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话，吃了。”

　　周林轻声解释，语气听不出半点急切，只有平静温柔的敦促。

　　“我们都见过那些精神力失控的实验体，能够有效缓解精神海痛苦的手段，唯有攻击吞噬其他精神体，消耗掉新生的暴乱精神力，让受损的精神海有余力自愈。”

　　“我身边还跟着真正实体化的精神体，这只是我的一部分精神力，和精神体剥离手术的原理类似，离开主体之后就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

　　“但能让你舒服一点。”

　　乔九安拧着眉头，盯着桌面上好像只有投喂仓鼠D一个执念的小金雕：“每次精神体剥离之后，你都会虚弱好一阵子，精神海混乱，情绪无法自控。况且这样的方法对我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时间久了，就连你也会因为精神海受损疯掉。”

　　“现在这个节骨眼，你做这种决定真的算不上冷静正确。”

　　“你是想死在我前面？”

　　通讯器那边的男人垂着眼帘，指腹轻揉吊坠上被匕首刻出的胖仓鼠，低声道：“可我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冷静正确的。”

　　“我想知道你在哪，想看着你，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再受伤，精神海什么时候在痛，会不会整晚睡不着，坐在窗边看月亮，亦或者喝了一杯又一杯的咖啡，一个人制定那种没想着活下来的袭击计划……”

　　“宝贝，把我带在身边，好不好？”

　　乔九安沉默着，呼吸声从通讯器的那一边传来。

　　很奇怪，明明周林第一次这么叫他的时候，乔九安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可是听着听着，每一次都觉得是在身处深渊时，突然乍现的一根绳索。

　　这根绳索不仅垂到了乔九安的面前，甚至还表面温柔实则霸道强硬地在他身上打了个死结，一圈又一圈绑得结结实实，密不透风。

　　周林也没有再说什么，匕首划过金属吊坠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细小的碎屑自手指间散落，闪动出类似星星的光芒。

　　只是那双眼睛里，除却专注，还有鹰隼锁定目标时的兴奋与等待猎物走入良夜的耐心。

　　仓鼠D定定看着小金雕好久，抬爪在身上的卷毛毛上擦了两下，主动靠近小金雕，踮脚张嘴叼了金雕鸟喙上的羽毛，用两只前爪抵着往嘴里塞。

　　塞完还别别扭扭地贴着小金雕坐下，瞥了小金雕一眼。

　　小金雕特别上道地伸出翅膀，终于将毛嘟嘟的仓鼠D虚拢着包进自己的翅膀里。

　　小金雕试图往仓鼠D的嘴巴里继续塞羽毛，但仓鼠D却紧紧闭着嘴，把自己团成一个仓鼠球，原本毫不起眼的仓鼠短尾巴撅得老高。

　　原本执着投喂的小金雕定定看着仓鼠屁股，顿了顿，用翅膀尖戳过去。

　　小金雕是精神力凝聚，没有实体，仓鼠D只觉得尾椎骨被冰冰凉的精神力一戳，捂住屁股蹦起来，瞪着一双倒三角眼，愤怒控诉地瞪向耍流氓的肇事雕。

　　乔九安：“。”

　　乔九安小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就是你的仓鼠了”，声音小到就连他自己都没太听清。

　　纯属被撩得坐不住，嘴硬之后还是觉得躁得慌。

　　周林眸中飞快闪过一丝精光，没纠结仓鼠的归属权，而是善解人意地将话题拉回来：“对了，两个月后，黑市拍卖行上会出现一套顶级医疗舱。”

　　“这可是曾经联邦富商们趋之若鹜的救命东西……”乔九安意味不明地哼笑，“你怎么说服他拿出来拍卖的？”

　　乔九安自己也追查过医疗舱的消息，当然知道这套会出现在黑市上的私人医疗舱是什么来头。

　　“唔，很不幸，显然这套医疗舱没有阻止它所有者的死亡，而他配偶花钱的速度不仅远超钱生钱的效率，还引来了一些危险且觊觎的目光。”

　　“这位夫人需要钱，并且需要一些庇护性的威慑力。”

　　笑意从乔九安嘴角溢出，活动了一下手指：“那这不是巧了，两个月后，咱们不光有钱。”

　　“还有枪。”

　　***

　　两个月后·黑市地下交易场

　　里世界的潜规则很多，黑市的所在也并非一成不变。

　　每一次举办拍卖会的星球坐标和详细地址，只会在举办前一天，用暗语传递给有资格进入的买卖双方。

　　而比起代号“金雕”这个被忌惮的雇佣兵，真正深入里世界黑市商人圈的，反而是柔茵。

　　“柔茵夫人，这就是你那位好友的待客之道？”坐在桌边的男子双臂环胸，气势逼人，“拍卖会可就在这两天，要是耽误了事，这损失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面相和善的老妇人百无聊赖地拨弄手中的蕾丝折扇，闻言笑呵呵道：“柔茵到底年纪小，心肠软，什么朋友的忙都想帮衬一二，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柔茵的礼服长裙轻曳在地面，温婉柔美的长卷发披散在肩头，闻言还是却笑得文雅，不接话也不生气，眼波流转间一派温柔似水，半点没有里世界人常见的锐气。

　　见柔茵这么能沉得住气，另一个戴着黑色礼帽，胖得看不出五官特征，扔进人群直接消失的男人转了转手上的空间纽，开始打圆场：“哎呀，急什么，和气生财！难得有小朋友想和咱们这些老家伙认识认识，多个朋友多条路，这不是好事嘛！”

　　“听你们放屁话，要不是有顾虑，你们一个个的能老老实实过来？也不怕被人一锅端了。”

　　坐在这里的“店长”戴着面具，声音明显用了变声器，但从身形上看明显和之前边缘星服装店里的不是同一个，说话阴阳怪气地很是直白。

　　“怎么，你们是敢得罪不知道握有多少消息库存的‘金雕’，还是敢无视重新出现就扫了大半黑市交易区的‘D’？”

　　这段时间D大摇大摆着搅黄了不少武器交易，最让他们这些军火商头疼的地方在于，D就是只掀摊子不抢东西，军火和钱愣是一点好处都不拿。

　　但偏偏能打得过D的没几个不说，D在数据网络里简直就是如鱼得水，根本没人能防得住他。

　　——任谁都不想在做地下军火交易的时候，要么被对家敲门，要么被联邦出警。

　　这一个月来，上到军火商，下到各路买家，都被折磨得有些焦头烂额，草木皆兵，交易更是硬生生停滞了好一阵。

　　所以在D终于给他们四个军火头头发出请柬，开门见山要谈一谈的时候，他们四个都多少有种“终于来了”的轻松感。

　　再被D这么不讲道理不顾规则地闹下去，钱倒是次要，作为头部商人的脸面和名声才是不好挽回的大损失。

　　几人正说着，原本寂静无人的公馆外突兀响起摩托车疾驰而来的咆哮声，十几秒后，伴随着尖锐的急刹摩擦声，稳稳停在大门外。

　　大厅原本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齐齐看向门口。

　　乔九安抬脚侧停了重型摩托，浅咖色的背心外面搭了件外套，袖口挽到手肘，胸前银色的吊坠因为他坐在摩托上的姿势紧贴着漂亮的肌肉。

　　他抬手摘了头盔，捋了一把被压到的短发，将衣兜里的卷毛仓鼠掏出来放在肩膀上。

　　原本紧跟在乔九安身边，此时正盘旋在半空的小金雕顿时俯冲而下，合拢双翅矜持稳重地贴上了仓鼠D。

　　短靴踩上台阶发出清脆的声响，乔九安拎着头盔推开门时，正正好对上迎接他的五道目光。

　　他朝着柔茵轻眨了下眼睛。

　　柔茵换了个更加放松的坐姿，托着高脚杯的手指在杯壁看似随意地轻点了几下。

　　说实话，乔九安当初和大家一起编创这套密码的时候，可没想到会运用这么广泛，几乎成了实验体之间独有的信息传递方式。

　　乔九安心里有了数，走进来随意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双腿交叠，头盔磕碰在桌面上发出轻响，眉毛扬起的弧度带着不驯的叛逆。

　　“路上遇到几只小狗狗，耽误了点时间。第一次见几位大老板就迟到……唔，三分钟，”乔九安掀起唇角，“还挺不好意思的。”

　　作为D和黑市军火商们的牵头人，柔茵却始终没有开口表态的意思，从容自若地抬手招来服务机器人倒酒。

　　这一次，刚才还在打圆场的胖商人也没率先开口。

　　“店长”组织内部和乔九安打过交道，姑且还算熟悉，于是开门见山问：“说说吧，你想要什么？”

　　乔九安摘了手套丢进摩托头盔里，友善且友好地回答：“也没什么，就是想和大老板们聊一桩大买卖。”

　　最开始开口呛声柔茵的男人冷哼道：“多大的买卖能让阁下闹出这种撕破脸的动静？”

　　老妇人上下打量了一阵乔九安，总觉得D的这张脸有种呼之欲出的莫名熟悉感，这让向来谨慎的她没有贸然开口。

　　胖商人笑呵呵道：“D先生难道是想同时和我们几方谈生意？”

　　乔九安悠悠道：“是啊，这么大的一笔买卖，你们单拎出来一家，怕是吃不下。”

　　几个军火商几乎是同时笑了，唯有清楚D和001有时候操作极度风骚的店长抽了抽嘴角，追问了一句：“你有多少钱？”

　　“还好，也就——”

　　乔九安翘着嘴角，手指交叠放在膝上，指尖偷戳其他人都看不见的精神体金雕。

　　“35个亿。”

　　……

　　35亿。

　　在联邦悬赏还高高挂着的当口，在座的都是聪明人，不可能联想不到D口中要做买卖的联邦币，根本就是还没从联邦国库里划出来的悬赏佣金。

　　一时间，空手套白狼，打劫，明买暗抢……诸如此类的词一股脑涌入四人的脑海。

　　睡饱了的仓鼠D终于坐直身体，抓抓肚皮，眼睛还没睁开，正张大嘴打哈欠，就被小金雕塞了一根羽毛进嘴。

　　经过两个月来小金雕追在仓鼠D后面一门心思的投喂，乔九安的精神海虽说没办法和全盛时期比，但在不透支使用的前提下，已经不会有尖锐搅痛了。

　　仓鼠D更是被金雕喂得毛亮顺滑，四爪粉嫩。

　　但与之相对的，是原本轮廓清晰羽毛分明的小金雕，因为精神力的大量流失，即使在乔九安的眼里，也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柔茵的精神力曾经短暂达到过S级，但在精神体剥离手术后精神力大幅度下降，在场人中，唯有她似有所觉地看向小金雕的方向。

　　“大家都是同一边做生意的，我嘛，也不是那种白吃打劫的魔鬼。”

　　乔九安没在意柔茵的视线，反手从空间纽里掏出一副扑克，双手一拉一合，扑克被拉开成一条线又合拢作一叠，两叠牌在指间调换得眼花缭乱。

　　“人生和商场大差不差的，偶尔洗洗牌，重新出牌打一局才更有意思。什么联邦、帝国、政权，对我们来说没多少意思，利益和地位才是硬道理。”

　　“现如今联邦上层的关系网早已经固定饱和，有些地位显赫贵族出身的上位者，指缝里哪怕露出来那么些许，都是大笔的联邦币。”

　　乔九安手腕上的光脑终端发出一声嗡鸣，与此同时，其他几人的光脑也或多或少生出些动静。

　　他抬手示意几位军火商随意。

　　大厅里的几人眼皮一跳，点开光脑终端弹出的光屏上是如出一辙的，联邦35亿悬赏被完成的消息。

　　联邦新闻部放出来的雇佣兵影像上，金发的男人温和笑着，身后的高处，停着一只眼神锐利凶悍的金雕。

　　“哦，看来我付款的时间要比预期早很多了。”

　　乔九安眨眨眼。

　　周林当然不会在现在就把虫族女王的精神力样本交出去。

　　他提出的条件是在莱恩研究中心先确定自己能拿到手的利益，再进行精神力样本交接，交接完成的瞬间，佣金就会到账。

　　“35个亿的武器库，能炸出来多大的新局面，拉下多少人，又能推上去多少关系……不用我说，大家都是聪明人。”

　　这么大规模的军火，不管D和001要炸的地方是哪，总归都是掩盖不了的大动静。

　　联邦和帝国不一样，成立的时间太短和当初领导者的暴毙，导致联邦上层的政权颇有些私欲纵横草台班子的混乱。

　　上位快，被拉下来的也快，混乱与冲突就是再好不过的洗牌机会。

　　之前看似急脾气的男人眼眸微眯：“用你带来的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