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下,只有他一个人,突然被召过来,还是夜里,来了陛下还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德耶塞只觉头皮发麻,后背的冷汗都洇湿了一块衣服布料。
心里已经想到是不是陛下知道了剿匪的事情,准备降罪于他?这是他能想到的自己身上最大的错,顿时有些后悔,当初怎么就贪功把这功绩认了下来。
“听说你和伯伊船长关系很好?”拉赫里斯声音极淡,用手撑着头,姿态随意地倚着座椅。
来了来了!
德耶塞暗暗握紧了拳:“是的。”
他的脑海中已经在构思如何请罪,能让陛下看在他建设亚历山大辛苦的份上,惩罚稍稍温柔一些。
听说陛下赐罪时最喜欢的就是虫噬之刑……
想到那密密麻麻的虫子将口器刺入皮肤,啃食内脏的画面,德耶塞想要主动坦白张开的嘴又默默闭上了。
“那你说说这人吧。”拉赫里斯身体微微前倾,表现出些微的兴趣。
德耶塞握着的拳头满是汗意,冷汗从额角滑落,却是一点不敢伸手去擦,他小心地说:“伯伊船长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这其实是他曾经考虑举荐伯伊时的举荐词,没想到用在了他的请罪词上,德耶塞苦笑,但也毫无办法,这是自己贪功的下场。
“伯伊是米莱人,但从小随着父亲四处游历,去过很多国家,”他一边想一边说,“长得很好看,二十多岁,就已经是个传奇人物,海商巴结他,海匪惧怕他。”
稍顿,他补充道:“他很有钱,非常会赚钱。”
关于伯伊这个人,虽然很多人都觉得他们关系好,很熟悉彼此,但德耶塞并不这么认为。
事实上,他所认识的伯伊都是伯伊告诉他的,伯伊船上的人都是他招揽的,没有人证实他的过去是否如他自己所说。
德耶塞摸不准陛下到底想听什么,只能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
“大概就这些,”德耶塞说完,后背又湿了许多,“臣下对伯伊船长的了解也十分有限。”
他绝望地想,接下来,陛下应该就要问剿匪的事情了吧。
“你回去吧。”
拉赫里斯的这句话给德耶塞说蒙了:“啊,这就回去了?”
不是,剿匪呢?
拉赫里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单薄的唇角轻扯:“你还想汇报点什么吗?”
德耶塞连忙摇头:“没了没了。”
不管陛下知不知道,陛下不问,那他肯定是当什么都不知道,没有发生的。
瓦斯将人送出院子,折返回来就看到正在沉思的拉赫里斯眉心隆起一道明显的山丘。
“米莱人……”拉赫里斯低声说出这几个字。
两年前,阿伊在出事前曾调查过米莱王室,难道阿伊和米莱有什么关系?
拉赫里斯眉心蹙得更紧了些。
后来阿曼特自请离宫去了米莱,拉赫里斯疑心,便派人跟踪调查过,但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阿曼特更像是在跟着商队走商,只是恰巧去的米莱,仅此而已。
“陛下,您是怀疑……”瓦斯小心地询问,“这个伯伊和阿伊大人有什么关系?”
他不敢说是本人,要不是,陛下岂不是要觉失望,最后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在身边伺候的。
拉赫里斯垂下眼,暗金色的眼底情绪复杂难辨。
这些细节都不足以构成证据,指向那个名为伯伊的人,但……
口中泛起一丝苦涩,拉赫里斯无声地牵动嘴角,认识阿伊后,所有称作传奇的人都像阿伊。
“陛下,”瓦斯觑着拉赫里斯的神色,想了想,几经挣扎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猜测,“这会不会是阿曼特大人资助米莱的原因?”
好像突然米莱就成为了问题的核心,无论是人还是事情都绕不开这个地方。
“什么时候的事情?”拉赫里斯问。
“好像很久了,但前些时候才收到消息。”这消息是他们出发前来亚历山大时收到的,但当时正是阿伊大人的“祭日”。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陛下的心情都极差,看谁都不顺眼,哪怕是素来喜欢死谏的朝臣都得换个时间。
瓦斯收到消息的当下就汇报了,但他怀疑陛下根本没听进去,事实证明,陛下确实是没听。
“有人拿着几张粮草令突然想要大批量地领粮,”瓦斯把两月前的消息又说了一遍,
“这人应该是不知道他手里的粮草令是按月领取的,负责的卫兵起了疑心,便派人跟踪他,发现他和米莱人接头,那粮草令盖了阿伊大人的章。”
粮草令是阿伊大人推行的,将三个季节切割成各自四个月,以月为单位,所有将军可以领取十二张,若是遇到战事,粮食紧缺,可以用令紧急调取。
这样可以避免有将领中饱私囊,同时也能解决,粮食在军营大量积压导致腐败发霉,以及军营遇到敌袭,粮草被烧带来的巨大压力。
紧急调取有特定的渠道和对接的部门不同,和平时领取方式不同,所以哪怕那人装得很像,还是被卫兵一眼发现了问题。
“最早的一次领取是在那件事发生后的第一个月。”瓦斯说,“次章是阿曼特大人的。”
阿伊大人为了追踪到第一责任人,设立了主章和次章,如果是阿伊本人发布的,一个公章,一个是他本人的私章,如果是阿曼特等人下发的,就需要在公章后用到他们的私章。
拉赫里斯若有所思,手指在桌案上轻敲。
“阿曼特最近在做什么?”
瓦斯回想近期收到的消息:“阿曼特大人离开了米莱,进了北行的商队,似乎是要回孟斐斯。”
以阿曼特大埃商会会长的身份,自然是想进哪个商队都可以,这些年他已经出入米莱足有七次。
“回孟斐斯吗?”拉赫里斯狭长的眼微微眯起,“也许他的目的地另有他处。”
瓦斯一愣,啥意思?
拉赫里斯没有解释,只是短暂地思考后说:“过两日的宴席,你把伯伊的名字加上。”
思虑再多,不如见上一面。
宴席是亚历山大的贵族,富商们为迎接法老尊驾而设,法老想要邀请某人并不是一件复杂的事情。
“是。”
提赫那——
经过几天漫长的跋涉,商队总算是抵达了最近的绿洲城镇提赫那。
游商抹了把脸,汗水粘着沙粒,搓得脸生疼,他看向身边的男人:“阿曼特大人,您不休息一夜再走吗?”
阿曼特笑了下,只不过脸被面纱挡了七七八八看不到,只有微微弯起的眼睛能看出他的表情:“不休息了,事情比较着急。”
那游商闻言也不好再劝,只随意问道:“大人此行前去亚历山大是做什么?”
亚历山大这两年一跃成为埃及最大的贸易港口,各国的特色汇聚在此地,品类颇丰,大埃商会的游商自然也是会去。
但像阿曼特这般什么货物都不带,空着手过去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做生意的。
阿曼特回头,傍晚时分,沙漠上已经起了夜风,卷起漫天黄沙,跟在他身后的侍卫见状纷纷将脸上的面纱又往上扯了扯。
他眯了眯眼睛,不无期待地说:“去找一个带着传奇故事的人。”
第85章 是阿伊吗
“船长,有您的邀请函。”
一个水手高高举着手里包装精美的书信,隔着院子大声叫嚷。
院落里安静片刻,院门“嘎吱”一声打开,一个小男孩从缝隙里挤出脑袋来:“谁的邀请函?”
水手愣了愣,笑道:“早上好,小森,是船长的邀请函。”
被叫做小森的男孩名为森穆特,是跟在伯伊船长身边的随从,平时船长也不让他做什么重活,就是跑跑腿,传个话的事情。
森穆特翻了个白眼:“我又不耳聋,我是问谁送来的邀请函!”
水手哦哦两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督管的。”
说着他把手上的邀请函递过去,森穆特接下看了眼,又把院子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差点被门撞到鼻子,水手吓得后退两步,小声嘟囔:“小森怎么这么大的脾气。”
跟在他旁边一起来的水手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说:“小森不一直都是这样嘛,九岁的小孩子和沙漠里的猴子一样叛逆,走了,喝酒去,等后面出了海,你可别想喝这么痛快。”
两个水手嘻嘻哈哈闹着走远,小院又再次恢复了平静。
森穆特拿着邀请函走进里屋,进门前敲了两下房门:“船长,有您的邀请函。”
伯伊坐在软榻上看书,闻言微微偏头,阳光洒落在他的侧脸,给纤长的睫毛渡上一层金色的光晕:“拿来我看看。”
森穆特眨眨眼,乖乖把邀请函递过去。
邀请函的书面是烫金的字体,很符合埃及人的审美和喜好。
伯伊翻开,一目十行地看过,从他登陆亚历山大开始,各种接风的宴席就没有停过,只不过大多都被他拒绝了。
因此亚历山大的贵族富商圈子也都知道了,伯伊船长不喜欢喝酒。
“好久没有遇到这种没有眼力劲的人了。”森穆特不高兴地嘟囔。
明知道伯伊船长不喜欢喝酒不喜宴席,还要送邀请函,这不是没有眼力劲是什么。
伯伊眉梢微抬,眼底流露出零星一点笑意。
“船长怎么了?”森穆特注意到他的表情,忘了抱怨,好奇地凑上来。
九岁的小孩儿正是对什么东西都十分新奇的年纪。
伯伊看他一眼,把手中的邀请函递过去。
去年年底伯伊其实回过埃及,只不过他当时是在埃及一个小港口登陆,在附近的村庄落脚休息。
森穆特是当地的孤儿,父母感染了神罚,治不起病死了,亲戚怀疑他身上也有病,没人愿意收养他,伯伊正好缺一个合适的随侍,于是就把这小孩儿带上了船。
森穆特跟着伯伊学了一年的字,看个邀请函是没问题的,只是他瞅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船长到底在笑什么。
只知道邀请人是督管,是为了迎接埃及法老拉赫里斯的到来所举办的宴席。
宴会的当天正是埃及的闻风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