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修并不多话,他为安朗端了杯水来。
安朗注意到他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圈银色的手镯。
“这手镯还挺好看的。”
他随口说道,就见兰修有些害羞地拢起了袖子。
“快睡吧,还早着呢。”安朗催着兰修回到床上,伸手关了灯。
没一会儿,他便又沉入梦乡之中。
兰修无声无息地站在他床前。
他摸着自己手腕上的银镯,神色不明地注视着床上酣睡的雄虫。
片刻后,隔壁传来轻微的声音。
想必是终陶已经被方才的动静吵醒。
他又回到了自己床上,红色的眼睛隐没在黑暗之中。
——
兰修是一个极度乖顺又胆小的孩子。
白天他任劳任怨地跟着安朗去上课,即使听不太懂也很认真地记着笔记,下午回到宫殿后还自动担任起扫洒的工作。
托他的福,安朗殿中的侍者都少了好几个。
他实在不喜欢在转角的时候看见一双双发光的眼睛。
“我是什么长的很吓人的虫吗?为什么都这么多天了兰修还是不肯多靠近我啊?”
安朗一手转着笔,一手支棱着脑袋。
终陶还在一旁整理书架,他回答道:“殿下是纯血雄虫,又生得俊美无俦,寻常雌虫不敢直视殿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终陶,我怎么感觉你在敷衍我?”
“属下惶恐。”
而庭院里扫洒落叶的红瞳小虫抱着和他差不多高的扫帚,从院子的东边扫到西边,来来回回的,就是不肯往门口凑近一步。
因为地上铺满了落叶,所以他的行动轨迹便变得十分明显。
只是那个一直低着头扫地的小孩没发现罢了。
备着糕点等他的安朗见兰修半天不往跟前走,干脆趿拉着木屐走到小虫旁边。
不到他胸口的小虫低头看着出现在视野里的木屐便吓得不敢动弹,一幅想跑却不敢的模样,只把扫帚抱得更紧。
安朗看到他像鹌鹑似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
这小孩老实,连样子都不会装,他甚至不敢假装扫叶子装作没看到他。
“抬头,小朋友。”清朗的声音响起。
留着厚厚刘海的小孩惶恐地抬起头,就觉得唇上一软。
他下意识紧闭牙关。
“别噎着。”那声音又道。
甜味从舌尖上传来,兰修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安朗给他喂了一块糕点。
“……谢谢……殿下。”
听到小孩细若蚊吟的声音,安朗抬手在小孩的脑袋上摸了摸。
手底下的身躯猛然颤抖起来,半晌后才从紧绷状态慢慢放松。
安朗只装作不知道,他蹲下身来,直视着小孩血红色的眼睛:“没关系,不用谢。”
“兰修,别害怕,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那双血红色的眼瞳动了动,随即眼皮垂得更低,厚重的刘海掩盖了他的神情。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的平静日子,直到埃尔老师丢下了个新炸弹。
“星豸实体鉴别课本来是下个月才开设的,但是今年天气回暖太快,许多星豸提前产卵了,所以我们明天就要前往新温区。”
“你们的任务就是近距离拍下星豸卵的照片,拍下的种类越多得分越高。”埃尔老师道。
一名雌虫助教适时在光屏上调出地图,用激光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圈:“实战的地点仅在新温区,不允许翻过凤尾山。那边是‘无垠’,若是不怕死的话,大可往那边走。”
“不用担心,‘无垠’之上有光墙,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埃尔老师见雄虫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连忙安慰道,“新温区内的星豸攻击性虽然不高,但它们在繁殖期内的领地意识却很强。”
“在我们将它们的卵视为营养剂来源时,星豸也同样将雄虫视为对幼虫最好的补给哦,所以各位雄虫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信息素,如果引来了大量的星豸的话就要小心了。”埃尔老师弯了弯眼睛,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好似有些兴奋,倒像是希望看到那样的场景似的。
安朗感觉背后一阵恶寒,他突然意识到一个极度慕强的种族不会只有极度慕强的雌性,他们的雄虫本质上也是好战的。
而那些看起来骄纵又娇弱的普通雄虫,只不过是因为能力不够而被雌虫们当做繁衍机器。
而真正的贵族雄虫,也是信奉精英教育和丛林法则的。
只有少部分的证明了自己能力的雄虫——比如埃尔老师,才能拥有自己人生的自主权。
安朗不知道的是——让雄性接触星豸、接受训练是新帝推行新政多年的才取得的一点成效,在新帝统一旧赛尔王朝和联邦之前,雄虫的地位是两个极端。
在旧赛尔王朝中,雄虫被捧到一个畸形的高度;而在混乱的联邦,雄虫则是被圈养、被随意买卖和使用的奴隶。
这种课程的开设不仅能让雄虫得到锻炼,更重要的是在实战过程中,雄虫能与雌虫多多接触。
当安朗踏上星舰时,众多红红绿绿的眼睛倏地锁定他,安朗百分之百可以确认这件事又是他便宜雌父搞的鬼。
——除了十位掷竹全部前往以外,还在应召前来的其余雌虫中间又选了二十来个。
主打一个广撒网。
埃尔老师和雌虫助教在地图上圈定他们实战的范围,并反复强调不能靠近无垠区。
前往新温区还有三个小时的路程,安朗带着兰修回到了他的房间,一进屋,兰修便从一直背在背上的大背包里将终陶为殿下准备的吃食拿了出来,小心地摆在瓷盘中。
“兰修,你知道‘无垠’区是什么地方吗?为什么他们都表现得那么害怕?”安朗一边招呼着兰修坐下,一边问道。
这次前往终陶没有跟着来,导致安朗获取信息的渠道窄了不少。
兰修掺茶的手一抖,他红色的瞳孔紧缩,似乎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但待他定神,便只看到红茶快要溢出杯口了。
方才一闪而过的画面像是他的错觉。
他连忙停下,对安朗解释道:“殿下,‘无垠’区内豢养了许多高阶星豸,犯了重罪的虫族会被投入‘无垠’区作为活体饲料。”
‘无垠’区是贵族虫族都不会陌生的一个地方,他们或多或少都来此观看过表演。
虫族的科技高度文明,但娱乐方式却相当原始,并且野蛮。
这相当于他们的斗兽场。
“殿下……以前没来看过吗?”兰修小心翼翼的问道。
安朗屈起食指挠了挠脸:“我发烧后忘了好多事。”
兰修沉默,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红色的瞳仁里没有照进多少光,幽幽的,倒像是凝固的血。
“殿下与从前相比,变了许多。”他将茶杯递给安朗,开口轻声道:“我听说,您以前最喜欢的就是去斗兽场里看戏。”
这里面都换了芯子了,能一样吗?
安朗总觉得兰修这句话接的有些突兀,好似有什么要从那怯懦的外壳中破茧而出。
但他也没有多想,穿越是他最大的秘密,他打着哈哈:“是吗?可能是因为失忆了吧!”
兰修没再接话,只顺从地垂下眼睛。
第8章 异动
此次实战课程每个小队都是从不同的入口进入新温区的,这是为了防止雄虫抱团偷懒。
安朗这一组除了他和兰修之外,还有三位雌虫。
两位是早就打过照面的尤灼和雷利,还有一名是个生面孔。
生面孔却比另外两位更会来事,笑嘻嘻地同安朗打招呼:“殿下安好,我是亨特·艾登,薄翅族。”
见安朗没有什么表示,他也不气馁,继续介绍道:“新温区分布最多的就是甲型星豸,他们的卵经过稀释后是很好的营养剂,所以有被虫工饲养在沂风森林的北侧。”
新温区外圈的树林中还留有非常明显的人工痕迹,安朗目光扫过写着危险区的黄色指示牌,一边听着亨特·艾登的解说。
亨特始终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既不让安朗感到反感,又不太远让他听不清声音。
“你讲这么多有什么用?”走在前面的尤灼睨了一眼亨特·艾登,又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安朗,“若非殿下对军雌敬敏不谢,又哪里轮得到你来?”
亨特皱眉,态度不卑不亢地回答:“我虽从军部退役,但一日不敢对星豸懈怠。”
“是吗?”尤灼咧嘴笑了起来,“你虫型上的背甲长好了吗?”
“不知道殿下会不会怜惜你这只没了翅膀的蚱蜢。”
他此话一出,霎时周遭一片寂静。
在风暴中心的安朗只感觉背上的鸡皮疙瘩一阵一阵地起,仿佛闻到了空气中爆裂的火药味。
“尤灼!别忘了螳主的指示。”雷利声音低沉地警告着他,但这反而激怒了尤灼,他颜色深重的两根眉毛拧在一起,随后手臂上有绿色的硬甲出现,硬甲在手指末端变得薄而狭长,像极了螳螂的前肢。
尤灼笑得更为轻蔑:“哦——我倒是忘了殿下的喜恶。”
他瞥了眼脸色骤然苍白的安朗,讽笑一声,展开骨翅三两下便消失在了茂密的丛林之中。
安朗对这一切都无暇顾及。
当尤灼手臂上的硬甲出现的一瞬间,安朗感觉自己的耳边再次响起了滋滋般的报警音,他的大脑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恍惚间看到了另外一对这样的手刃,将那雄虫头部从脖颈处拔起的画面。
性食同类!
这是原主曾被蝗虫引诱着看到的画面!
随后,画面中被拔起的头颅渐渐从一张陌生的脸变成自己的脸。
那张分外熟悉的脸上尤带着恐惧与震惊,双眼突出,目眦尽裂,从脖颈的断面向上,安朗看到了一双前端薄而狭长的白色手刃,鲜红的血流顺着光滑的手刃流淌,打湿了他逶迤在地银白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