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又青和几个病情趋于稳定的孩子在最后一波,大家领了小糖果,哪怕没有家里人陪,依然安静乖巧。
病房里鸦雀无声。
但等医生走远,病房里立刻变了个模样,大家叽叽喳喳,聊哪个小伙伴刚才打针哭鼻子,谁吃了奶糖还害怕,都是不到十岁的小孩,闹腾得以为进了游园会。
曲护士长进来维持秩序:“谁要是不听话,等你们家长来了,护士阿姨会告状的,以后小蛋糕都没有了。”
大家平时忌口,指望着小蛋糕和糖果改善生活,果然吓住了,齐齐“嘘”了声,爬回床上。
温又青眼珠随着曲护士长乱转,问她:“明天可以让哥哥进来陪我吗?”
曲护士长说:“可以,你和你哥哥商量时间,周五还能陪床呢。”
他们这些治疗进度快的,已经不让家长陪护了,温又青有些高兴,又很遗憾,以前他每天都能见到哥哥,现在可没这种好时候了。
“你哥哥还得挣钱,还得相亲,有好多事忙呢,只要你在医院听医生的话,他就放心。”曲护士长宽慰他。
温又青眼睛往四周扫了圈,见大家都没注意,拉住曲护士长的袖子,偷偷问:“阿姨你人最好了,我哥哥相亲都那么久了,怎么还没找到喜欢的人呀?”
曲护士长笑了:“你当相亲对象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说有就有?你哥哥没告诉你吗,得慢慢来。”
温又青:“哦,我哥哥没说过他喜欢什么样的。”他甚至猜测自家哥哥阳奉阴违,对自己的感情不上心。
曲护士长给他调整点滴的流速,迟疑道:“也不是……你等你哥来了,你问他吧。”
咦?温又青睁大眼睛,拉住曲护士长,非要问清楚不可,曲护士长冲他露出神秘的微笑,摸摸他的头,让他好好睡觉。
温又青的性格哪能憋得住,医院这个时间不让打电话,他当下就坐起来给自己哥哥发微信。
[哥!哥!你在吗!?]
半夜鬼哭狼嚎,吓得温川以为他病情有变动,他捻亮台灯,回:[怎么了?]
温又青:[你是不是在谈恋爱!?]
温川:[?]
[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
温又青差点把曲阿姨供出去,但对方什么都没说,自己这样就很不仗义,于是他用上了耍赖的绝技:
[你这几天都没怎么来看我,我发消息问你对象的事,你总不回,酥酥跟我说,这就是见色忘弟,只等生米煮成熟饭再先斩后奏。]
温川:[……]
自家弟弟的脑回路如此清奇,却让他心口突突,别说,温又青举着小机关木仓横扫,还真蒙对一半。
温川确实做过先斩后奏的事,当年退学、开甜品店,他都自己操持,等稳定了再告诉温又青,那时温又青还小,又要治病,现在他长大更懂事了,温川瞒不过去了。
但他还没想好怎么介绍沈逸青。
温又青:[嫂子帅吗?]
温川反应慢了半拍,抿唇:[嗯。]
温又青“哈”了声,道:[我就知道!]将“见色忘弟”四个字打了满屏,眼花缭乱。
温川只好绷住脸,催他老实睡觉。
温又青也在和哥哥的争论中积累了宝贵的经验,见好就收了两分,发出举手的表情包,问他:[最后一个问题,做什么的?]
温川挑拣用词,道:[挺帅的,是一院的骨科医生。]
温又青突然不说话了。
温川:[怎么了?]
温又青:[哥,你不会是为了我才和他在一起吧?]
没想到小小人儿心思那么重,温川隔着屏幕,敲打他:[别瞎想。]
温又青吐吐舌头,装可怜样:[那什么时候带给我见见呀?]
温川没有立刻答应,以免温又青上房揭瓦。
[我是哥哥最爱的弟弟,哥哥的男朋友,就是我的男嫂子!我当然要替你把关咯!]
[哥,我真的太好奇了!我还有几天手术,哪天见都行!!]
温又青这么要求,是因为关心他,也因为日子太过无聊,他起先不说是想等关系稳定,现在既然提到了,“男朋友”这个角色终归要放上桌面。
这个世界上他最不会拒绝的就是温又青。
温川心软答应了:[好,我去问问他。]
温又青:[好嘞!]
温川恩威并施,终于让温又青放下手机。
书房里,沈逸青闭目养神。
所有工作信息已经处理完了,但手机依然开了铃声,音乐换成了悦耳的《call me》,他靠在椅子上,默然过了遍明天要讲解的手术操作要领,皮下和皮内埋置几个字从脑海中掠过,铃声如期而至。
听筒里传来温川的呼吸声,叫他:“沈先生。”
沈逸青直起身:“嗯?”
温川迟疑道:“抱歉打扰你,想问你这周有空吗,我弟弟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我们的关系,他把你当成我的男朋友了,想要见见你。”
沈逸青说:“可以。”
温川表达了感谢。
“这周么?”
温川道:“嗯,下周他要手术,可能不方便。”
原来要做手术了,这么大的事,温川没有跟他说,沈逸青微微皱眉,将这件事收进心里,终究没有过界,应了下来。
温川道:“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沈逸青道:“好。”
温川以为两人的对话到此结束,临睡前,却收到了沈逸青的微信:
[晚安,男朋友。]
好像在提醒他,两人的关系已经发生变化,自己这个男朋友是真实存在的,温川怔了怔,脑子蹦出温又青说过的乱七八糟的词,什么“男朋友”“男嫂子”,脸颊升温。
见面时间定在周五晚上,温又青申请出去吃饭,温川问过主治医生,得到首肯,定了医院附近的餐厅。
温又青这几天格外乖,连挑食的毛病都改了,每天在医院叨叨自己有了新嫂子,恨不能代替哥哥给朋友们发喜糖。
温川没想到自己谈恋爱的事情,对温又青影响这么大,温又青小大人很有讲头,说:“家里人多,过年更热闹呀!”
温又青有本事一句话就让温川眼皮发烫,他自己还毫无所觉。
提着灯笼满街跑,跟在爸妈身后拿红包的记忆,已经被时间淹没了。
温又青戴了火红的帽子出门,比圣诞老人还红,温川和他溜达着往餐厅走,路上问沈逸青到哪里了。
沈逸青说:“还有半小时,你们要是饿,就先点菜。”
温又青探头叫了声“哥哥好”,温川和沈逸青都愣了下,电话对面重新传来声音:“你好,又青。”
温又青说:“一会儿见!”
沈逸青应了,温川弯起眼睛,抬头摸了下温又青的头发。
温又青忌口很多,不能吃辛辣刺激食物,温川选了家淮南菜,装修风格小桥流水,清净宜人,最主要的是饭菜看起来很干净。
温又青缠着他聊“新晋男友”,温川能说的都说了,感觉再说下去,温又青就要押着两人领结婚证了。
然而过了十分钟,温川忽然接到沈逸青的电话,说有可能来不了了。
“抱歉,医院临时接诊任务,病人情况危急,我可能没办法过去了。”背景音嘈杂,温川怔住,温又青竖起耳朵,看向他。
沈逸青道:“实在抱歉,辛苦你公放,我跟又青解释。”
温又青已经猜到了,沈逸青跟他说完,温又青没做表示,只说下次有机会再见。
他年纪小却懂事有礼貌,做医生有多辛苦,成年人的世界有多累,他明白,何况自家哥哥认定的人,他多少要给面子,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发脾气。
但怎么说呢,心里依然不痛快,越联想就越不舒服,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温川:
“哥,逸青哥平时这么忙,是不是没空陪你啊?”
温川道:“不会,我也有工作,大家忙起来差不多。”这话倒是真的。
温又青撇撇嘴,筷子拨了拨碗里的青菜堆。
沈逸青被一个电话叫回医院,说不懊恼是假的。
急救室呼啦啦围着一大群人,上了除颤和呼吸机,家属在能不能保住腿这件事上争论不休,最终还是没有实施手术,先抢救再说。
值班医生年纪轻,又不是骨科大夫,面对这种场景有点慌,尤其家属情绪崩溃,拿医生撒气,他更懵了。
“我们就这一个孩子,孩子还没对象,才工作,求求你们一定要保住他的腿啊,保不住的话,以后日子怎么过,我们两个真的要死在您面前!”
家属身上都是泥土和血渍,原本沈逸青两手被血浸透了,现在白上衣衣袖也被搞得一团糟,他皱着眉,让护士把人带出去:“家属在这里影响抢救进度。”
患者家人还在哭嚎,差点撞到护士,输液针尖差点扎到沈逸青,这回身边同事都急了:“两位冷静点,至少给我们时间救援,先不考虑截肢,也得把命救回来!”
家属还在哀嚎求助。
抢救过程没时间废话,沈逸青寒声道:“拉出去,不然就转院,让他们自己选。”
家属眼泪和哭声有一瞬间憋了回去,就算他们再着急,也知道现在情况糟糕,沈逸青脸冷,老夫妇被吓住,哆哆嗦嗦走了。
沈逸青重新投入工作,患者心率回升后,开始输血。
再走出医院,已经晚上11点。
“谢谢你,沈老师,后面我来处理,”值班医生满脸愧色,“没耽误您事吧?”
沈逸青没说什么,只交代了注意事项,就上车走了。
天凉,他还是开了窗户,血腥味和消毒水味照旧飘在鼻腔,浸泡在这样的味道里,虽说已经习惯了,但仍然不舒服,几乎丧失嗅觉。
骨科经常见到不同事故场景,严重的也不少,满地血红,惨白的手术室灯光,还有冲出门的年轻实习生。
车打着火,却没动,沈逸青额头抵在方向盘上,眼皮雪花纷飞,胃里一阵翻腾。
缓了缓,他才回家。
夜里很安静,沈逸青洗澡洗了很久,才把浑身的味道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