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虞藻最怕的人,便是明奕。
先前他见到过明奕情毒发作、发狂发癫,他都没有如此惧怕,刚刚他亲眼看到明奕用剑把云琴腹部捅了个对穿。
哪怕经过0926的后期处理,他仍对明奕存在许些畏惧。
明奕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残暴可怕。
虽虞藻说过他没事,但裴雪重还是放心不下,他将虞藻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才终于确定,虞藻毫发无损。其余人,多少因方才的突发事件,身上染上许些尘土,而显得灰扑扑。
只有虞藻,只要将指尖血迹擦干净,浑身上下依然干净清爽,一身锦缎华服,水灵灵的脸蛋透着许些粉红。
不论何时,都是最耀眼的少年郎。
“哥哥……”虞藻小心扯扯裴雪重的袖子,正要说回北凉一事,太子明奕已来到身前。
他立刻噤声。
明奕直直地看向虞藻:“你躲我。”
虞藻睁圆了眼反驳:“才没有”
心中却泛起嘀咕,这么明显吗?
他以为他做得很隐蔽。
明奕看着虞藻演。
虞藻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心虚或撒谎时,小表情尤其明显,简直就差要将“我做了坏事”“我要说谎了”这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偏偏他又生得漂亮水灵,摆出这般神色时,非但不会叫人反感,反而会心生怜爱之意。
多数情况下,不拆穿,也不说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一次,明奕必须刨根问底。
他走近一步,虞藻跟被踩着尾巴了似的,顷刻扒拉住裴雪重的胳膊,一张脸蛋煞白、惊慌失措,仿佛他是吃人的怪物。
“你怕我。”明奕问,“为什么?”
裴雪重拍了拍虞藻的手背,虞藻得到兄长的安抚,总算没那么害怕了。
他梗着脖子,还在撒谎:“我、我没有怕你……”
目光却很老实地往明奕后方瞄,地面一片血迹,许多宫人现场清洗,泼了一桶又一桶的水,却怎么都洗不净。
明奕:“你觉得我残忍。”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身侧的手指缓缓蜷缩,他轻声说,“他是刺客,当时他要我的命。若我一时心软,血迹染湿地面的人,便会是我。”
虞藻眉眼耷拉下来:“我知道,我只是……”
又不说话了。
明奕观察虞藻的表情,怯生生的。他道:“只是有点怕?”
虞藻委屈点头。
“怕什么?”明奕稍稍松了一口气,知道缘由便好办了。他放轻了声线,“怕我也这样待你?”
紧紧抱住兄长胳膊的虞藻,倏地抬起面庞,乌泱泱的长睫缓慢晃动。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明奕,语气谨慎又迟疑:“你会吗?”
明奕凝视虞藻片刻,旋即,叹了口气:“你真是……”
“笨死了。”
明奕忧心如焚,生怕他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惹着虞藻不高兴,又担心虞藻之后当真不理他了,苦恼哄人的办法。
他千算万算都算不到,虞藻突然疏远他,会是这个缘由。
因为看到他对别人动手,便担心他也会这般对自己。
除了笨,他还能说什么?
在明奕没给出肯定准确回答时,虞藻仍摆出一张警惕的神色。
眼睫高翘、嘴唇紧抿,一双乌黑眼珠如浸了水汽,看人都是湿漉漉的。
当真迟钝,当真是稚子心性。
不过,也正是这样的笨拙吸引了明奕,让他也成为蠢笨之人。
“我保护你都来不及。”明奕试着朝虞藻伸出手,“又怎舍得伤你。”
虞藻还是不信:“真的?”
尽管明奕再三保证,虞藻虽态度和缓许些,但还是不信。
他很聪明的,没这么好骗。
现在明奕和他好言好语,不过是他还没有造反,若是他当真造反、抢走明奕的江山,明奕定然翻脸不认人。
明奕这疯子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狗皇帝”
一侧有专人负责审问玉琴,不论他们如何拷问,他皆装聋作哑。
皇帝观望许久,终于,在一众大臣的劝阻间,走到玉琴前方。
玉琴看到明凛之后,当即目眦欲裂,他竭力起身、却被两名侍卫按着肩膀摁回原地。
身躯跪伏在地,抬起的视线却充满恨意。他盯紧明凛,再一次从牙缝间喊着:“狗皇帝,你不得好死。”
“放肆”
明凛神色并无多少波动,他随意抬了抬手,正欲教训玉琴的人,硬生生止了步。
“朕不得好死?”他平静地将此重复,又问,“敢问何出此言呢?”
他确定,他没有见过此人。
更不知此人为何对他存在滔天恨意。
“你们大殷害死宁国百姓十数万人,苍天在上,你会遭报应的。”玉琴的眼神阴狠,如淬了毒一般,“你们姓明的都不得好死”
宁国?
是了。玉琴既是前朝遗民,自然是宁国人,可惜如今宁国早已覆灭。
“你口中所言,莫非是二十年前黄河水患一事?”
二十年前的二月,暴雨连绵,大量泥沙与雨水一起汇入黄河,下游决口泛滥、狂躁无比,十数万遗民想要归附大殷。
当时明凛刚被立为太子,他年纪尚轻,便展露出惊人的治国才能,与一众大臣商议出决策后,请求皇帝下旨。
当时皇帝嘴上说知道了,却因耽于享受、懈怠政事,没有及时下旨,更没有及时派人前去接应,导致十数万遗民几乎全部葬身洪流。
当时身为太子的明凛将东宫内的诸多珍宝捐出,帮助幸运生存下来的那批遗民重建家园。
其中,部分人选择隐居山林,另一部分人,恐怕便是像云琴这般,寻找机会起义兴复旧国。
先帝在世时,荒淫无度,的确有许多荒唐事。
明凛心怀百姓,自然明白云琴此刻的痛苦苦楚。
此事后两年,先帝驾崩,他登基之后,虽尚且年幼,但一心为百姓着想。
“朕登基以来,抚恤亡国之民,提倡教化。又屡次差人送去食物、减轻赋税,为前朝遗民开放山林耕种,与民休养生息。”明凛想到先帝的行事风格,叹了口气,“宁国,大殷国,如今乃是一体。你口中的宁国百姓,何尝不是朕的子民呢?”
云琴愣了一愣。
他师傅一直告诉他,皇帝是个假仁义的伪君子,是害他们亡国的罪魁祸首。父债子偿,他们明家从上到下都是猪狗不如的货色。
他们要杀尽明家人。
当初,明奕的父母,便是被他师傅亲手斩杀的。
可现如今,云琴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他一偏头,便望见不远处探头探脑的纤瘦身影,与他对视之后,这位小郎君似的被惊着一般,惊慌失措地别开头。
却又怯生生地将视线望了过来,充满好奇心。
他师傅又言,帮助狗皇帝登基的北凉王,同样是奸佞之辈。
北凉王那小世子更是只懂吃喝玩乐的浪荡纨绔,他们皆德不配位。
可云琴第一次见到北凉小世子,便看出此人心性至纯至善,虽有几分娇气,但心眼并不坏。
北凉小世子根本不像师傅描述那般恶劣。
云琴神色出现许些惘然。
多年来,他一直被教以仇恨,复仇是他此生的唯一目的,当下,他却不免有些怀疑自己。
见他一声不吭,明凛也知晓,有些思想是根深蒂固的,并非他一言一语便可消除。
也罢。
明凛抬了抬手:“接下来的审问,便按照规章流程走吧。朕也知晓云琴不是你的本名,朕也不强求你道出本家。不过,朕念你身怀才能,若你肯归顺大殷,朕愿意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戴罪立功。”
玉琴被人带下之后,明凛的神色陡然暗下,不怒自威的天子威严,朝四面八方扩散。
“朕竟不知,前朝遗民多年韬光养晦,竟发展成如此境界,一直生活在京城脚下,朕底下的人却毫无察觉,当真是手眼通天。”明凛淡淡地看向明奕,“明月楼的幕后主人,未来的一国之君,太子,你又有何想说的?”
明奕神色大变,他负伤跪下:“父皇,此事与儿L臣无关。”
他立刻自证清白,“明月楼的确是儿L臣手下的产业,但招揽琴师一事,儿L臣并不曾插手,与云琴公子更无私交。他不过是明月楼内一普通琴师,儿L臣绝不可能与他有所勾结。”
“儿L臣绝无不臣之心”
若是与云琴牵扯上关系,等于与云琴背后的叛军同罪。
明奕建立明月楼,不过是为了打探朝廷秘辛,掌握官员近日动态,好让这些消息为自己所用,巩固储君之位。
明月楼招揽前朝遗民,也只是为了借助这个噱头,让更多达官显贵来此地罢了。
谁料,会招惹来这样一祸端。
明奕自认行事谨慎,每招一个琴师,皆是知根知底,谁料云琴做事实在滴水不漏,素日里在明月楼十分低调,竟没让他察觉到半分端倪。
恐怕云琴一直以来韬光养晦,也不过是等待今日这般进宫的时机。
明凛看向跪地的明奕,难掩失望:“朕相信你并无不臣之心,但明月楼究竟是你一手建立,云琴又借助你的势力,不知道打探了多少内廷消息。你虽不曾参加反叛之事,但监不在位,今之势,亦有督问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