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之间还需要打辞职报告吗?
不是,关键是为什么要辞职?
穆兰道:“我也想不太明白,并不是很难处理的事情,为什么他要打辞职报告。”
桑亦想了想,刚才他还说穆文骁“妈宝”,原来是这么个妈宝法,用辞职报告威胁他妈回来处理事情?
不不不,不至于。
“阿姨,我不太明白。”
穆兰手指在杯子上绕着圈,似是在斟酌该如何说,片刻后,穆兰终于开了口:“我和小文,跟普通的母子不一样,这话要说起来就要从很多年前开始说了,小树,你应该多少也知道些。”
桑亦点了点头。
“我和小文的爸爸认识时,他是一个事业单位的正式员工,而我只是一个服装店卖衣服的,门不当户不对,嫁给他算是我高攀。”
“结婚以后,我想做点儿小生意,他爸爸不同意,只想让我在家做饭带孩子,于是我们就开始了不停地争吵。”
“小文三岁时,我终于下定决定跟他离婚,他爸爸说如果我想离婚,孩子留下,以后不许我见他。”
穆兰垂了垂眼:“我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然后一个人拎着个包就走了。”
“那十几年间,我和他一两年才能见一次面,好几个月才会通一次电话,哪怕是个普通的邻居都比我们见得多,说的话多。”
穆兰偏了偏头,抬手在眼角拭了一下。
桑亦默默递了纸巾过去。
穆兰接过纸巾在眼睛上压了压,然后抬头看着桑亦:“在他最需要最难过最痛苦的时候从来没有出现在他身边的妈妈,他对我能有多少感情呢?”
“当初要不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那年他也许并不会跟我走。”
“当年我给他治了眼睛,他对我说谢谢我,以后会报答我的……”
穆兰说到这里有些哽咽,闭了闭眼睛:“母子之间说报答……”
听到这话,桑亦算是明白了许多。
从重逢后,桑亦和穆文骁之间也没怎么谈过他妈妈,毕竟一说当年的事儿,穆文骁就带着些火气,桑亦也不敢往枪口上撞。
现在想起来,当年的陆文其实提起爸妈一直都是很冷淡的,他爸自然不用说了,他都抱着他一起跳楼了,至于妈妈,只是几次筹不到钱时说过打电话打不通,再也没说过别的。
十八岁成年的人跟没见过几面的妈妈……
桑亦没去想过,只觉得他现在有钱有权过的挺好,但听到穆兰这番话才恍然想起穆文骁一直是个心思异常敏感的人,不然也不会追着找了他八年。
穆兰平复好心情后抬头看他,见桑亦一直没出声说话,便开了个玩笑打破包间里有些沉重的氛围:“我以为你会想一箩筐的话来安慰我,替我找理由,毕竟听说桑经理舌灿莲花。”
桑亦有些尴尬地摸了一下后脑勺:“选择不同而已,选择之所以称之为选择,就是还有另外一个选项,所以当选定一个后,大概率会失去一些东西,如果当事人不是穆文骁,我会对您竖个大拇指,觉得您的选择没有任何问题,但因为是穆文骁,我会心疼,所以就没办法舌灿莲花了。”
穆兰被他逗笑了,笑过后温和的看着他:“那当年你做出那个选择,后悔过吗?”
桑亦叹口气:“就上个月,我信誓旦旦跟穆文骁说我从来没后悔过,现在嘛……还是这句话,不后悔,虽然会难受会心疼,但更多的是庆幸,我不知道当年我没离开会是什么样子,我只知道如今我和穆文骁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会在一起很久很久,这就足够了,我很幸运。”
说到这里,桑亦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实我不是一个幸运的人,甚至是一个很不幸的人,说句矫情的话,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可能都用在了穆文骁身上,老天爷可能是看我前半辈子过的太惨,所以追着非得把这份幸运给我吧。”
穆兰眼中戴上了一抹赞许:“小树,你没变,但你也长大了。”
桑亦笑:“二十八,不算大,还小着呢,所以阿姨您也正年轻。”
穆兰笑着摇头:“你这张嘴啊。”
锅已经沸腾,两人开始吃饭。
桑亦手机上来了好几条穆文骁的信息,桑亦抽空给他回了一句:没空理你,闭嘴。
想了想,又发了个表情包过去哄人:爱你呦.JPG
前一句让人闭嘴,后一句又爱你,穆文骁回了个句号过来,可能也是相当无语。
茅山道士:谢谢你抽空敷衍我。
桑亦嘴角勾起一抹笑来,抬头就看到穆兰看着他笑。
桑亦轻咳一声,忙放下了手机。
“小文这些年一直都是报着要报答我的心理在帮我,但我也没想到他会打辞职报告,我觉得可能是因为老唐找你麻烦的事情,但这些事情也不是不能处理,不至于就打辞职报告……”穆兰叹了口气。
“他怎么说?”桑亦问。
“他说他给我招惹了很多麻烦,他辞职会让我更好处理这些事情,但我思来想去,实在是不至于,我又不是不赞同你们两个在一起,而且我也没有立场和资格去管你们两个的事情,所以我想着是不是有哪里做的不好让他心里有怨气,所以借着这个机会……”
桑亦无言一瞬。
被穆文骁磋磨了这么久,小穆总脑回路的走向肯定是不能用正常人思维来想的。
桑亦先安抚穆兰:“我也觉得因为唐总这件事情不至于,小穆总的脑回路总是异于常人,阿姨您先别着急,等我问问清楚。”
“好。”穆兰松了口气,脸上戴上了些笑容,“谢谢你,小树。”
小树回来她真的很开心,尤其是他又是个脑子活泛的,有些话不用说清楚他自己就想到了,有这样一个桥梁,比她天天去猜自己儿子的心思要好太多了。
见穆兰明显的神情放松,桑亦挠了挠头,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
从火锅店里出来,穆兰的车子直接将桑亦送到了他家楼下,因为她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他。
这也是她为什么会选择在桑亦家门口的火锅店吃饭的原因。
“这些东西是我收起来的,小文不知道,你看过以后自己决定要不要让他知道。”
一个很大的半人多高的箱子,司机帮忙送进电梯。
桑亦和穆兰互相留了联系方式:“我这几天都在国内,有什么事情你直接联系我就好。”
“好的,阿姨。”
桑亦拖着个大箱子回了家。
他这些日子都不在家住,很多衣物都带去了穆文骁那里,但家里打扫的很干净,因为保姆阿姨每隔四五天就会过来开窗通风,顺便打扫一下卫生。
桑亦坐在地板上打开了那个大箱子。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柄砸坏了的二胡。
“当年你离开后,小文又气又恼,就把那二胡砸了,我给他收了起来。”桑亦脑海里回放着穆兰的话。
一红一蓝的两个塑料牙杯都是好的,桑亦还记的一块五一个,很便宜的东西。
碎成片的白瓷被细心收敛在一个小盒子里,桑亦仔细辨认了一番,那是当年两人喝水用的瓷杯。
被撕破又粘好了的书本,是桑亦当年被逼着学习用的教材。
床单被罩被洗的干干净净封存在压缩真空袋里,一个红色的暖壶,一束被封了膜做成标本的干花……
零零总总的东西全都是当年他和陆文用过的,像是将那一年的记忆全都暂停保存,这一刻又续上了。
“你们那间小屋里东西不多,我也没有什么能帮他做的,就想着给他留个念想,就让人一件一件都收拢了起来。”
“我以为随着时间推移,他会慢慢忘记,没想到一年一年又一年。”
桑亦最后从里面翻出了一个很旧的本子,本子上有很多划痕,甚至有些纸张都是被撕破后又粘起来的。
桑亦认得那个本子,那是辛浩用来记账的账本,买了很多放在那里,他偷拿了用来做题。
我恨死你了。
圆珠笔浅蓝色的划痕一道一道覆盖着这几个字,涂抹成一团将纸张都划破了。
“我恨你”写了无数张纸,夹杂着很多“小树”的名字,写完又涂抹,破旧的地方都被人用透明胶带全都贴的平平整整。
后来,“我恨你”慢慢变成了“我想你”。
再后来,今天是“我恨你”,明天又变成了“我想你”。
每一天都标注了日期,断断续续,足足有三年。
本子没用完,还剩几张纸,也不知是停了还是换了个新本子。
桑亦又去翻箱子,也没翻到。
桑亦红了眼眶,又忍不住笑着叹气。
将箱子搬进客房的房间封好,桑亦想着去找个人把二胡修一下看看能不能修好。
现如今看到这些,桑亦不像之前听辛浩说起那些事情时那么难受,更多的是心里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滋长,让他的心里被填的满满的。
桑亦靠在沙发上想事儿,一会儿想穆兰和穆文骁之间的母子关系,一会儿又想箱子里的东西,脑子里一时间有些乱。
李宏来了个电话,问他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桑亦懒洋洋道:“都处理好了,放心吧。”
“你怎么处理的?”李宏既担忧他被人揍,又担忧他打算跑路。
“真没事儿了。”桑亦安抚他,“都谈妥了,那两个变了挂还没敲定的,你现在打电话过去问问,说不定有转机。”
挂了李宏的电话后,桑亦继续躺在沙发上发呆,直到天色渐黑,竟然困得睡了过去。
直到“门已打开”的声音响起,桑亦才从睡梦中被惊得睁开了眼睛。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灯光透过窗子落进来不怎么亮,但能看到玄关处站着的人。
桑亦躺在那里没动,哑着嗓子问:“你怎么来了?”
“我还以为你被我妈拐去卖了呢。”
“嘿。”桑亦乐了一声,“那我可太值钱了。”
穆文骁换了鞋走进来,也没开灯,站在沙发边垂眼看着他:“你跟我妈今天聊什么了?”
“你想知道?”桑亦啧了一声,“早知道你想知道,我就给你录下来了。”说着桑亦抬脚在穆文骁的大腿上踢了踢:“要不你求求我,我就告诉你。”
桑亦这张嘴有时候挺气人的,穆文骁抓住他的脚踝想给他甩开,但手往下一摸,皱了眉:“怎么这么凉?”
桑亦这才想起他没交暖气费。
这个时节已经开始供暖了,今年他给忘了。
桑亦没穿袜子,又睡了一觉,确实有些冷。
桑亦伸手摸过遥控器开了空调:“忘记交取暖费了,又省一笔。”
“……”穆文骁顺手给他搓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