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终只能偏了偏头,把泪痕在枕巾上擦干。
“哥,你真的要回来吗?”山寨机的音质不太好,但好在音量特别大,屏幕里妹妹穿着校服,趴在桌子上。
“是!”夏伊笑着答道,“我很想你,也很想奶奶。”
“我也想你!”夏媛把手机凑近,“我真的很想你,哥哥!我给我同学看你的照片,她们说你长得可帅了!”
“我怎么就没有你长得那么好看呢?你皮肤比我白,睫毛比我长,真是嫉妒!”夏媛撒娇道,“首都怎么样?是不是特别繁华,我看水立方的照片,真漂亮啊——”
“是。”实际上,夏伊来首都那么久,根本没看过水立方。
他的病是个无底洞,即使卖掉了老家的房子,也杯水车薪。
他们住在老胡同里,租的一间房子,屋主在外面又搭了一间,夏天热的要死,冬天又四面透风。
夏伊看着讲究的父亲蹲在外面抽烟,烟屁股都要烫着手了,也不舍得扔,看着文静的母亲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以前是手不释卷,现在一年到头围着围裙,手里的书变成了抹布。
还有妹妹。
他最对不起的就是妹妹。
他剥夺了她在父母身边长大的权利,夺走了她的童年,夺走了她的父爱和母爱。
“哥哥,你的病好些了吗?”手机中的夏媛皱着眉毛,问得小心翼翼,“爸爸妈妈会一起回来吗?”
“好多了。”夏伊笑道,“会的。”
夏伊和父母一起回到了老家。
他和奶奶一起坐在榆树下乘凉。
奶奶坐在小板凳上摘菜,他坐在爷爷以前用的藤椅上,半躺着。
夏天的蚊虫总是特别多,夏伊有些招蚊子,他看见一只蚊子落在自己的手上。
看见它把口器插入自己的皮肤。
看着它飞走。
看着皮肤因为乙酸而变得红肿。
他拍不死蚊子。
动不了,没办法动。
他现在连呼吸都吃力,也许再过不了多久他就需要破开喉管插入呼吸机。
奶奶摘完菜后继续拿着蒲扇给他打扇子,看到他手上的红肿,连忙去屋里拿出风油精给他涂上。
夏天很热,太阳很刺眼,几束光透过榆树叶子照在他眼睛上。
他闭着眼睛,奶奶以为他睡着了。
“我的爱孙,怎么就糟了这种病哟……造孽啊……”
蝉鸣。
鸟叫。
夏伊想,如果他死了就好了。
他的身体很轻,像是飘在空中。
夏伊在原地呆了几分钟,才慢吞吞地发现自己已经死了。
他现在是在哪里?
哦,医院。
他一间一间地找病房,终于在一间病房里找到自己的父母。
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对着他鞠躬。
“这是儿子最后的愿望。”他的父亲说道,“你不要伤心,他的生命会在别人的身上延续下去。”
“以后,别人看见了,就是他看见了;别人去了哪里,他也跟着去旅游了;他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北京,结果连故宫都没有去过……”夏向文哭了出来,“不过以后啊,他就可以去国外,去海边,去沙滩,他哪里都可以去了……”
夏伊飞过去抱了抱痛哭的两人。
他很想说,没事,但是他们却听不见了。
他又去找了夏媛。
夏媛没有进来,和奶奶呆在一起。
“哥哥真的走了吗?”她哭到。
“小夏伊是个勇敢的孩子,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年迈的老人道,“他捐了所有能用的器官,为了帮助别人。”
“你哥哥救了很多人的命。”
时间一直在走,夏伊看到自己捐献的眼角膜让两个年轻人都重获了光明,双肾和肝脏也被成功移植。
这样也挺好的。
夏伊觉得身体很轻松,很舒服。
他想睡觉,觉得自己可能要消散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滋滋的电流声。
他睁开眼睛,就见一个方形的投影出现在他面前,投影的上半部分不断滚动着不同的人物形象,只是滚动得太快,他看不太清。
而投影的下方则是一个按钮,上面写着PUSH。
这是……投胎?
夏伊懵懵懂懂地伸出手指,按在了按钮上。
上方滚动的人物形象变得更为快速,然后骤然停住。
画面上出现了一个人影,他有着黑色的头发和深灰的眼睛,眉心紧皱,有一条浅浅的竖线,显得严厉又不禁人情。
夏伊却觉得他看起来非常熟悉。
是谁?
他皱着眉头思考。
人物画像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圆圆的小点,像是一双眼睛,让这个方形机器显示出如同卡通人物一般的可爱。
它好似在对他说着什么,但是声音却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夏伊努力想要分辨,却只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等太阳出来了,我就叫你起来。
是谁的声音?
——夏伊,醒过来。
是谁在叫他?
夏伊茫然地张开眼睛,他开始到处寻找这道声音。
周围的街景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医院楼顶上亮着灯的牌子消失了,墙上贴的医生简历也消失了。
周围没有停着的汽车,取而代之的是光溜溜的、流线型的飞盘?
这是什么?
他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从飞盘一样的东西上一跃而下。
乖乖,这得有七八米吧!
男人很高,穿着睡衣,但是气势十足,半长的黑发挡不住他焦急的表情。
他在急什么?
夏伊飘过去看,才发现他怀里抱着一个人。
这个人生病了吗?
他凑过去想看看他的情况,却发现这个病人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好奇心促使他跟了进去。
一个带着金丝镜框的医生在和男人讨论病人的病情。
“看他熬不熬的过去。”
医生的话音刚落,男人就露出择人而噬的可怕表情,脖子上还出现了黑色的硬甲。
医闹?!不对,变异人?!
夏伊吃惊地张大嘴,被吓了一大跳。
医生又说了很多,他都没听太懂。
“即使是这样,你也愿意承担后果吗?”医生问。
夏伊明白了一点,就是这个病人死了,这个人黑发男人也会死。
他莫名地有些伤感。
接着,他的视角又变了。
一个男人伏在他的上方,是那个黑发男人。
他灰色的眼睛中有一点橙光,如同朝阳照射到湖面。
“要出太阳了吗?”声音好像是从他自己身上发出来的。
他感觉到落在眼皮上冰凉的吻。
“等太阳出来了,我就叫你起来。”他听见男人说。
所以一直在叫他的是这个男人吗?
夏伊头很痛,就像是要炸开了一样,但是他的身体又被束缚住,他熟悉这样的感觉,就像是灵魂在木偶的身体里叫嚣。
他听到有人争吵。
听到仪器滴滴的尖锐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