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狱卒照常去巡视,结果一打开大牢的门,被弥漫的烟雾熏得仰倒,扑面而来的热浪能热死人。
地牢里的火已经灭得差不多了,但因为门关着,浓雾便也散不掉。
等烟散了,温度下来了,狱卒们进去一看,两间牢房里只剩两具黢黑的焦尸,身体扭曲变形,空气中持续着一股难闻的焦油味,令人作呕。
“确定是那两人?”梅丽特神情有些恍惚。
“尼贝拉大人在前殿等候传唤。”比加说。
“让她进来。”
“是。”
尼贝拉进入芭斯泰特时,梅丽特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神色,端坐在座椅,她的视线掠过殿下的人。
底比斯地牢的监狱长,听闻是继承父亲的衣钵,熟读律法,把地牢管理得极好。
尼贝拉的脸上还残存着些许烟灰,刚从地牢查看完情况,她就立刻进宫请求面见王后。
作为监狱长,她自是知道王后对这个死刑犯的看重。
“请王后恕罪。”尼贝拉单膝跪地,膝盖磕碰在花岗岩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梅丽特没有说话,只垂眼看着她。
多年上位者的威严如山,哪怕无声,也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尼贝拉的额角浸出一层冷汗,把头垂得更低了些。
“听闻你把地牢管理得很好。”梅丽特没什么情绪地说。
尼贝拉深深地把头埋了下去,十分羞愧:“臣下无能,恳请王后降罪,撤除尼贝拉的职位。”
梅丽特微微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那监狱长不妨先说说看你错在何处?”
尼贝拉闷声道:“监察不力。”
其实地牢防火防淹的级别在她上任后已经达到了历朝历任的最高,诺菲斯大祭司都多次夸赞,这次意外真是防不胜防。
她迟疑片刻,终究还是说:“地牢的防火一直都做得不错,但……”
哪怕是火把都是以青铜包裹,就是为了避免出现意外,地牢里除了牢房内有稻草,其他地方都是坚硬的岩石和青铜栅栏,十分空旷,想要起火并不容易。
梅丽特不耐烦地打断她试图为自己辩解的行为:“确认过两人的身份了吗?”
“确认过了,”尼贝拉说:“身高体型差不多,拉塔巴的小指有不自然的内弯,和尸体表现一致,塔奥米斯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梅丽特打断:“尸体呢?”
尼贝拉默然一瞬,看得出来王后对塔奥米斯的死活全然不关心,于是她便也跳过这人,继续说到:“尸体陈放在地牢的内庭里。”
梅丽特没说话,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半晌,她说:“把尸体找个地方埋了吧。”
尼贝拉说是,便听她突然又改了主意:“把他的脚朝着南边。”
尼贝拉不知道这朝南有什么讲究,但她也不会傻到直接询问王后。
“负责死牢的人呢?”
尼贝拉一顿,更抬不起头来了:“跑了。”
众人忙作团团转,等到她想要寻人的时候,突然发现人不见了,派人去找,发现家里已经没人,值钱的东西也都带走了。
“下去吧。”梅丽特冷笑出声:“监狱长这个职位我会安排更合适的人。”
尼贝拉抿着唇,低头说是,站起身往后退去。
“王后,我觉得此事有蹊跷,”阿娜卡瞪圆了眼睛,人才离开宫殿,她就忍不住了,“从尼贝拉大人上任以后地牢就从来不曾出过事。”
她是在跟随王后去地牢时认识的尼贝拉,尼贝拉做事飒爽,十分牢靠,性格也是极好的,所以她还挺喜欢这个大姐姐的,听闻她如今要被撤职,就打抱不平上了。
梅丽特捏了捏眉心,说:“传令,让麦德查人搜查捉拿死牢的狱卒。”
比加吃惊地瞪大了眼:“王后,您是怀疑……”
梅丽特面色冷冷的扬唇,眼底闪过一抹厉色:“找画师把拉塔巴画出来,他肯定还在底比斯。”
地牢不会无缘无故起火,火把都放置在墙上,即便是不慎掉落,也很难造成无法挽回的火灾,根本不可能出现把人烧成焦尸的情况,除非人一点都不挣扎。
所以,十有八九是狱卒被人收买把人放跑了。
“可是地牢锁着的,他们怎么跑出去的啊?”比加迟疑地问,“尼贝拉大人似乎没有发现有地道。”
说到这个,梅丽特差点就气笑了:“因为人是在打开大门后,趁乱跑出去的。”
越想越是觉得气闷。
这么简单,漏洞百出的计谋,竟然也叫对方成功了,如何不叫人生气。
“那王后您还撤尼贝拉大人的职位。”阿娜卡噘着嘴,她向来是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
梅丽特看她一眼,虽然阿娜卡说得冒犯,她却是难得没有发火:“做错了事情自是要罚。”
午间,底比斯的平民突然发现城门被关了,麦德查人的卫兵挨家挨户地搜查,据说是在调查犯事逃跑的狱卒。
狱卒家里被卫兵团团围住,里外翻了个底朝天。
周围的邻居街坊都远远地看,不敢招惹麦德查人,但并不妨碍他们讨论。
“阿穆克这是怎么了?”
“听说他看守的牢房起火了,他畏罪潜逃了。”
“我大哥说,好像烧死了什么大人物,让上面十分震怒。”
“什么大人物会大半夜在地牢被烧死啊,难不成大人物喜欢晚上睡地牢?哈哈哈……”
“唉唉,大概是放心不下他女儿吧,这要是换了我,我也……啊呸,我就胡乱一说,哈哈。”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卫兵在屋里没有发现什么,早已经人去房空,前后左右几户邻居都被卫兵给带回了巡房进行盘查询问。
查询下来才发现,这个叫阿穆克的狱卒父母已经去世,是个寡夫,有个生病的女儿。
这人嘴巴不饶人,和邻居们的关系都不大好,往来也少,所以再多一些的就没人知晓了。
底比斯的一处宅院里。
“多谢阿伊大人救命之恩。”拉塔巴一身狼狈,身上狱卒的衣服歪歪斜斜,脸上身上都是烟灰。
但和牢里相比,他脸上的络腮胡刮得干干净净,头发也剪短了一些,显露出清秀的眉眼五官。
伯伊的视线扫过面前的人,正是刚刚从死牢里逃出来的拉塔巴,穿着和狱卒一模一样的衣服,发型也大差不差。
地牢的狱卒平日里都是这样的打扮。
他微微一笑:“不必客气,这是我该做的。”
拉塔巴抹了把脸,看着这人姿态从容的模样,心想,也难怪人家能坐到今天的这个位置。
这全部的计划是伯伊离开地牢后,阿曼特来地牢收拾东西时偷偷给他塞了纸条。
计划简单到让他怀疑是否能成功的程度。
阿曼特走的时候,在墙角的茅草里留了一个篮子,里面有一套衣服,两罐油,还有打火石,一把剃刀。
他只需要打整好自己,在听到隔壁抽搐呕吐时把油泼在茅草和皮毛上,拿沾了水的巾子捂住口鼻,用剩下的茅草盖住自己,趴在牢门边等,等第二批的狱卒过来查看情况时逃走。
刚看到的时候,拉塔巴没明白为什么要等第二批。
直到狱卒来巡察,狱卒看到出了事,当下就急了,匆忙跑出去叫人,拉塔巴看到狱卒离开,忘记关地牢大门时,恨不能跟着冲出去。
但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是第二批,因为狱卒根本没想过来确认情况,他的牢房门锁得好好的。
第二批狱卒来了五六个人,都是夜间值守的,有人拎着水桶,有人举着火把,牢房里浓烟未散,视物都觉困难。
伯伊原本是在最靠里的牢房,他走了,拉塔巴的牢房就又成了靠里的那个。
因为沾了油,火势一路蔓延到了旁边的牢房,等到狱卒来确认的时候隔壁已经烧完了。
拉塔巴不知道这个塔奥米斯是怎么得罪了阿伊,他自认这些年下来,也是个冷心冷情的人,但看到此情景还是差点就吐了,整个后背都在发凉。
每个环节的时间,人心拿捏得如此精准,就好像对方已经操作过无数遍,这样的人属实是可怕。
在狱卒忙着确认时,拉塔巴看到有人打开了自己这间牢房,有个胖子一样的人跟在后面。
也不知道阿曼特留下来的油是什么油,味道巨臭无比,愣是把进来的人熏得不敢张嘴说话。
拉塔巴便是趁着这个机会混着出去的,后续如何他便不得而知的,刚出地牢,就有人把他带到了这里。
伯伊淡淡一笑:“东西呢?”
若不是关系重大,他也不必冒着风雨亲自走这一遭。
拉塔巴被他的直白搞得愣了下,心想,这人还真是一点都不委婉,一句多的寒暄都没有。
“被我埋在南大街的地下了。”拉塔巴闷声说。
王后把他住的地方翻遍,连地都挖了个底朝天,但她却没想到,其实东西被他埋在了王宫外的墙角下。
伯伊颔首,抬手示意道:“计谋低劣,王后应该很容易看破,这些时日就辛苦你暂且住在这里。”
拉塔巴哪里敢说辛苦,连忙跪地表示感谢。
与此同时,芭斯泰特。
梅丽特受了一场气,正要去午休,突然想到什么,脚步一顿,偏头对身边的侍女说:“去看看阿伊在做什么。”
侍女说是,立刻找来另一个侍女接手自己的事情,前去麦涅乌问询。
很快侍女便又回来了:“麦涅乌的随侍说阿伊大人在午休。”
梅丽特眼睛微眯,朝着麦涅乌的方向远眺,大雨泼洒如倾盆,雨声敲打在屋顶叮咚作响。
片刻,她说:“不休了,去麦涅乌。”
第44章 小球战术(评论3k加更,啵唧~)
雨势愈大,瓢泼的雨帘遮住了人的视野,胡作大风把树叶吹得来回摇摆,几欲折腰。
伯伊立于廊亭下,阿曼特站在他旁边。
“阿伊大人,我有一些不明之处,大人可能解惑?”阿曼特低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