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清韵就那么和龙隐一起站在门口等它反应。
龙隐继续起方才的话题:“其实也不是不行,有道是凤凰涅槃,但龙若是重来一次,说不定也真能回到——”
他话还没说完凤清韵便意识到他要说什么,当即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扭头对他怒目而视。
凤清韵似是对“重来”、“重生”之类的字眼无比敏感,龙隐对上他鲜亮的眸色后顿了一下,当即低头轻声改口道:“是我说错话了,凤宫主别生气。”
言罢就要凑上前亲人,凤清韵根本不吃他这套,冷着脸抬手便将他的脸推到了一边。
而就在此刻,好巧不巧的是,拿了灵珠遮盖住气息的慕寒阳和连子卿刚好走到这里,猝不及防撞上这一幕后,他的脚步陡然一顿。
慕寒阳的心脏突然猛地直跳起来。
只见那个朝思暮想的人手中此刻持着一卵,正抿唇冷着脸,一看就是不高兴。
然而下一刻,“她”不知听到了什么,一下子没压住唇角,忍不住笑了一下,那一刻堪称美目流转,顾盼生辉。
不过“她”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似乎被人逗笑了,连忙再次冷下脸来。
那人鲜活到前所未有的姿态让慕寒阳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有些人会美化自己没选择的道路,而有些人恰恰相反,为了合理化自己最终选择的路,反而会去诋毁未曾选的那条路。
慕寒阳便是后者。
一路上他在潜意识中不断地暗示自己,那怎么可能是真的玉娘呢,若是真的玉娘,又怎么会抛弃他而和魔修媾和呢。
那或许只是幻境中的泡沫而已,又或许是如同曾经那个罗刹女一样,一些窥探到他内心彷徨的精怪故意化作那人的模样来诱骗他一样。
可直到这一刻,直到他看着那人握着那枚蛋低头的那一刻,慕寒阳如遭雷整地愣在原地,所有的自我安慰在这一刻化为灰烬,他终于在自欺欺人中彻底醒来,进而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那就是玉娘。
那就是他魂牵梦绕了数百年的心上人。
可没等慕寒阳为此百感交集,他却蓦然在那人身边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魔尊龙隐?!
他愕然地睁大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人的大脑像是被劈开了一样。
过了整整三秒,慕寒阳终于意识到昨天晚上与玉娘洞房的魔修到底是谁了,一时间顿时怒火中烧。
直到此刻,直到所有真相都将呼之欲出的此刻。
他依旧固步自封,宁愿嫉恨于龙隐两次抢夺自己的心上人,也不愿往另一个方向稍稍想去分毫。
毕竟口口声声念了几年的心上人就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没能认出来,这种有眼无珠的荒唐事如何能发生在永远光风霁月的寒阳剑尊身上。
眼下他宁愿相信自己两任心上人皆被龙隐所夺,一时间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掺杂了毒水的嫉妒几乎充满了慕寒阳的心脏。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更何况是两次,慕寒阳咬牙切齿地记恨到,这魔头居然还敢对清韵有二心?!
他倒是完全不觉得自己吃着碗里想着锅里的情况有什么不对,但此事一旦放到别人身上,他反而一下子就明白这是在见异思迁了。
正当慕寒阳怒不可遏时,却听魔尊突然轻声笑道:“本座听说,凡人中有生不出子女的家庭,便会抱来养子女以缓解膝下荒凉之景,他们命中无子嗣,若那孩子命中有手足,便也能招来儿女。”
“若这蛋当真孵出来,你将来又结了果子……那本座可得想想怎么一碗水端平。”
如此孟浪的言语,“玉娘”却好似早就听惯了一样,抚着那蛋冷笑道:“就算我当真结了果,一碗水端平也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有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魔尊挑了挑眉道,“你敢说本座昨晚伺候得难道不好?比你那中看不中用的师兄如何?”
——师兄?!
听到这称呼,慕寒阳脚步一顿,随即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有什么理所当然却一直被他避而不谈的答案在此刻呼之欲出。
慕寒阳印象中,从未开口对他说过一声重话的温婉“女子”闻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终于脸上一热,兜头骂道:“你堂堂魔尊,能不能要点脸面,别这么恬不知耻……”
魔尊张嘴便道:“怎么,眼下又不是凤宫主方才咬龙角,还心心念念着要用龙角磨你花蕊的时候了——”
凤清韵终于忍无可忍地恼羞成怒道:“——闭嘴!我什么时候要磨……你别凭空污人清白!”
“被戳穿心思了就倒打一耙——”龙隐勾了勾嘴角,话说到一半,对上那人眼底鲜明的怒色后,立刻话音一转道,“好好好,那你唤声夫君,本座便不说了。”
凤清韵闻言瞪了他一眼,恰好手中的鲛人蛋终于转到了一边,他于是甩了袖子就要走:“你爱说不说。”
言罢扭头向一边走去,龙隐立刻跟上去,搂着他的腰在他耳边低声哄了良久,凤清韵依旧冷着脸不答。
直到龙隐又说了一句什么,凤清韵脚步蓦然一顿。
从慕寒阳的距离,以及他眼下的境界,只能听见那魔物充满诱哄的话语间,似乎在说什么:“……下次把角放出来,让你磨一百朵……”
方才口口声声说自己被污了清白的凤清韵,闻言一下子停了脚步,他红着耳根抿着唇,警觉地看向周围,似是用神识探查过周围无人后,才略显不情不愿地小声道:“……夫君。”
第43章 丑角
凤清韵那声看似不情不愿, 实则轻飘飘中带着千回百转的称呼几乎同时在两人耳边炸开。
只不过龙隐听了只是勾起嘴角笑,挨了凤清韵一眼后立刻压住了笑意,可惜喜上眉梢的得意却是怎么也掩藏不住。
而因着一颗灵珠, 得以苟且窥探到两人的慕寒阳,遥遥地听到此番对话后却早已僵在了原地。
他的面色苍白得像凡人用来涂墙的石灰, 说是如丧考妣都不为过。
而他的大脑则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空白,整个人就那么茫然地站在那里。
有那么一瞬间,慕寒阳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过了良久, 他才勉强从那种下意识的逃避中回神, 而空白的脑海紧跟着升起的只有一句话——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那些所有的,不敢面对的真相,终于在此刻一窝蜂地涌上了心头。
原来一切早有端倪,原来他两次爱上的其实是同一个人, 原来从始至终, 他踏遍四海八荒企图寻找的心上人,一直都在他身边,只是他有眼无珠认不出而已。
……只是因为他有眼无珠!
所谓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执念, 所谓口口声声说了这么多年的爱意,到头来居然连人都认不出来, 何其可笑!
但扪心自问, 他为什么认不出来呢?
“玉娘”与师弟, 抛却那些外表所言, 真的有那么多差别吗?
他是当真认不出来吗?
还是在后怕?
后怕本该只是一个符号的完美梦中人当真出现在了身边,打破了如圆月般的纯洁与美好, 后怕自己竟然爱上了一个男子, 成了天下人所耻笑的断袖龙阳,还是后怕那人其实记得幻境之事, 因此而记恨自己……
种种不一而足,难择定论。
亦或许只是因为他单纯的愚蠢,蠢到将明珠暗投,空对着珠影怜惜,枉称深情。
那些往日种种不敢细究的细节,一下子跃然心头。
慕寒阳突然无比清晰地想起来,幻境中的玉娘其实和清韵一样,也喜欢吃葡萄,但幻境的故事背景坐落在村庄中,葡萄在伏龙村是昂贵的水果,好在李寡妇心疼“女儿”,每月会去镇上买来一串给“玉娘”解嘴馋。
两人“两情相悦”时,每次私下见面,玉娘还会将他特意存下来的另一半葡萄分给慕寒阳。
洞房那天,李寡妇喜不自胜,为爱“女”准备了一篮子葡萄与荔枝,但因为拜堂,玉娘一口没来得及吃,只等着花烛夜与新郎分食佳果。
可惜他没来得及吃那些果子,也没等到能回来的那一天。
慕寒阳于幻境那夜得知噩耗时,蓦然从桌旁站了起来,葡萄与荔枝散落了一地。
暗紫色的葡萄汁溅得到处都是,在龙凤烛的映照下,反而像是飞溅的鲜血。
现在想起来,那一地的狼藉,就像是他和凤清韵满盘皆散的终局。
慕寒阳心中登时像是掺了毒一样酸胀疼痛,从前便是血契反噬,他也从没经历过此种痛苦。
那简直是锥心裂肺之痛,时至今日,慕寒阳才陡然意识到,原来天底下最大的苦痛不是悲怆,而是后悔。
原来悔意能让人苦痛到扼腕泣血,肝肠寸断。
也是直到现在,慕寒阳才终于明白了剑尊为何不愿见他……原来师尊早就知道,她早就知道了清韵与玉娘本就是一个人。
极端的痛苦之下,慕寒阳甚至忍不住在心底埋怨到,可师尊在幻境中时为何不告诉我呢?
她为什么不早点说呢?自己难道不是她的大徒弟吗?
而且清韵为何不愿与自己相认呢?他若是早点告诉自己——
想到这里,慕寒阳的思绪却戛然而止,随即蓦然意识到了什么——凤清韵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而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把握住。
每当凤清韵旁敲侧击询问他关于心上人之事时,慕寒阳都会恼羞成怒地拂袖而去,根本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他甚至没能告诉凤清韵那人的名字。
电光石火间,慕寒阳突然想明白了曾经困扰到他彻夜难眠的事情。
为什么凤清韵大婚前夜,看到自己和玉娘幻影交谈后,第二日与魔尊走得那么决绝?
——因为他突然发现,他仰慕已久的师兄,就是幻境中那个将他转手相送的负心人。
慕寒阳突然痛苦至极地闭上了眼睛,在连子卿小声的惊呼中,竟硬生生吐出了一口鲜血。
这一次又一次的错过,到底是阴差阳错,还是命中注定。
一旁的连子卿眼见着慕寒阳状态不对,心下基本上猜出来事情的全貌,面上却不敢触他的霉头,只敢小心翼翼道:“寒阳哥哥,他们要走了,我们是不是该追上去?”
慕寒阳蓦然回神,当即咬牙切齿地攥紧了那珠子道:“追!”
凤清韵此刻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门口站那么一会儿,导致慕寒阳追悔莫及了什么。
眼下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手中那颗蛋上,那蛋不知道在遗迹内被关了多久,可能是饿得快不行了,凤清韵输进一点妖气,它便动一下,不输就不动。
而且这蛋还挑嘴得很,灵气不喜欢,龙隐的魔息更是尝了一下后就将其拒之门外了,再来连蛋壳都进不去。
或许鲛人在其他世界也属于妖族的一支,就喜欢那一口妖气。
但凤清韵想让他一次吃饱似乎也不行,妖气输得太多了这蛋好像消化不良,会自己把那股妖气中多余的部分吐回来,喷凤清韵一身。
龙隐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而后评价道:“有点像吐奶。”
凤清韵:“……”
他虽然没明说,但什么东西是奶简直不言而喻了。
凤清韵耳根一热,忍不住对他怒目而视。
好在此刻那难伺候的蛋终于发挥了一点作用,在凤清韵手心向一个方向滚去,勉强算是为他的便宜爹解了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