气依旧很平静。他的声线本就偏低,在电话里显得更为沉缓:“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意外受了点伤,不知能否请你过来看一看。”
“受伤?”李雨游微微皱眉,“什么伤?”
“皮外伤,”闻绪简短地回答他,“不小心被烫了。”
李雨游没有立刻回答。
上次从闻绪家里离开后,他总在不同时刻琢磨着与这家人相处的点点滴滴。除了联系成薇,他也曾在不同渠道搜索着安、闻两家的信息,企图了解他们是否有敌对的势力,然而收获寥寥。所有能被搜寻到的新闻都是正面的,没有任何有效的线索,就算存在商业上的竞争者,也都呈现出一种良性竞争的趋势。
他方才刚把东西送去检测,还不清楚情况如何,但这栋房子终归是有些潜藏的危险。然而不去的话,一是明面上说不过去,二来如果他一直避而远之,他可能一辈子无法知晓答案。
“李医生?”见李雨游没作声,闻绪唤了他一声,“如果有事的话也没关系,我还可以想其他办法,不用勉强。”
“我没事,”李雨游放弃衡量,选了自己下意识的想法,“我现在就过来。”
没关系,那天自己隐藏得很好,并且他只是一个职业技术学院出身的庸医,谁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来。
抱着这样的想法,一小时后,李雨游再一次踏进了闻绪的房子。
出乎意料的是,这栋房子今天格外冷清。门已然开着,进门后没见到任何佣人,闻绪一个人静坐在餐桌旁,他甚至没有开灯,成了黑暗里的一片阴影。
看见李雨游进门,他才缓缓移动,侧灯、挂灯有序亮起,闻绪开口打破了沉静:“抱歉李医生,这么晚了麻烦你走这一趟,事发突然,其它医生平时没什么联系,一时也想不到别人了。”
“没事,应该的,”李雨游走到他旁边,客气地问,“您伤在哪个位置?”
闻绪把手伸过来,转了个面——腕骨旁边有一大片红肿的区域,分布着大小不等的水疱,是稍微有些严重的烫伤。
看上去应该挺痛的。
李雨游继续问:“是怎么伤到的?”
闻绪表情自然,似乎没有因为疼痛而难受:“日子特殊,进了一次很久没进的厨房,但确实技术不熟练,对器具也有点陌生,收拾的时候不小心烫到了。”
李雨游凑过去瞅了一眼伤口,应该已经用冷水清洗过。
他在医疗箱里找着消毒针:“今天怎么屋里只有您?”
“过节嘛,”闻绪垂着眼回答,“需要两个人的空间,不久前瑞昀吃完饭回去了。”
李雨游找到了消毒针,提前预警道:“可能有点痛。”
“没关系。”
李雨游左手扶住闻绪的手臂,感受到他青筋的纹路,小心翼翼地刺着大水疱的边缘。闻绪的“没关系”果然不是一句虚言,针落的一瞬间没有任何反应。
房内只有他们二人,除了李雨游动作带出的些微声响,没有任何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