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清韵却不能因为一己私情,当真选择弃天下于不顾。
“多谢师尊告知……”他深吸了一口气,握着麟霜剑郑重承诺道,“我已经想好了。”
钟御兰一哽:“……你当真想好了?还是要走这条路?”
“嗯。”凤清韵声音依旧不大,但一如既往的坚定,“我走之后,仙宫还有若琳,天下继往开来,自有后人传承。虽道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我等修仙之人,自当为人先,为天下先。”
“若是不然,哪怕是苟且偷生到最后一日,也是愧对黄泉,羞见先辈。”
凤清韵一字一顿说得并不激昂,反而无比平静,好似这些道理对他来说无比理所当然。
可他却从未以此夸耀过自己,更不以此为标榜。
钟御兰闻言心头一热,看着他只觉得说不出的欣慰,又觉得说不出的心酸。
他只有三百岁而已,不过是个刚刚开了花的小蔷薇。
为什么就要遭遇这种事呢?为什么偏偏天道就选了他呢?
这到底算是天道的偏爱,还是祸患呢?
然而对于这个问题,谁也给不出答案。
“四象之心中的玄武之心,龙隐已经给了我。”凤清韵已经开始思索接下来的路了,“朱雀遗骸传闻在某去过朱雀遗迹的修士手中,找到他或许便能找到朱雀之心。”
钟御兰闻声回神,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凤清韵道:“但剩余的白虎与青龙之心呢?师尊窥探过上古之事,对此二者可有眉目?”
钟御兰稍微收敛了情绪,垂眸思索了片刻道:“龙本代表着帝王。而青龙属木,主东方,或许可去东方凡人的地界,寻找其踪迹。”
“白虎属金,主西方,若青龙当真在主宰生机的人间,那白虎之心,或许可以去黄泉界一窥究竟。”
黄泉界……又是黄泉。
凤清韵闻言微微蹙眉。
从前世天崩开始,好像冥冥之中就有一股力量,指引着他们向黄泉而去。
但今生开始,似乎又有一股无形的阻力,每当手头之事尘埃落定,他们即将要启程去黄泉界时,便总会冒出新的事挡住他们的去路。
黄泉界到底有什么?前世天崩之时黄泉水漫灌……又到底寓意着什么?
凤清韵心下充满了谜团,面上正准备问,一抬眸却见钟御兰的魂体竟比刚刚初见时,透明了数倍。
他心下猛地一跳:“师尊,您这是——”
钟御兰闻言才想起来低头观察自己的状况,见状也才意识到,自己恐怕是时候不多了。
不过这也在她意料之内。
毕竟两人已经说了这么久的话,再加上她为了掩人耳目,动用了麒麟角的最后一丝力量,强行把空间和自己的魂魄分为了三份,以此达到将三人分开同时交流,进而瞒天过海的故事。
甚至为了骗过不同的人,她给自己三份魂魄篡改的记忆都是不一样的。
三份之中,只有一份魂魄的记忆是真,剩余两份俱是假象。
然而只有骗过自己,她才能当真做到骗过其他两人。
哪怕是渡劫期的魂魄,也经不住劈成三份还肆意篡改使用。
眼看着钟御兰魂魄的透明度越来越高,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后,凤清韵的面色不由得一白。
“看来是时间快到了。”钟御兰本人却并不在乎,反而笑了一下后轻声安慰到,“不要哭,清韵。若是有一日去了人间,说不定我们还能再相遇。”
钟御兰本就是人间屠夫的女儿,轮回后依旧投人胎的概率十分大,故而她说此话倒也不全是安慰。
凤清韵闻言想扯起嘴角,让离别不显得那么伤痛,可他最终却失败了,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蓄满了眼底。
钟御兰见状连忙转移注意般轻声问道:“好孩子,别哭。趁着为师还有用,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想问的?”
凤清韵擦了擦眼泪刚想摇头,蓦然间却想起了什么。
他顿了一下后立刻拿出了那鲛人蛋。
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眼角有些红,似是刚刚哭过,周身的气场也很低,于是它连忙安抚般蹭了蹭凤清韵的手心。
凤清韵呼吸一滞,随即揉了揉它的蛋壳,忍着悲痛道:“我没事。”
言罢他擦了擦眼泪,拿出了原本装着蛋的那枚宝匣,从中取出了那个刻着水波纹的玉璧递给了钟御兰:“这是我和龙隐偶然之下得到的鲛人蛋,盒子则是用来装祂的宝匣。匣子和里面的珠宝玉璧恐怕都是祂父母准备给祂的,只是上面的字我们实在看不懂,还请师尊解答一二。”
钟御兰接过玉璧,垂眸看完后了然道:“这上面写的确实是这枚蛋的父母留给祂的话。”
蛋似是能听懂人话一样,一下子滚了起来,像是支起耳朵在听一样。
凤清韵也紧张道:“写了什么?”
“正面的上半段刻了很多字,但之后又涂掉了,现在已经看不清了。”钟御兰道,“只有后半段被保留了下来,大概意思是,‘孩子,若你当真能够孵化出来,便已经是我们乃至整族的幸运了。所以我们对你没有任何多余的期许,只希望你能够开心地走过之后的每一天。’”
凤清韵闻言一怔,随即久久不能回神。
在最终的绝望,眼看着同族人被屠戮的声声泣血之下,那两位鲛人夫妻拥着自己不知道还能不能孵化出来的孩子,绝望而悲愤地在玉璧上修修改改。
可最终,他们却在看向那枚蛋的一瞬间,硬生生将那血海深仇咽了下去,只给自己的孩子留下了一句希望祂快乐。
凤清韵过了良久才轻声道:“……那反面呢?”
“反面的话似乎是留给愿意养育这颗蛋的好心人的。”钟御兰翻过玉璧道,“上面写着,这些珠宝匣子里的鲛人纱是他们所剩无几的全身家当,他们愿意把这些全部留给抚养他们孩子长大的好心人。”
“还特意指出,那些珠宝是他们的鱼鳞所化,比泪珠所化的珠宝更加纯粹,可以用来炼制极品法器。”
“对于如何养育这颗蛋,他们别无要求,只有一点,他们无比殷切地恳求好心者不要让它当妖宠。”
“他们说,把蛋孵化出来后,它的眼泪也可以化作珍珠,虽然年幼,但那些眼泪化作的珍珠也可碾作粉炼制丹药,他们祈求以此作为它的抚养费。”
念完这一段,钟御兰几乎是和凤清韵一起沉默了。
唯独什么都不明白的蛋轻轻“看”了“看”情绪似乎有些低落的凤清韵,而后安慰般蹭了蹭他的脸颊。
为父母者,宁愿在濒死时挖下鳞片,不惜加快自己的死亡,也要护住自己孩子的最后一丝自由,不愿让它做了别人的妖宠。
钟御兰心头就像是被刺了一下一样,死死地攥紧了那块玉石。
凤清韵心下泛着难以言喻的酸楚,他轻轻摸了摸那颗蛋小声而坚定道:“我不会让你成为任何人的妖宠的,我保证。”
钟御兰看着这一幕,心下像是被一计闷锤砸过一样。
可惜她的泪已经流干了,再流不出分毫了。
可时至今日,她的一切悔恨与痛苦,最终却找不到一个宣泄的途径。
恨自己,自己已经死到仅余残魂在世的地步。
恨天道?
她甚至连天道不公的话都说不出口,因为连天道都已经被入侵者肢解了。
她已经怨无可怨,没有任何退路了。
此方世界本就是战场。
上了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将为整个世界的存活而付出所有心血,直至油尽灯枯的那一刻。
没有人是例外。
似是看出了钟御兰心头的愤懑,凤清韵摸着蛋壳宽慰道:“上古之战时,那些仙人来势汹汹,一鼓作气都没能彻底消灭整个世界。”
“如今他们的气势只会是再而衰,三而竭,而最终等待他们的,只有消亡。”
“所以您就安心地离去吧。”凤清韵压下心头无边的悲恸,看着钟御兰浅笑了一下,“这么多年来,您辛苦了。弟子会继承您的一切意志,替您走完剩下的路的,请您放心。”
直到此刻,钟御兰魂魄中所剩无几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支撑她说话了。
听到凤清韵的承诺,她最终
笑了一下,最后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而后彻底消散在了空间中,点点光线逸散开来,宛如满天星斗。
——她去轮回了。
本就是因她执念与麒麟角共同构成的空间,在她消散的一瞬间,立刻就出现了消散的迹象。
空间骤然分崩离析,凤清韵当即便从中被挤了出来。
他尚未来得及从那种巨大的悲恸中回神,耳边便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刀鸣声。
凤清韵一愣,蓦然回头,却见无数或消散或未消散的玉楼之间,一道磅礴的刀气骤然斩下,而它所要追杀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浑身是血的慕寒阳!
眼看慕寒阳的状态是无论如何也撑不住这一刀了。
凤清韵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剑尊交代之事蓦然在脑海中浮现,他想也未想,反手抽出麟霜剑,悍然冲了上去:“等等,龙隐——!”
龙隐闻声一顿,似是以为他要亲自夺慕寒阳性命,故而当真停了动作,甚至还看向他这边,邀功似地挑了挑眉。
可下一秒,铮然一声——麟霜剑竟然架在了魔刃上!
空气好似在此刻彻底凝滞了一样。
龙隐的表情一下子僵在了脸上,而后他蓦然抬眸,不可思议地看向凤清韵。
他似乎从未想过,凤清韵会为了慕寒阳而对他拔剑相向。
凤清韵被他那眼神刺得心下蓦然发紧,一股说不出的酸胀顺着胃便泛了上来。
慕寒阳此时的实力已经因为方才龙隐的追杀而降到了化神,原本那张俊脸也被龙隐打得鲜血直流,几乎没一处好地方。
他整个人明明看起来狼狈到了极点,可纵是在这种状态下,看到眼前这一幕,他却依旧能扯着嘴角笑得出来:“我早就说了,清韵会帮我的,你还不信。”
他说着顿了一下,面色扭曲地吐出了一口鲜血,抬手擦去嘴角的血后,才带着无边的恶意与妒忌道:“下贱的魔物,你才是败——”
他话音未落,凤清韵方才明明还是一副做错了事不敢跟龙隐对视的心虚模样,听到他这话后,却蓦然冷了脸色,扭头带着极端的厌恶悍然挥下一剑!
慕寒阳脸色一下子发白,避无可避之下,竟被凤清韵当即砍掉了右手!
鲜血飞溅间,望月剑应声而落。
凤清韵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懑与厌恶:“闭上你的狗嘴。”
慕寒阳痛得面色扭曲,攥着望月剑在玉台上蜷缩成了一团,额头冷汗直冒,此刻他的脑海中却没有怨恨,反而浮现了一句话——
原来清韵断枝之时,经历的竟是此等痛苦吗?
那如今我把他遭受的一切都还回去,他会不会原谅我?
他能不能……再看我一眼?
可惜他心头的苦苦哀求得不到任何回应,凤清韵前脚刚砍了他一根手臂,后脚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便紧张无比地看向了龙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