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装作一副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的样子,径直走到了书桌边,把手里装着热粥和小菜的托盘放到了谢行旁边。
“今晚的夜宵,我亲手做的,要不要捧个场尝一下?”
谢行:……宁先生亲手做的?那还真是不可思议。
毕竟他那副模样,看起来可和灶台半点不相干。
趁着他发愣的时候,宁柯简单看了一眼谢行的书桌。
因为用的次数并不多,所以桌面十分整洁,除了几本明显已经写了一半多的练习册,就只有一沓打满了草稿的A4纸,旁边几支中性笔摆放得十分随意。
显然在他进屋的上一秒也并没有被抓在谢行手里。
宁柯把托盘又推了推:“作业做完了就吃点东西吧,另外……”
他用指骨敲了敲书桌:“我能坐这里吗?”
谢行把那碗粥捧到了自己面前,又对着宁柯点了点头:“可以。”
宁柯唇角勾出一个柔和的笑,便顺势坐到了书桌边,他今晚穿着的真丝浴袍衬得他整个人白到发光,在白色的布料映衬下也丝毫不显逊色,倒衬出一股玉色的温润来。
从谢行的高度,还能看见他纤瘦的小腿和脚腕,腕骨凸出,青色的血管交缠,无端显出几分脆弱和旖旎。
沐浴露的香味在空中浮动,存在感十分强烈,谢行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低了头不敢再看他,舀了勺粥就塞到嘴里。
……总感觉好像有股淡淡的糊味,不确定,再吃一口。
宁柯看见谢行表情还算正常,不觉满意地点点头,看来他的厨艺也没有太烂。
他又欣赏了一会儿专心吃饭的小孩儿,才慢悠悠开口,切入了正题:“阿行,我能问问,今天晚饭的时候,你说的是真心话,还是气话呢?”
闻言,谢行喝粥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是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他咽下那勺粥,把瓷碗搁到了托盘上,仰起头,眸色中罕见地带了点认真:“都有。”
仰视的姿势,让他的眼睛褪去了平时的锋锐深邃,变得有些许青涩和可爱,在吊灯的灯光下,亮晶晶的,几乎无法让人不喜欢。
宁柯的心下不觉蠢蠢欲动起来,又有点想逗人了。
他撑着桌子,微微俯下身,桃花眼弯出了一个迷人的弧度:“所以我可不可以理解为,阿行并没有讨厌我?”
谢行的心性虽然在同龄人里已经很成熟,但他到底太小了,见过的人,见过的世面太少,在宁柯这副容貌的威慑下,几乎毫无反手之力。
而且,他原本以为宁柯来找自己是想训斥自己一顿,毕竟他也知道晚饭时自己有些过于不知好歹了,所以他万万没想到,如今的话题会转到这里。
谢行不觉向后缩了一下,靠到了椅背上:“我……为什么要讨厌宁先生?”
“嗯?”宁柯歪了下头,摆出一副有点委屈的神情来:“我以为阿行在怪我,这十几年占据了父亲眼前的位置。”
“没……没有。”谢行一下有些不知所措,他从前也不是没见过有人在他面前委屈,但是还没有一个人能像宁柯一样,能让他束手无策。
“被父……被他收养,也不是宁先生的错。”
宁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我就知道,阿行这么明事理,怎么可能真是那么想的?”
说着,宁柯便善解人意地直起身子,收起了他惯常用来迷惑人的那一套,他感觉再这样逗下去,小家伙就要从凳子上掉下来了。
谢行刚松了一口气,便听见宁柯接着说道:“其实,阿行,我们两个是很像的人,不是吗?”
他细白的指尖轻轻敲着桌子:“我从没和你说起过我的过去,是因为它听起来并没有我看起来那么光鲜。”
闻言,谢行仰起头,发现宁柯的视线已经不再停留在自己身上了,侧面看过去,目光一下变得有些幽远。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为什么要抛弃我,明明我已经努力做到最好了,为什么在他们口中我还是一无是处……”
他的话语逻辑其实有些混乱,因为这句话说的不仅仅是原主,还有他自己。
他说他和谢行很像,那他和原书里的宁柯又何尝不像呢?拼命工作,只是为了得到父亲口中的一句认可。
只是幸好,如今已经不一样了……
谢行愣愣地仰头看着宁柯,他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宁先生也有不那么游刃有余的时候,他也有烦恼,也有执念,就好像天上的神仙,突然沾染了红尘。
让人不觉想再靠近一点。
但还没等他说点什么,宁柯就又看向了他,桃花眼依旧像平常一样潋滟生光:“可是阿行,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
他随手拿了谢行几张草稿纸到自己手里,但是目光依旧是看着谢行的:“在你回来之前,其实我们整个圈子都知道,父亲心里对一位姑娘情根深种。”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谢氏也依旧没有一位女主人,即便曾经有那么多人打过父亲的主意,也都没用。”
“……”说起来,谢行并不知道这些,他对谢明珏这位父亲的了解,都仅限于媒体报道,这些私下里流传下来的八卦,他又从哪里知道呢?
看着小家伙愣愣的眼神,宁柯心下有点发软,指骨匀亭的手指伸出来,轻轻抚上了他的耳垂,像是在安抚一只惊惶的幼崽:
“所以,阿行,父亲和你妈妈的过去,一定是发生了一些无可奈何的事情,就像你我的过去一样,谁都怪不了,只能去怪命运。”
第15章
宁柯的指尖触感温凉,因为没有茧子,所以十分柔软。
在宁柯摸上他耳侧的那一刻,谢行的大脑就宕机了,从前他虽然也被宁柯摸过头,但是耳垂显然是个意义不同的地方。
脆弱又亲昵。
他看着面前那张温和又昳丽的脸,宁柯说的话倒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阿行,你们都给彼此一点时间好不好,父亲需要适应他父亲的角色,你也同样有真相要去了解,对不对?”
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样,谢行下意识就点了头:“好。”
看着懵懵的小孩儿,宁柯不觉轻笑了一下,也许连谢行自己都不知道,他现在耳垂红得像要滴血一样,再配上那对氤氲着水光的黑眼睛。
活像是被欺负惨了一样。
真是可爱。
宁柯终于适时地收回了手,给谢行一点空间好好平静一下。
他的目光兜兜转转,落在了刚刚捏在手里的几张草稿纸上,上面用黑色的笔迹密密麻麻写满了算式。
上一世时,宁柯在斯坦福修的是双学位,除了主修的商学之外还辅修了人工智能专业。所以,他最擅长的学科之一便是数学。
他歪头盯了那张草稿纸一会儿,倏然看向终于回过神来,又开始专心喝粥的谢行:“阿行,你的数学成绩应该很好吧?”
一个学生的思维,往往最能体现在手稿上,虽然宁柯的学生生涯比常人要短很多,但是他依旧深谙这一点。
“嗯?”谢行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嗯……我确实比较喜欢数学。”
宁柯微微挑了下眉梢,以这个小家伙的性格来看,他显然是谦虚过头了。
至少宁柯对自己的定位向来清晰,能得到他一句真心赞扬的人,可以称得上是凤毛麟角。
宁柯温和地笑了笑:“还没问过你呢,阿行有想过大学读什么专业吗?”
谢行微微抿了抿唇角:“我想,我想去西京大学,读数学专业。”
他的目光还透露着一点小心翼翼,像是怕遭到嘲笑,但即便如此,宁柯也依旧能看出来,在那对黑曜石般的瞳仁深处藏着的渴盼。
他是真的很喜欢。
宁柯不禁心下一软,他突然想起来,从小到大,对于去哪里读书,读什么专业,他好像都没有过第二个选择。
因为他是宁家唯一的儿子,从他出生那一刻起,他就是为了公司而活的。
包括去斯坦福也一样,因为那里背靠硅谷,能得到最丰富的人脉和资源,为宁氏的新兴科技打开市场。
但是谢行和他不一样,宁柯已经仔细研究过了,如今的谢氏不需要后继者再那样拼命了,路在他们手上就能铺好,而谢行只需要做一个守成之君。
他比他要自由。
宁柯随手抓起一支笔写了点东西,便低头把那几张草稿纸又放回了原位:
“我记得谢氏是在赞助西京大学和北欧几所名校的交换生项目的,里面就有数学专业,阿行有兴趣吗?”
“……”谢行愣住了,他没想到宁柯会支持自己,他从前和母亲说起过自己的梦想,但是因为如今基础学科的就业形势并不好,而且培养年限很长,母亲并不赞同。
就算回到谢家之后,他也以为这种家族的要求会更为严苛。
他原本以为没人会理解自己。
“不过,以后阿行要不要接我的班,很清闲的,还可以去投资你感兴趣的课题。”
说到这里,宁柯倒有点心虚了,毕竟众所周知,人染上班味儿以后就戒不掉了。
趁着谢行还没反应过来,宁柯轻巧地从书桌上滑了下来,顺手又摸了一把小家伙的后脑勺:“现在说这个还早,不过不管如何,好好努力,嗯?”
“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吧。一会儿记得把空碗拿下去。”
青年步履轻快地离开了,门又被重新合上,徒留下谢行望着宁柯已经消失的背影发呆。
空气中还留着些许沐浴露的清香味,半晌,谢行终于回过头,拿起了那张宁柯刚刚看过的草稿纸。
几分钟的时间,宁柯就帮他画好了他晚上一直在纠结的一个函数图像。
……从小到大,在数学这个方面,他从来都是自己摸索,没有人教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和他的思维如此契合。
谢行的嘴角不可抑制地扬了一下,晚上一直郁结的情绪几乎一扫而空。
他这位哥哥,好像比他预想中还要好一点。
……
第二天一早,宁柯是被手机叮叮当当的消息提示音叫醒的。
他抱着被子,从床头柜上把手机摸到手里,指纹解锁之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段原的消息轰炸。
“阿宁,你看微博了不,我就说我靠谱吧。”
“啧啧啧,这个舆论方向都不需要我们砸钱去引导。”
“最近国际局势本来就紧张,民众积怨已久,你信不信等明天股市开盘,腾云的股价就会跌一截。”
“嘿,阿宁,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下这么大一盘棋要出结果了你该不会还在睡觉吧?”
“你这个年纪是怎么睡得着的啊?”
宁柯:……啧,当然是因为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
他随手回了个猫猫重拳出击的表情包,就退出了微信,打开了原主八百年不用的微博。
热搜第一就是“徐昭”这两个大字,后面还跟着一个深红色的“爆”。
宁柯顺手点进去,点赞最高的营销号已经把瓜条理清楚了,从徐昭连续一年的酒店开房记录,到通过最近曝光的照片挖出的金主身份,就是腾云的一个高层,写的那叫一个直观易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