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衡帝命蒋文峥祭祖一事对五皇子党可谓是不小的打击,蒋文凌仍礼数周全面面俱到,似乎安然接受了这样的结果,但储君人选一日未定,谁都不敢轻敌。
孟渔送走二哥后回礼部的路上遇到了蒋文慎。
那日套马大赛蒋文慎并没有现身,而后发生了阿丽雅坠马和密林袭击等事,等到回朝孟渔又告假多时,细想起来,自打春猎后整一个半月他都没有见过对方。
蒋文慎行踪不定,难得碰着人却扭头就走,孟渔赶忙追了上去,“文慎。”
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儿,他愈叫蒋文慎就走得越快,可等他真要追不上时,蒋文慎又放慢了脚步,直到手腕稳稳地被他抓在手心。
孟渔挡住蒋文慎的路,微微喘着。
这会子天已渐热了,他皮肤薄,在城门晒了太久两颊泛红,脑门上有层薄薄的汗,却不显得狼狈,反倒像晨间沾了露水白里透红的桃子,扑面而来的鲜亮。
孟渔的样貌很显小,身量颀长单薄,这两年蒋文慎长开后,两人站在一块极难分清谁是兄长,谁是幼弟,但他到底比蒋文慎年长几岁,说话间自以为带上了兄长的威严,“你是故意不理我。”
蒋文慎直勾勾地盯着他,眼仁太黑,像极了某种不谙世事的兽类,看得孟渔刚燃起来的气势弱弱地熄灭,顷刻露出柔软的底色。
“我们好些时日不见,你近来在忙什么?”孟渔缓口气,“二哥刚刚出发祭祖,我还以为你也会去送他。”
蒋文慎低头看着那只落在自己腕上的手,抽走,眼底有很不满的情绪溢出来。
孟渔根本猜不透对方的心思,叹气,“你不想跟我好了?”
此言一出,蒋文慎气恼地望着他,控诉道:“你不是跟我最好。”
“什么?”
孟渔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一时哑然。
“你跟他,最好。”
他是谁?孟渔心里咯噔一下,使出装傻大法,“我跟二哥他们好,也跟你好,兄弟之间哪能分出个高低呢?”
他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蒋文慎却记得清清楚楚,“你说,跟我最好。”
对话绕来绕去像在打哑谜,孟渔被绕晕,挠了挠脑袋道:“那你以后都不想理我了吗?”他观察着蒋文慎的神情,试探地退后一步,“既是如此,我也不打扰你……”
果然,他刚转身就听见蒋文慎堪称急切的一声“九哥”。
这点小心机也只对天真的十二弟有效,孟渔刚故作苦恼地回头,手就被抓着摊开五指,那根他见过的鹰骨放在了他的掌心,与之前不同的是,这细长的骨头越发光滑,还被钻了几个小孔,像只异形的笛子。
孟渔不解地歪了下脑袋。
蒋文慎近乎是以虔诚的目光重新将他的五指合拢。
他会意,“你要送我?”
蒋文慎颔首。
孟渔在阳光下欣赏飞禽的骨头,尝试着抵到唇边用力一吹,果真吹出了声响,惊喜地笑说:“好生奇妙。”
他一笑,蒋文慎脸上才有点笑意,只是眼神比这盛日还要炽热。
孟渔兴致勃勃地玩了会,被看得忽地有些不自在,讪讪地想还回去,“这东西太珍贵了,你自己留着吧。”
蒋文慎的脸垮下来,“你不要?”
孟渔踌躇道:“我音律不全,这玩意给我是暴殄天物。”
蒋文慎接过鹰骨,作势要把它折断,孟渔一吓,双手抓住,“你干什么?”
“你不要,就毁了。”
孟渔想起那只被蒋文慎撕成两半的蝴蝶,背脊浮起一股凉意,想了又想到底不忍情景重现,无奈地收下礼,“好吧,我替你保管,你什么时候想要回去了和我说一声。”
他拿着鹰骨回到礼部,本想用根红绳绑在革带上,却实在太过招摇,最终找个了木架子把鹰骨摆在了内室的案桌上,等当夜傅至景造访,一眼就看到了多出来的物件。
“文慎给我的。”孟渔笑吟吟地转了几圈,咻咻吹了几声,“怎么样,还不错吧?”
傅至景不置可否,当夜上了榻却异常的强势,孟渔本来就不耐热,没一会儿就大汗淋漓,嚷着要停下喊人拿些冰块解暑。
傅至景不依他,把他抓回来,若不是傅至景拿掌心挡了下,他能撞得脑袋开花。
孟渔完全失神了。
傅至景牢牢捂住他的口鼻,附在他耳边,也在喘,“叫得整个德惠王府都听见,你是生怕旁人不知道我们的私情。”
他根本没怎么出声!
既无从反驳也无法呼吸,孟渔憋得满脸通红,觉得自己要死在这里,疯狂地扑腾起来,眼睛不受控地涣散,泪水汗水湿了满面,等他脏兮兮地瘫在榻上再得以大口大口喘息时才终于知晓傅至景发作的原因。
“突厥有个大胆的传统,男子将猎物的骨头砍下来送给女子是求爱之意,反之亦然,若两人情投意合,当夜便可行周公之礼。”
孟渔未从热潮里抽离,被捏着脸摆弄只懵懵地转了下眼睛。
傅至景很轻佻地往他脸上吹了口气,“蒋文慎在向你求欢,你收了他的礼,难不成也想当他的榻上之宾?”
“不。”孟渔对上醋意横生的眼,既惊慌又不可思议,“他是我的弟弟……”
“蒋文慎夸赞过你,维护过你,春猎时舍得将一网的猎物赠与你,如今又送你鹰骨,他若不是心仪你,何苦费这么多心思?”
傅至景很用力,要孟渔疼、长记性,“他虽异于常人,但只要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自古皇室里并非没有过乱伦的记载,孟渔,你把他当胞弟,却不知他如何肖想你。”
很罕见地喊了九殿下以前的全名,可见真是气狠了。
孟渔痛叫起来,求饶地蜷缩起来拒绝那只作乱的大掌,“我不知道……”
若事先知道还敢收这个礼,今夜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一个多时辰后,被肆意摆布的孟渔才得到解脱,团成一团被傅至景抱在怀里哄。
傅至景撬开他的唇喂了点水才缓过劲来,脸上还是泪津津的,抽泣着保证明日一定把鹰骨还回去。
他回味过来今日的不自在是何缘由,蒋文慎看他的眼神绝非弟弟对待兄长时该有的,过于浓烈与炽热,是他太迟钝太心软,又始终把年满十八岁的蒋文慎当作孩童看待才酿下这个错误。
他往后一定听傅至景的话,离蒋文慎远远的。
孟渔怯怯地看着翻箱倒柜找出药膏折回来的傅至景,趴着让上药。
他难为情地闭上眼,下意识想躲,被狠狠甩了一巴掌才安分下来,翻过身来低头一看脸红得更厉害。
“明日穿件柔软些的里衣,别蹭坏了。”
“嗯……”
孟渔抱着腿坐在榻上很不舒服地动来动去,见洗完手的傅至景走向案桌拿去鹰骨端详,想到方才的遭遇,紧张得飞快地眨着眼睫,小声地吸引傅至景的注意,“我好疼……”
傅至景看穿他的小伎俩也不拆穿,随意地将鹰骨放回原位,一步步朝孟渔走去。
孟渔把人招来了,软绵绵地缠上去,用温香软玉抚平傅至景仍未平息的怒气。
他涂了特制的药膏,是去年傅至景外出办差事时带回来的,效果奇佳,没有刺鼻的草药味,一股子茉莉香,用在孟渔身上比最好的安神香闻起来更令人心旷神怡。
傅至景穿着衣,孟渔却光着,连发丝都腾腾散着香气,抱在怀里很是舒心,声音黏黏糊糊的,既有撒娇又有明晃晃的讨好,“你别生气。”
说完亲了亲傅至景的下颌才敢去看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
他有时候很害怕见到傅至景眼中的冷意,但这回一晃眼却微微怔住。
“怎么了?”傅至景掌心摸着比上好绸缎还光滑的肤感,睨他一眼。
孟渔明知不该在这时重新挑起对方的不悦,可到底是太惊奇,忍不住把自己的发现说出来,“你……文慎的眉眼有两分像你。”
语出惊人。
天底下只有孟渔会如此细致地观察傅至景,才能看出些端倪。
傅至景面色微凝,眸里飞快地闪过一丝精光,转瞬即逝抓也抓不住,冷冷一笑将他狠狠推开。
孟渔自知说错话,急忙忙去挽留下榻的傅至景,连袖子都没碰到,而被他惹恼的傅至景已然披上外袍。
“别走,我信口胡诌的。”
傅至景哐当打开门,眼神凌厉如刃地扫向衣不蔽体追到门口的孟渔,后者果然被吓得止住脚步,脸色煞白不敢再上前。
他关上门,在院外撞见守夜打盹的赵管家,略一颔首乘夜离开德惠王府,等端坐到了马车抬起双眸,满面尽是肃杀之意。
作者有话说
瞧把我们景子哥吓得!
第28章
赵管家死了。
在酒坊买醉的傅至景得到消息时,街头已经完全乱了套。
一声声此起彼伏的走水里,好事的百姓纷纷出来看热闹,“好大的火。”
火源从德惠王府主院的方向蔓延开来,一路烧跃,橙黄的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天际,浓密的黑烟像是翻腾的巨蟒盘旋在王府上空。
夜间巡逻的护城卫纷纷疏散人群,运水救火。
傅至景丢下酒瓶,被憨厚的酒坊老板拦下,“大人,你还没付银钱呢,承蒙惠顾,共十七钱。”
打了个照面后他抛下钱袋匆匆忙忙地取了马赶往德惠王府。
人站到王府的门口,住得近些的七殿下已闻讯赶来,嗅到他身上的酒气,虽有些讶异,但眼下也没有多问,说:“火势已经控制住了,九弟人没事,但受了些惊吓,此时在东院。”
“何故起的火?”
“还在查,死了个奴才……”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去看望火场逃生的孟渔,整个德惠王府一地狼藉,呼吸间皆是烧焦的刺鼻气息,救完火的下人皆蓬头垢面地瘫倒在地上,好几个伤了手脚正在痛呼。
东院离主院最远,火舌没波及此处,还算洁净。
两人赶到时,孟渔摊着沾了满是血的手抽了魂般呆呆地坐在低矮的台阶上,七殿下快步走近蹲下,“九弟,今夜究竟发生什么事?”
“七哥。”孟渔浑身僵劲,俨然还未从惊险里抽离,他张了张唇,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有人要杀我,赵伯为救我挡了一刀……”
他扑上去摁住裂开的胸口,血止也止不住地从指缝里涌出来,亲眼看着赵管家在他面前咽了气,死不瞑目。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至今回想起来噩梦一般。
傅至景离开德惠王府不到一个时辰,辗转反侧的孟渔听见窗沿有动静,闻到空气里隐有火油味,乍然清醒。
这段时日因傅至景时常夜半来找他,主院只有赵管家一人守夜,孟渔嗅到危险呼唤了两声,尽忠职守的赵管家连忙赶来,刚打开房门天降蒙面的黑衣人剑指孟渔。
那人身手极好,刀刀足以毙命,孟渔未曾料到年迈迂腐的赵管家竟也有几分功夫,当即将他推到屋内,赤手空拳和黑衣人搏斗。
孟渔找到桌上的短刀丢给赵伯,一边呼救一边想往外跑,黑衣人见此朝他冲来,眼见长剑就要割破他的喉咙,是护主心切不顾自身安危的赵管家替他承下这致命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