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想眼下全天下的人居然都不记得龙隐了,这下子完全把祂衬成了一个刚破壳就胡乱编瞎话的小孩。
小北辰一下子都快急哭了,为了让自己显得没那么不争气,祂甚至还低头咬着自己的手指头,企图用核仁大的脑袋想出让大家都相信他的办法。
然而凤清韵见状却连忙回神,当即小心翼翼地把祂的手从嘴中拉了出来:“爹爹信你,宝宝不哭,乖。”
北辰忽闪着含泪的大眼抬眸看向他,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好似在问——爹爹真的相信我吗?
“真的。”凤清韵看着祂认真道,“爹爹真的信你。”
众人都以为他是溺爱孩子才这么说的,未曾想凤清韵擦干小北辰的泪珠后,却轻声问道:“在宝宝的记忆中,月月姐姐喊我什么啊?”
月锦书闻言一愣,不明白凤清韵问这个干什么,当然是凤宫主了,还能有别的什么——
“月月姐姐之前叫爹爹殿下,叫蛋蛋小殿下——”
软软的声音一出,月锦书和全场人俱是一愣。
倒不是他们当真想起来了什么,而是他们陡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若凤清韵当真一直被称为宫主,魔宫又并无魔尊,那月锦书怎么会一直喊一颗蛋小殿下呢?
全场鸦雀无声。
回过神之后,不少人陡然在此刻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将一个人彻底从天地间抹去?
而又是怎样的人,做了什么样的事,才会招来此等可怖的惩罚,以至于死亡还不算终结,连他存在过的痕迹都要抹去。
不少人陡然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他们能触及的事情,一时间面色都有些发白了。
唯独凤清韵怔在原地,蓦然间生出了万千希冀,先前那些难以言喻的虚无缥缈的悲伤,在此刻似乎都被冲淡了几分,所有的怅然若失,眼下好似也找到了宣泄的余地。
……原来我曾经有过一个深爱不渝的心上人。
他会是什么样的人呢?我为什么又会把他给忘记呢?
凤清韵一时间有很多问题想问北辰,那些话甚至都到嘴边了,他才蓦然回神,一下子想起了殿内还坐着许多外人。
眼见不少人眼神正飘忽不定,显然是不想掺合到这件事当中,刚好今天要讨论的事也讨论得差不多了,凤清韵便主动提出结束大会,果然得到了大部分人的响应。
大会一拍即散,唯独月锦书站在正殿外没有在第一时间离开,而是略显踟蹰地看向那抱着小鲛人身居高位,面上却没什么笑意的凤清韵。
但最终,她还是在人群的簇拥下转身离开了。
是夜,凤清韵抱着北辰,跟着祂的描述来到了祂所说的天山山洞旁,可那里什么都没有,和曾经的某一个时刻一样,只是一处平平无奇的山腰。
“奇怪……”小北辰蹙眉为自己辩解道,“爹爹真的是在这个山洞中见父亲最后一面的!”
“嗯嗯,爹爹相信宝宝,或许山洞只是被父亲藏起来了而已。”凤清韵虽燃什么都没看见,却依旧柔声道,“宝宝能和爹爹说一说……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一提起这个话题,小北辰眼睛一亮,当即道:“父亲长得很好看,虽然蛋蛋最后见他的时候,他好像生病了,但他可厉害了,不仅能听到北辰和爹爹在想什么,还能在我们心里说话——”
“父亲和爹爹一样,都是大英雄!”
凤清韵闻言一怔,蓦然抬眸看向天际。
——能听到任何人的心声,还能在心底说话。
小北辰并未把话说透,祂也不懂那么多,可凤清韵隐约之间还是猜到了什么。
在他所知道的版本中,天道化身只是他师尊钟御兰编出瞒天过海的幌子。
可如果天道当真化形了呢?
祂不但拥有了实体,还拥有了名姓。
祂叫做龙隐,是他徘徊在此世久久不愿飞升的根本原因,是他的道侣。
可天下人都不记得祂了。
连他也不记得了。
就像是有人用擦子硬生生抹去了他的一切爱恨与记忆,空留下数不清的悔恨与惘然。
凤清韵抱着北辰在山间看了良久的月色,第二天一早,他便和白若琳道:“若琳,我要下山。”
白若琳惊呆了:“师兄突然下山干什么?”
凤清韵抱着怀中的小北辰垂眸道:“我要去寻他。”
白若琳闻言更是瞠目结舌,看着凤清韵好似在怀疑他是不是夺舍了。
——这可是杀前夫宛如杀鸡一样的凤清韵!眼下居然因为小孩子的一句胡话,就要下山千里寻夫!
白若琳回神后几乎脱口便想说天底下哪有什么叫龙隐的魔尊,师兄你别糊涂了。
可话到嘴边时,她却有些说不出口。
自大战结束之后,他的师兄就像是丢了魂魄一样,经常安安静静地坐在山间,抬眸看着那轮明月。
有一些不明真相的弟子还偷偷感叹过,凤宫主真是有情有义,哪怕慕寒阳那样对他,他竟然还为他黯然神伤。
只有白若琳知道,不是那样的。
凤清韵从天山回来后,整个人就像是碎掉了一样,那根本不可能是为慕寒阳而生的情绪。
可眼下的凤清韵身上虽然依旧透着那股淡淡的哀伤,但他整个人就好似活过来了一样,再没了先前的那副破碎感,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坚韧。
或许对于他来说,痛苦地追寻真相,也比深陷在泥沼之中浑浑噩噩地飞升要强。
“……可就算小北辰说的是真的,”白若琳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天底下已经没有任何关于他的痕迹了,师兄又怎么可能找到呢?”
“一个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消失呢?”凤清韵轻声道,“总会有痕迹的。若是一年找不到,就找十年,十年找不到,便找百年。”
“哪怕远隔千万年,总有一日,我也会找到他,让他回到我身边。”
那温柔却坚定的话语却堪称振聋发聩,白若琳久久地站在那里,过了半晌才道:“我知道了……仙宫之事就交给我了,师兄放心去吧。”
凤清韵离开仙宫时,是大战之后的来年春天。
他抱着北辰,一个人独自走过仙宫外那条下山的道路时,不知为何,心头竟蓦然泛起了一股难言的悲恸。
好似曾经有什么人,就这么孑然一身地从这里走下去。
他却没有追上。
这种悲恸在凤清韵走完台阶,站在山脚下的那片树林前时达到了顶峰。
他就好似被魇住一般,就那么抱着北辰怔愣在那里。
——在这里,似乎发生过很重要的事,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莫大的悲哀突然席卷了他的所有思绪,待到凤清韵回神时,不知不觉间,他竟已泪流满面了。
北辰见状连忙抬手替他擦干了眼泪:“爹爹怎么哭了?是难过了吗?父亲说让蛋蛋看好爹爹,不能让爹爹难过。”
凤清韵闻言又是一阵心酸,正当他打算强忍着泪意和孩子说自己没事时,一阵清风突然从山林中吹过,裹着万千花香扑面而来。
凤清韵一愣,扭头却见漫山遍野的花蓦然在此刻盛开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那是一片怒放的桃花,裹挟着无边的春色,一下撞入他的怀中。
好像在说——【不要哭,小蔷薇。】
可——为什么是桃花呢?
凤清韵站在原地有些茫然地看着那一大片鲜艳而旺盛的桃花。
他明明不是桃花啊……为什么开的会是桃花呢?
——因为他们这一生的记忆太过短暂了,短暂到他数日之间便前尘尽忘,短暂到哪怕是天道,此刻也已经在数月的消融中,遗忘了此生的所有记忆。
此刻的龙隐,已经不记得凤清韵到底是什么花了。
那句小蔷薇也只是美好的臆想而已,祂已经没有能够称之为意识的存在了。
但祂依旧记得,不能让祂的心上人落泪,要用尽一切手段来哄,哪怕这会加速祂这一存在的消弭,也在所不惜。
凤清韵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看着那漫山遍野的桃花,胸中好似有什么汹涌到难以克制的情绪正在萌发一样。
“哇……”而在此刻,他怀里的小北辰抬手抓住了一片花瓣,看向晴朗无比的天幕,开心地眨了眨眼睛道,“爹爹,这是父亲在跟我们打招呼吗?”
此话一出,所有情绪突然喷涌而出,眼泪宛如决堤般喷涌而出,凤清韵再忍不住,抱着小北辰站在漫天的花海中一下子泪流满面。
再等等,请你再等等我……我的爱人,我会用尽一切办法,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会让你回到我的身边。
第78章 入梦
下山之后的第一处落脚点, 凤清韵抱着小北辰来到了仙宫脚下的金鳞国。
金鳞国内死了国师,可整个国家看起来倒是和往日没什么两样,甚至更热闹繁华了一些。
身为凡人的地界, 前世那些经受过天崩的凡人大部分还没出生,仙乱又在短短几天的时间便被凤清韵为首的修士们给平复了, 故而整场劫难对他们来说似乎没什么影响。
国师死后,金鳞国反而开放了先前对于妖鬼的禁令,而眼下, 整个城邦在凤清韵看起来唯一不同的是, 那些原本被禁止进入城中鬼妖精怪,在开放之后反倒是变少了。
这倒算是一个出人意料的奇迹。
毕竟先前又是令行禁止又是任用国师强力镇压的,可他们口中的妖祸依旧几禁不止。
眼下没了那些法条束缚后,妖倒是少了, 属实是离奇。
不过虽然在法条上限制的没那么严苛了, 妖族在入城时依旧不允许以任何带有妖类特征的形态出现,以免吓到百姓。
为此,凤清韵使了个小小的障眼法, 将小北辰在外貌上从一条刚刚出生的小鲛人,暂时变成了一个人族孩童。
他并没有因为个人的偏好而强行给小鲛人施加性别上的改变, 奈何祂长得实在是太好看, 路上很多人见了祂都会下意识地把祂当成可爱的小姑娘。
然而比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更惹人注目的是“她”的爹爹。
凤清韵哪怕戴着面纱, 穿着一身素色的衣服抱着北辰走在街头上, 依旧引得无数人纷纷回眸,愣愣地看着他。
凤清韵旁若无人地走在那些人的目光中, 不时抬眸和小鲛人一起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金鳞国的街道和他记忆中没什么两样, 甚至连那些摊位,都和他不久之前来时的地方一模一样。
凤清韵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亦没有想起任何与他那位消失的丈夫有关的记忆。
他不由得有些低落。
这种低落一直持续到凤清韵抱着北辰迎面撞上一个举着糖葫芦叫卖的老翁,才算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