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清楚导演的命题逻辑，后面事就都好办了。
打开自己熬通宵整理出的“难题集”，易邱漓先挑着几句难度不那么大的开始进行练习，一方面是摸透自己现在的嗓音条件，同时也能借助这里的专业设备，确认不同发音方式下自己能表达出的效果到底是什么样的。
能够使用专业设备的优点在此刻得以充分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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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陌，这就是你说的零基础？”
一墙之隔的监控室里，钟宁宵放下手里的耳机，打开外放，在监听设备上回放了刚才的片段，目光则透过单向玻璃看着正认真练习发声的易邱漓。
“就刚才那一句台词，他说了七八遍，开始的前两遍，分别是用靠前和靠后的发音位置去尝试的。紧接着后面几遍又换了鼻腔、头腔、胸腔的发声方式。”
“最重要的是，他每次发声位置都找的非常准，要说缺点也不是没有，比如气息上还是有些不够稳，但都不是大毛病。”
钟宁宵饶有兴致的看向身旁的男人，随口说道：“啧，你小子别是让人给骗了吧，你见过谁家零基础是这样的？”
骗……
听到这个字眼，庄陌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离开录音室之后，庄陌本来是准备直接回自己办公室处理未完成的工作，没成想还没等他走到电梯，就碰到了他给易邱漓约的台词课老师。
钟宁宵是庄陌本科时候的同学，毕业之后钟宁宵无比任性的换了人生赛道，几年下来，已经是行业内排名top的表演老师。
想着易邱漓台词基础差，钟宁宵又是个涉及到专业领域就批评起人丝毫不留面子的性格，于是庄陌将人先带到了和录音室一墙之隔的监控室里。
通过这边的设备，可以听到那边易邱漓练习的情况，也算是给钟宁宵打个预防针。
起初钟宁宵是带着耳机听的，庄陌只能从对方不断变幻的表情猜测着易邱漓的表现，但钟宁宵本身也是个戏精，庄陌并不能准确判断易邱漓的表现是否让他满意。
没成想，事情的发展竟然完全出乎了庄陌的预料。
虽然钟宁宵语气里带着对他的嘲讽，但话里话外都是对易邱漓的赞扬。
只是此刻这份赞扬，落到庄陌耳朵里，实在是分外刺耳。
“不是零基础还不好吗？这不是怕你不满意不想教，提前说得夸张点，给你打个预防针。”
庄陌努力扯出抹笑，低头从桌上拽过几张纸巾，机械的擦着自己的手指，右手食指的指尖已经被擦的有些发红。
钟宁宵口头调侃着老同学庄陌，实际上注意力还是在那个埋头练台词的男孩身上，并没有注意到此时庄陌的异样。
“先抑后扬可真是被你给玩儿明白了。”钟宁宵微微闭上眼睛，用心感受着易邱漓台词中的顿挫与节奏，“可以，这个徒弟我是收定了，天赋好，还非常有悟性。”
少年不断变换的声线通过专业设备播放出来，没有半点音质的损失，庄陌能清晰感知到每种不同声线中所蕴含的情绪，每一句都极富感染力。
是啊，演技精湛到能连着骗他两辈子的人，能没有天赋吗？
庄陌把掌心里揉皱的纸巾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关掉外放，状似随意的问道：“宁宵，以你专业的角度，他第一次试镜的表现，是故意的吗？”
“不可能。”钟宁宵摇头，语气很肯定，“再说逻辑上也讲不通啊，他要是有演技，为什么要刻意去表演一个‘演技尚可，但台词稀烂’的形象，试镜是为了拿到角色，他没道理故意摆烂吧。”
那段试镜片段，关掉声音去看的话，表演的小毛病和大部分刚入行的新人差不多，不算多拔尖，但也说不上拉胯。
问题主要还是在说台词上，打开声音之后，那个灾难程度简直超过他的想象。要不是看在老同学庄陌的面子上，他今天都不会来这一趟。
如果按照庄陌的假设，易邱漓能够通过刻意的表演，精准集齐演员说台词时候能踩的坑，那他的演技远不应该是试镜片段里表现的那样。
庄陌的猜测就纯属自相矛盾。
钟宁宵对于庄陌的猜想表示很困惑：“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进步大是因为人家有天赋人又聪明，怎么你还阴谋论上了？”钟宁宵说着还不忘自夸一把，“我刚入行也是这样，发现不足之后会立刻想办法补上，就等着在下次一把惊艳所有人。”
钟宁宵笑着拍了拍庄陌的肩膀：“好了，时间差不多，我要去给我聪明伶俐的大徒弟上课了。”
监控室里很快只剩下庄陌一人。
庄陌拿起钟宁宵刚才放下的耳机，犹豫片刻后，还是戴了起来。
他倒要看看，没有自己这个观众在场的时候，易邱漓会换上什么样的人设去和别人相处。
说不定，这就是一个抓住易邱漓狐狸尾巴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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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宁宵推开门的时候，刚好是易邱漓休息的间隙，见对方抬起头看向自己，钟宁宵开门见山：“易邱漓你好，我就是你今天的台词老师，钟宁宵。很高兴认识你。”
进来的男人看起来和庄陌年龄差不多，气质上带着些随性慵懒的感觉，应该是个十分有个性的艺术家。
“钟老师您好，今天辛苦您带我了。”易邱漓赶紧站了起来，“对于明天的试镜，我其实有些自己的想法，不知道对不对，您是专业的，还得需要您帮我参谋一下。”
钟宁宵眯着眼睛满意地笑笑：“好啊，我喜欢有主意的学生，说来听听。”
易邱漓将手里的剧本和整理好的笔记递给钟宁宵，简要说了下自己对于明天试镜的猜测，以及自己关于“押题”方面的逻辑。
“大概就是这样的一个猜测，不确定是否对，按照这个标准，我从剧本中挑选了难度比较大的几段台词作为重点攻克对象。”
钟宁宵听完易邱漓的话，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欣赏，也按照对方说的翻看着手里的资料。
本以为刚才的表现就够有天赋了，没想到思考问题的角度也能准确切到要点，这份敏锐度很多圈内人都未必具备。
“你眼光很准啊……”钟宁宵昨晚也突击看过剧本，因此再看到易邱漓挑出的重难点的时候，很意外对方的想法竟然和自己是完全契合的。
钟宁宵指尖在摊开的笔记本上点了点，点到的刚好是易邱漓标注的心得和领悟：“你这个分析能力，看起来可不像是刚入行的新人。”
都是应试教育走出来的，能从“出题人”角度出发看问题，看透出题人逻辑，并不是多让人惊艳的能力。
真正让钟宁宵觉得惊艳的是，易邱漓能准确套用这套逻辑，精准找出哪些台词是难的、哪些台词是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好好研究琢磨的。
这种能力，才是最难拥有的。
很多演员无法在台词上或是演技上有所突破，就是因为他们抓不到重点，即便老师把道理都讲烂了，他们也不能将那些理论应用到实际工作当中。
通俗来说，就是他们对于拿到手上的剧本，分辨不出哪些是难的、哪些是简单的。
如果没有天赋，想要突破这一点，就需要足够丰富的经验，同时还要对剧本中人物分析的足够透彻。
“哦对了。”钟宁宵想到易邱漓的简历，很快替易邱漓想到了原因，“你是学心理学的，看来基本功很扎实啊，对剧本里人物心理揣摩的很到位。”
易邱漓被钟宁宵的一通夸奖说的都不好意思了，只是没想到对方咔咔一顿分析，最后把原因归咎到了原主的心理学专业。
倒是逻辑自洽了。
易邱漓无奈笑笑：“嗯……算是吧。”
毕竟他总不能说，自己的这些经验是因为上辈子身为打工人身兼多职磨练出来的。
那就不是经验分享，是恐怖故事分享了。
监控室里，庄陌听着易邱漓逻辑精密的“案例分析”，表情变得愈发难看，最后再次归于冷漠。
所以，易邱漓也是这样抽丝剥茧的去分析他、从而得出针对他的“定制解决方案”吗？
第8章
从监控室离开，路过秘书处的时候，庄陌想起之前有几份要签字的文件还在那边。
罗昕本想过会儿才去找庄陌签字，但领导既然来了，她断然没有放过的道理：“庄总，有几份授权书需要您签字，法务已经审过了，我这就找出来给您。”
“对了庄总，这是刚汇总的发展规划，素骥传媒未来三年的。”怕庄陌干等着尴尬，罗昕把手边另一份装订好的文件递给庄陌。
“好，我看看。”
编制规划的工作是上周庄陌布置下去的，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讲，这是一份他在数年前就已经看过的规划了。
那时候的他对方案是满意的，可对于现在这个带着经验重新来过的他而言，要改的地方就多了。
“啪……”
“糟了！”
罗昕找文件的时候没注意到随手被人放在桌边的冰美式，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一杯满满当当的冰美式已经全都碰洒在了桌子上。
好在没有溅到庄总身上，被打湿的资料也不重要，不然今天她就真的完蛋了。
“对不起庄总，我得先收拾下桌子。”罗昕连忙找出抹布开始擦桌子，同时尽量抢救暂时还未被波及的资料。
“嗯，不着急。”庄陌淡淡开口，视线却凝滞在倒下的咖啡上移不开眼。
肆意流淌的琥珀色液体慢慢洇湿白色打印纸，四溅开来的细小点状痕迹很快在纸上干涸定型，庄陌伸手抹了一下，带着凉意的咖啡液已经深深渗进致密的纤维当中。
咖啡倒下的瞬间在脑海中不住回放。
庄陌感觉身上开始发冷，彻骨的冷意从额头、到面颊，最后顺着颈部的走向浸湿衣服，流到胸膛。
直到庄陌再次回到办公室坐下，处理完上午积压着的工作后，他仍能回想起刚才那杯打翻的冰美式。
他还是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太对。
“庄总，易先生和钟老师都不准备去食堂。”季荇敲了敲门，“我这边是直接给他们订两份工作餐，还是您另有安排？”
易邱漓……
庄陌闭了闭眼，手指抵住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订两份工作餐让人送过去吧。”
“好的，那我也跟易先生那边说一下。”
“等等。”庄陌猛地睁开眼，叫住季荇，“你问下易邱漓，要不要全冰的美式，如果要的话，就给他带一杯，应该是中杯加6shot浓缩咖啡、全冰。”
“就在这里，打电话问，开免提。”
一连串的要求给季荇都有点整蒙了，今早不还喝的卡布奇诺，易邱漓似乎并不嗜苦啊？
还有，全冰就意味着杯子里只有浓缩咖啡液和冰块，一般中杯也就两份浓缩，加到六份是什么邪门搭配？
但这些都不是他这个打工人需要考虑的事情。
季荇按照庄陌的要求打通了易邱漓的电话，手机开免提放在桌子上，余光留意着自家老板的情况。
“什么玩意儿？全冰、6份浓缩？”易邱漓微微睁大双眼，拒绝的意味再明显不过，“坚决不喝！人生已经很苦了！为什么还要喝那么苦的东西！”
素骥已经内卷到这种程度了吗？这得累到什么程度啊，需要打工人天天喝这个浓度的咖啡来提神？
钟宁宵听了一耳朵易邱漓的抱怨，也顺带叮嘱：“拒绝的对，你现在刚练习完，喝冰的很伤嗓子，这点你以后也要注意。”
易邱漓算是他近些年见过嗓音条件最好的演员了，仅仅用了半天，就能做到在不同声线中随意切换，这样一幅好嗓子怎么能不好好珍惜。
季荇了然：“那我就给准备两瓶常温水吧，一会儿连带着午饭让人给您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