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柯和手机贴得很近,每一声不平稳的呼吸都被收到了听筒里,谢行明显听见了,他似乎小跑了起来:“我马上回来。”
说完,他便飞快把电话挂了。
……小家伙还挺着急,应该是关心他吧。
宁柯把手机随手扔到一边,抱着靠垫压着肚子,忍着痛美滋滋地想着,只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好像也没干什么,倒是白捞一个乖弟弟。
也不知道段原那小子以后能多羡慕自己,段瑶那小姑娘只是看起来乖,实际却是最能闹腾的。
宁柯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想着,似乎只过了短短几秒,他就感觉自己怀里抱着的靠垫被小心翼翼地抽走了。
他茫然地睁开眼,头顶的吊灯有点刺目,胃还在一抽一抽得疼,而谢行正半蹲在他旁边,用一个温暖的热水袋换掉了已经被他捏到变形的可怜靠垫。
少年垂着眸子,长而翘的睫毛把那对像宝石般漂亮的眸子遮去了一半,但依旧能看出眼神中的认真,像是已经做过千百次这样的事。
宁柯动了一下手指,谢行便立刻抬起了头:“先生醒了?”
宁柯眨了眨眼:“我刚刚,睡着了?”
这显然是句废话,毕竟就算谢行再怎么身手敏捷,也不可能用几秒时间从四中飞回家里。
谢行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有些凌乱的黑发垂在额前,倒显出几分乖顺。
宁柯却从那对漆黑的眸子里看出了一点责备,他不觉有点心虚,自己这么大一个人,好像确实有点丢人了。
不过,他在一个小孩儿面前心虚干什么?
还没等他再说什么,谢行便站起身:“我去拿一下药。”
厨房的热水壶刚刚烧开,壶嘴里还冒着热气,宁柯抱着热水袋坐起身,感觉自己好像终于舒服了点。
谢行很快兑好了一杯温水,坐到沙发上把玻璃杯递到宁柯手里,又从药盒里熟练地拆了两粒药片出来,甚至没有看说明书。
宁柯吃了药,又在谢行如有实质的目光下把剩下的温水喝光了,温热的水流进入肠胃,让他整个人都暖了起来,不再发虚汗。
谢行握着空水杯,似乎斟酌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先生要是有胃病,还是应该去医院看看。”
这句话对于谢行来说,已经算是很真挚的关心了,毕竟在宁柯的记忆里,这小家伙话少得令人发指。
倒真是有点受宠若惊。
第9章
宁柯歪头靠到沙发上,对着少年笑了笑,本是安慰,落到谢行眼里,却是有几分强撑的虚弱:
“我知道,但是现在不是好多了吗,今天真是麻烦阿行了,要是没有功课要做,就早点休息,嗯?”
不过,谢行好像对他模棱两可的回答并不算满意,但还是低低应了一声,把水杯随手放到了茶几上,又从旁边抽了个厚实的毛毯出来,抖开盖到了宁柯身上。
……小家伙还挺贤惠。
谢行看着宁柯把毛毯拉到了他秀气的下颌底下,那张虽然有点苍白,但却依旧难掩昳丽的脸上露出了个温和的笑,转而就把脸重新埋回了沙发里,看样子是因为没力气动,就想直接这么睡了。
……他好像是真的很不会照顾自己。
和他从前表现出的游刃有余大相径庭。
但是说起来,他自己今天不也同样失态了吗?
尤其是在电话里听到宁柯说出那盒药的名字的时候。
从前母亲犯起胃病来,要比今日的宁柯更加吓人,起初便是吃那种药来治,到了后来便不管用了,只能一把一把地吃止疼片。
他曾无数次劝过母亲去医院看一看,但女人总是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背地里却担心着医药费和打散工的时间,一直不肯去。
到后来,就硬生生地拖成了绝症。
谢行至今都记得,那日他因为考试,放学回家比较早,本来满心欢喜今天能帮母亲做点活,但当他推开家门的时候,却只看见母亲无声无息地陷在布料已经有些褪色的沙发里,嘴边还有猩红的血迹。
救护车将母亲送去了医院,他也平生第一次在手术室外面收到了病危通知书。
那是他人生中最绝望的一天,仿佛天塌下来一般。
后来,为了母亲能安心治病,他终于平生第一次违背了母亲的意愿……
谢行猛然从似乎已经有些久远的回忆里挣扎了出来,垂下头,看见了宁柯在毛毯下若隐若现的细长手指。
虽然宁柯的肤色比常人要白,但他无疑还是鲜活的,是温热的。
好像,他也不会总是无能为力。
在药效和热水袋的作用下,宁柯好像快睡着了,呼吸变得平稳而绵长,他的身形几乎隐没在毛毯下面,只露出半截莹白的脖颈,像是只优美又矜贵脆弱的天鹅。
谢行盯着那抹白发了好久的呆,终于慢慢站起身,弯下腰,抬手把那几根漂亮的手指也盖了个严实。
这应该,不算所谓的心软吧。
他只是,太害怕了而已,怕从前的噩梦再次在现实中上演,怕自己还是那么弱小,什么都做不到。
……
周六这天,是宁柯和谢行要回御景山庄,探望空巢中年人谢明珏的日子。
不过即便是周末,西京四中的高三学生们也是要上小半天课的,直到下午两点半以后才会放学。
趁着这段空闲时间,宁柯便去了谢氏旗下的私人医院,准备做个全身体检。
最后一项是血常规和肝功,宁柯被抽了两管血,本来从早上开始就滴水未进,现在更是有点头晕。
他用棉签按着胳膊上的针孔,走出采样室的时候,就看见宋洋正等在外面,并适时地给他递上了一杯甜豆浆。
“宁总,刚刚段总给您打了电话。”
“嗯?”宁柯正叼着吸管喝豆浆,只发出了一声疑惑的鼻音。
等他感觉自己头不那么晕了,才终于开口:“他说什么了?”
段原虽然是原主最亲密的朋友,宋洋对他熟得不能再熟,但是到底也是段氏的CEO,平时称呼起来也都是毕恭毕敬的。
“我和段总说了您在谢氏的私人医院,他说他正好在附近,要来找您。”
按段原那吊儿郎当的性子,这么急,应该是有正事。
宁柯把按在胳膊上的棉签抬了起来,看见已经不出血了,才接过宋洋手里的卫衣外套。
他今天为了抽血方便,里面只穿了一件短袖,露出了因为常年不见太阳而显得格外白皙的小臂。
最近宁柯虽然也在继续坚持晨跑,但是效果很有限,手腕的腕骨突出,细得几乎一手可握。
他把外套甩上肩头:“走吧,我们去一楼大厅那里等他。”
两人坐电梯下到一楼,电梯门刚刚打开,就看见段原一身正装,手里还捏着个文件夹,像是刚从公司里出来。
“呦,阿宁。”段原看见他,一下便笑开了,顺手勾住了宁柯的肩膀:“怎么突然想起来体检了。”
“怎么,我不能来体检?”
段原啧了一声:“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之前我就劝过你注意身体,谁叫你一直不听呢?”
说着,段原又向他晃了晃手里的文件夹:“我来找你可是有好消息,怎么样,要不要我请你们吃顿饭,顺便聊聊?”
宁柯用那对漂亮的桃花眼瞥了他一眼,从段原喜气洋洋求夸奖的表情里,他已经大概估摸出了是什么事。
不过等他开口,语气却是淡淡的:“吃饭就吃饭,谈什么公事。”
“不过……”他话锋接着一转“你有兴趣吃下午茶吗,顺便再加上几个人?”
“嗯?”段原不禁一愣,转而一股危机感涌上心头:“怎么回事?你不会是有别的朋友了吧,我告诉你,不行哦阿宁,你必须和我是最好的!”
这倒也不怪他敏感,毕竟宁柯向来不喜欢除了工作之外的社交,能让他纡尊降贵参加的饭局,只有他段原的。
……真是令人无语。
宁柯没理会他的小学生发言:“前几天不是你和我嚷嚷着要见阿行吗,怎么现在有机会,又不想了?”
他说完,就直接抬步走出了医院大门,留下段原错愕地停在原地,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几秒钟后,段原眨了眨眼,看向一边的宋洋:“你们老板什么时候这么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了?”
但还没等宋洋说什么,他就也赶紧追了上去:“哈,我就知道,我在阿宁心里才是最重要的!”
宋洋:“……我不理解,但我大为震撼。”
第10章
西京市第四中学。
周六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打响之后,教室里几乎立刻就躁动了起来,虽然高三生的周末短到几乎没有,还要被作业挤占,但是这也是大家一周以来最盼望的时候了。
通常来讲,今天来接学生的父母也会比平常多,也是为了带孩子去吃一顿好的犒劳一下。
但是谢行却显得和周围人格格不入,他知道自己今天又要回那幢偌大却又空洞的山庄,也知道今天不会有人来接他。
他那位名义上的哥哥,只在他来四中报道的那天带他熟悉了从学校到家里的路,这周余下的时间,他们的见面便仅止于晚上临睡前道一声晚安。
今天想来,宁柯犯起胃病那日的记忆,都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在谢行的脑子里,几乎只剩下他那白得晃眼的后颈和手指。
不过宁柯给他订得夜宵倒是日日不落,让他每天晚上都能吃上一顿热乎的,抚慰他那此前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肠胃。
连带着他的气色也好了不少,再加上这几日高三五班转来一个帅哥的消息不胫而走,几乎每个课间都有其他班的女生来扒着后门偷看,然后被极为不耐烦的班长徐钰撵走。
谢行总觉得自己像是被摆在动物园里的观赏动物,为这事,段瑶也没少调侃他。
所以,谢行一点都不想在出校门这段路上再被人开些无聊的玩笑,等到周围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慢吞吞地收起刚刚整理好的生物笔记,准备收拾书包回御景山庄了。
“嘿,谢行!”
前排的段瑶将书包甩上肩头,胳膊肘拄到了谢行的课桌上,笑着和他说话:“我哥刚刚给我发了消息,宁哥要请我们吃下午茶,要不要一起走啊?”
谢行一愣,他怎么不知道呢?
但过了几秒,便猛然想起来他的手机设置的静音,平时上学他也想不起来去看,现在听到段瑶这么说,他才从书包夹层里把手机翻出来。
……确实也和他说过了,还说会派自己的助理来接他们。
原来……他也不是个总被人忘记的人。
不过,宁柯好像忘了件挺重要的事,他与那位名叫宋洋的助理素不相识,之前虽然见过,但也是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