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隐闻言一顿,他深知凤清韵临时悔婚此举有异,并非真的移情别恋。
可眼下不知是他过于自信还是其他缘由,被凤清韵理直气壮地一问,龙隐却有些不确定了。
而凤清韵也不出声,就那么拿眸子看着他,俨然是一种无声的催促。
冰霜封锁的阳光在此刻显得有些像月光,笼罩在他的面容上,将那眼神趁得竟然有些缱绻。
有那么一瞬间,龙隐感觉,凤清韵看向他的目光不像是看一个不久前才败自己于天门外的宿敌,而更像是在看一个隔了几世的故人。
龙隐蓦然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抬起手——那架势竟当真要加入战局!
几个修士见状当即怒声道:“魔头!敢来正道的地盘撒野,今日便叫你有来无回!”
龙隐闻言当即嗤笑一声:“就凭你们,也配?”
言罢,他只是无比随意地抬了一下右手,那手中没有任何法器,而后蓦然往下一压。
无声的魔息陡然张开,重若千钧的压迫感瞬间席卷了整个仙宫。
全场叫嚣声当即一扫而空,众生寂灭。
下一秒,无数修士脚下的灵器一下子成了废铁,直直栽在地上,场上瞬间响起了无数金属和人、兽一起砸在地上的声响。
这就宛如一场巨大而滑稽的演奏,数百正道大能在魔尊面前竟然不值一提。
渡劫之下,俱为蝼蚁。
眼下这本该是魔尊以一己之力重创正道,桀骜不驯到理应刻进史书中的一幕。
可不知为何,当凤清韵抱着剑不言语,只是站在他身后平静地看着这一幕时,魔尊方才的一切举动都像极了为求偶而竭力开屏的公孔雀。
慕寒阳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脸色黑得几乎要拧出墨水来。
他往日最看重的颜面,今日却在万众瞩目下跌了个粉碎,砸在地上的声音更是让全天下人都听到了。
而仙宫败局已定,凤清韵竟是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收了麟霜剑转身就要和魔尊离开。
对着那宛如梦中一样即将渐行渐远的背影,慕寒阳终于忍无可忍地吼道:“清韵!魔界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背叛仙宫,背叛师门?!”
他声嘶力竭地想要一个答案,那质问掷地有声,闻者都为之震撼。
而凤清韵闻声一顿,思索片刻后侧过身,在万众瞩目下指了指身旁人:“因为魔界有他。”
“当然,更重要的是——”
“魔界没有你。”
第15章 魔宫
凤清韵那句话堪称掷地有声,站得较远的宾客和仙宫弟子并未能看到慕寒阳面上宛如被扇了一巴掌一样的惊愕和苍白。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待凤清韵轻描淡写地转身离开后,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
仙宫之主凤清韵在和他师兄慕寒阳的道侣大典上,毅然决然地撕了婚服,和抢婚的魔尊一起去了魔界。
如此惊天的大消息,短短半天的时间内便传遍了四海八荒,成了全天下最热门的话题。
以至于凤清韵还没回到魔界,这事已经传遍了整个魔界。
不过他暂时不知道此事。
渡劫期修士缩地成寸,一路人两人并未有太多交谈,直至迈过正魔两界的界碑时,凤清韵才停下脚步。
龙隐见状并不意外,跟着停下步伐后,看向身边人挑了挑眉道:“说说吧,凤宫主屈尊纡贵地来魔界,到底有何用意?”
“陛下现在再问是不是有点迟了?”凤清韵收回视线看向他道,“不怕我一剑把你魔宫砸了?”
龙隐却满不在乎地一笑:“凡人尚且撕扇子博千金一笑,若是宫主乐意,只是砸个魔宫而已,算不上什么。”
凤清韵:“……”
听着他话里话外俨然一副昏君模样,凤清韵忍不住沉默下来,过了半晌才言归正传道:“龙隐,你的无情道是不是已经破了?”
凤清韵原本想就此取得龙隐的信任,进而抛出前世和天崩之事,讲明自己的来意。
未曾想龙隐闻言一顿,却并不似凤清韵想象中惊讶,反而挑了挑眉:“有那么明显?”
眼看着这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凤清韵被气得深吸了一口气,只得选了个更易懂的说法道:“你相信斗转星移之术吗?”
龙隐这下子终于正经了几分:“何意?”
凤清韵抬眸看向远处的魔宫,似乎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三息过后,将前世之事和天崩之事,分毫不差地同龙隐尽数道来——当然,临死前被龙隐骗出来的原身不包含在其中。
重生之事原本就惊世骇俗,但只能说魔尊不愧是魔尊。
听完凤清韵的叙述后,龙隐既不惊讶,也不质疑,反而了然道:“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三百年后便是天崩,你怕你那好师兄死在寻找真相的途中,所以才来寻本座以求破解之法。”
“本座原本以为宫主是真心实意要改嫁呢。”他勾了勾嘴角笑道,“原来是另有所图,可真让人伤心啊……宫主就不怕本座不答应合作,顺便将你重生之事公诸于世吗?”
“毕竟现在的我可不是前世的我,少经历了三百年,说不定不愿意为你去死呢?”
凤清韵原本跟他好好说话,见他没事提什么慕寒阳,当即眉心一跳,难得蹙眉道:“我所言之事和慕寒阳没有任何关系,至于你愿不愿意——我只是想知道天崩的真相,没请你和我一起去死。”
“一起去死”这个话题不知为何戳中了凤清韵内心深处两段难以言喻的回忆,一时间想发火又不好发,只能蹙眉忍着。
龙隐看了他片刻后蓦然笑道:“行了,逗你的,怎么还认真了。”
言罢他头也不回地带着凤清韵向魔宫方向走去:“不提姓慕的就是了,走吧,去看看本座的魔宫够不够格被宫主砸着玩。”
凤清韵原本站在界碑不愿往前,打的便是如果龙隐不信他,那他扭头便走的主意,然而眼下这人如此自然地相信了,他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最终凤清韵只得木了脸,跟着龙隐走了几步后,抿着唇看向他道:“……你当真什么也不记得?”
龙隐挑了挑眉:“本座若是知道你婚后三百年你那好师兄是如何对你的,你猜今日之事还能如此善了吗?”
……原来他管这种轰动天下的架势叫“善了”,凤清韵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龙隐见他沉默,以为他不信,索性直接了当道:“重生者只有宫主一人,说不定哪怕是已死的天道也有青睐之人,当天地唯一的宠儿不好吗?”
凤清韵闻言心下有些怅然,那个陪他赴死,毅然决然挡在他身前的人,并没有和他一起回到起点。
也就是说,前世的龙隐真的死在了天崩之下的山洞中,就和……死在“她”身上的龙神一样。
想到这里,凤清韵心尖像是被掐了一样刺痛。
不过龙隐可能天生就治他的多愁善感,突然脚步一顿道:“说起来……前世我们临死的时候,你有六百岁了吧?”
凤清韵回神,毫无防备地应了一声:“嗯,怎么了?”
龙隐微微一笑:“你开花了吗?”
凤清韵:“……”
“不会有灵植六百岁还不开花吧?”龙隐见状故作惊讶道,“凤宫主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天崩的压力和莫名的惆怅瞬间一扫而空,凤清韵冷着脸甩袖而去,在龙隐毫不掩饰的笑声中,走到了那座堪称魔界标志性建筑的宫殿前。
魔宫坐落于珞珈山以北,周围开满了艳丽的彼岸花,整座宫殿是用上古坠落的巨型星玉雕刻而成,其实是尊经过龙隐炼化,品级甚至可达半步仙品的魔器。
凤清韵就算真想砸它,一剑下去恐怕也没法达到目的。
宫殿之内金碧辉煌,和仙宫简约缥缈的风格堪称两个极端。
殿内的魔修侍者似乎早就收到了消息,但当他们看到凤清韵和龙隐一起出现在宫殿中时,表情间还是闪过了一丝震惊和愕然。
凤清韵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发现魔宫内的魔修数量和仙宫内的弟子数量比起来几乎差了一个数量级。
魔宫和仙宫不同,这地方完全就是魔尊一个人的宫殿,除了偶尔过来觐见的魔皇外,剩下真正常驻魔宫的,也只有充当侍者的那些魔修了。
而这些侍者并不固定,据说龙隐时不时就会从魔界中毫无征兆地抓几十甚至上百势头正盛的魔修充当侍者,而之前那些侍者,若是活着便放回去,若是死了就直接埋外面当花肥。
一开始能活到被放出去的魔修只有一半,不过日积月累之下,这些年的成活率倒是升高了不少。
早在身处仙宫时,凤清韵对此事就有所耳闻,他知道魔界和正道不同,其中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而且各个小魔域之间的联系并不紧密,龙隐不定时抽刺头的行为其实算是治理魔界的手段之一。
可他见状还是忍不住用神识问道:“你不怕哪日闭关时被他们所害?”
“魔尊之位有能者居之。”不出所料的是龙隐并不在乎,“他们若是能杀了本座,那也是他们的本事,只不过若是杀不了,下场自然也是他们咎由自取的,怪不了旁人。”
这话多少有些熟悉了,凤清韵闻声一顿,心头的那个猜测更加落实了几分,可他张了张嘴却没能问出口。
……对于一个六百年没开过花的剑修来说,他终于后知后觉地从幻境中的那件事中品出了一丝难为情。
如果那事是真的,那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的第一任丈夫都不是慕寒阳,而是……那位龙神大人。
龙隐并不知道他在犹豫羞赧些什么,只是一边带着他往寝殿走,一边对侍者道:“去把本座书库里的东西全部搬到寝殿来。”
那魔修显然不是新来的,听到如此离谱的命令,也只是眉眼间闪过了几分诧异,活像在看昏君和他的妖妃,但嘴上还是恭敬道:“遵命。”
凤清韵起初并不明白侍者微妙而复杂的眼神到底是何意思,直到他在龙隐的寝殿内看到那两座浩如烟海的书架后,整个人一下子便沉默了。
“你方才提到,前世有什么枯骨道人在天崩时提及了上古大战之事,本座至少目前尚未听过什么枯骨道人,但有关上古大战的事,应该尽在这一架玉简中了。”
龙隐从其中一座中随手抽了一打玉简出来,而后往床上一坐:“只不过本座先前为了防止你们正道中人偷撰,便在上面下了禁止神识窥探的单向禁术,眼下只能慢慢找了。”
他说到这里勾了勾嘴角:“需要本座帮忙吗,宫主?”
这简直就是明知故问。
“……我已经不是宫主了。”凤清韵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劳烦陛下搭把手。”
寝殿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余下玉简碰撞的声音。
似乎因为天生灵植,又几乎没怎么下过山的缘故,除了一心执念于慕寒阳外,凤清韵并无其他情爱上的经验。
故而眼下他也没觉得坐在魔尊寝殿的榻上翻看魔宫存放的玉简有什么不对。
只不过随着时间流逝,凤清韵头上那段本就简朴的发带,因为先前和慕寒阳动手,眼下已经岌岌可危了。
龙隐说是帮忙,实际上玉简根本没看多少,眼神却全落在了凤清韵的发丝上。
突然,他毫无征兆地抬手,相当无礼却又自然地拆下了对方头上已经破旧不堪的发带,如瀑的青丝当即滑落到了他的指尖。
凤清韵一愣,蓦然抬眸,却见那人不知从哪拿了把簪子,而后状似在心中演示了无数遍一样,轻轻一挽便将他的头发挽好,顺势将簪子插了上去。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那个隐约的猜测更盛了。
过了片刻他忍不住想试探:“你……”
然而恰在此刻,他的尚未说完,一道传讯的魔息便进入了寝殿,凤清韵立刻咬住了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