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凤清韵下山下得实在是太勤快了些,连慕寒阳都看出了不对劲,心思嫉妒间,却又被剑尊三令五申不许出手,只能特意派白若琳跟着凤清韵一起下山。
白若琳本就喜欢热闹,得了任务自是吵着闹着要跟她师兄下山,凤清韵推了几次,这次终于是没办法,只得把她也带下了山。
白若琳下山前便吵闹着要听戏,可真到了地方,那里唱得却是些男欢女爱,咿咿呀呀的戏,她不喜欢,便百无聊赖地靠在那里开始打哈欠。
然而凤清韵听了那出戏文后,却不知怎的心如擂鼓,整个人一下子怔愣地站在了那里。
他不再像前世一样哀伤怅然,反而心下砰砰直跳,低头握笔时都有些握不稳。
好不容易抄完戏文,他忍不住红着耳根,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周围,似是在找什么人。
“……师兄?”小姑娘不喜欢看这些情啊爱啊的,困得擦了擦眼睛,但一看到她师兄似乎要走,她当即便回神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大师兄说让我看住你,不让你下山去找坏人。”
“……不是坏人。”
——那是我的心上人。
可后半句话终究还是因为害臊,没能在师妹面前说出来。
白若琳困得又打了个哈欠,刚想说什么,戏台上却紧跟着演起了三打白骨精的戏码,她眼睛一下子便亮了起来。
凤清韵见状松了口气,随即像故事中的孙大圣一样,在他的小师妹身旁画了一个圈,低声道:“你先在这里看着,师兄去去就回来。”
小姑娘早就把她大师兄的嘱托忘到了爪哇国,头也不回地嗯嗯两声。
凤清韵拿着刚刚抄好的诗句,便小心翼翼地退出了人群。
他走在车水马龙的灯火下,像是在找什么人,然而他转了整整一圈也没有找到,正当他略显焦急时,一扭头却直接撞在了什么人怀里。
“——!”
那人含笑的声音响起:“这是哪来的小美人?又是投怀又是送抱的,你心上人知道吗?”
私会的羞赧混杂着喜悦浮上心头,凤清韵面颊一下子更红了,连忙从他怀里抬起头:“……你从哪冒出来的?”
龙隐挑了挑眉道:“本座无处不在。”
凤清韵看见他这幅不着调逗自己的模样就来气,抬手给了他一下。
“错了错了,”龙隐连忙笑着攥住了他的手腕,“还望小剑尊饶命。”
凤清韵恼羞成怒间还想说什么,下一刻却见那人抬手在他发间插了什么。
他蓦然一愣,抬手一摸却发现那似乎是枚簪子,取下来一看,只见那是枚晶莹剔透的蔷薇花簪,只不过尚未盛放,依旧是花苞的模样。
凤清韵见状一下子被他臊红了脸,龙隐当即笑道:“怎么样,喜欢吗?”
凤清韵被人平白无故占了便宜,面上红得不行,却不好说什么,只是摩挲着那簪子尾端的花苞,轻声埋怨道:“好好的天山玉……怎么被你糟蹋成这样了。”
龙隐挑了挑眉道:“送本座的心上人,这怎么能算糟蹋呢。”
凤清韵拿着那簪子小声道:“……就是糟蹋。”
可他嘴上这么说,手里却死死地攥着那把簪子,没有松手。
龙隐见状一笑,随即没等凤清韵反应过来,便抬手从他怀中抽出那页纸:“这是什么?”
凤清韵蓦然回神,面上登时好似烧起来了一样,劈手就要去夺:“哎,你等等——”
“怎么?”龙隐眯了眯眼,一下子凑到他面前,“这不是给本座的?”
凤清韵呼吸一滞,半晌轻声道:“……是。”
“是不就得了,那有什么不能看的。”龙隐说着低头道,“让本座看看,本座的小蔷薇到底给本座写了什么。”
凤清韵还没来得及阻止,这人便自顾自地念了出来:“山无棱,江水为竭——”
哪怕身在幻境中,忘却了现实发生的一切,听到上面的字句被人念出来的那一刻,刻在凤清韵骨子里的过往还是让他下意识心下一紧——龙隐会不会因此嫌弃自己?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最后一个字念完,凤清韵攥紧手中的簪子,世界都好似跟着安静了下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人却笑了一下道:“你还小,还不知道什么叫一辈子。”
凤清韵的心情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下意识想说自己不小了,可那人紧跟着便话锋一转道:“但本座答应了,一辈子就是一辈子。”
说着他当着凤清韵的面扬了扬手上的纸张,低声道:“以此为证,天地为媒,小剑尊若是反悔,可算是始乱终弃,要抛弃糟糠之夫了。”
说完,那曾经被人恼羞成怒撕去的字迹诗词,却被眼前人如珍宝般郑重地叠好,收了起来。
凤清韵一怔,在灯火下一眨不眨地看着龙隐,半晌憋出一句:“……我不小了,我都已经长出花苞了。”
可冲动之间话一出口,凤清韵登时便后悔了,耳根紧跟着红透了。
“是是是。”那人闻言笑盈盈道,“那能亲你一下吗,已经长大的小先生?”
凤清韵被他一个称呼臊得脸红,可最终还是颤抖着睫毛,轻轻点了点头。
灯火阑珊间,两人之间的缝隙逐渐消弭,直至光也不能穿透他们。
那个吻持续的时间不长,因为凤清韵接吻后就跟被魇住了一样,靠在龙隐怀里久久没有吭声。
龙隐一怔,轻轻松开他,在光晕下看着他:“……怎么了?”
凤清韵摇了摇头,睫毛轻颤,在灯火之下宛如幻梦中的蝶尾。
过了半晌,他才像是梦呓般小声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
“要是能早点遇到你该有多好。”
如果是你把我养大的该多好。
那该是很好很长的一生。
是不曾有遗憾,也不曾有错过的一辈子。
可惜没有如果,梦散了,人也就该醒来了。
龙隐抬手将凤清韵的发丝挑起,别在耳后。
他就那么在灯火下看了怀中人片刻,而后语气缱绻但笃定道:“你想起来了。”
“……这么快就发现了?”凤清韵抿着唇轻笑了一下,“不过倒也合理,毕竟你可是天道嘛。”
他话里带着调侃,却并无怨恨与愤怒,反而异常平和。
龙隐却还是忍不住喉结微动,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半晌,见那人并未生气后,当即松了口气,转而调侃道:“怎么说想起来了就想起来了,契机是什么……吻吗?”
凤清韵不答,只是在灯火葳蕤下柔和着神色看他笑。
龙隐忍不住拉进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间低声道:“只要亲了就能恢复记忆……凤宫主倒越发像传闻故事里的精怪了。”
先前威胁龙隐要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凤清韵似乎消失了,眼下的他闻言,只是温柔异常地反问道:“我是什么,在你眼里恐怕一目了然吧?”
龙隐在月光下拥着他,试探地凑上前,那人果然躲都不躲,他于是忍不住吻了吻他的嘴唇道:“都说天魂主导下的人纯净而温柔……果然名不虚传。”
听到他的夸赞,凤清韵只是垂着眸子任由他亲吻揉弄,眉眼间一点生气的迹象也没有。
龙隐见状忍不住犯欠:“先前之事……凤宫主果真不生气吗?”
凤清韵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眸色一下子因为笑意而潋滟开来:“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他把话说得实在是温柔到了极致,龙隐活了两辈子都没从凤清韵嘴里听到过这种话,听完后心下软成了一片。
有那么一瞬间,不需要凤清韵开口询问,他自己都想直接把一切事全盘托出了。
然而越是温柔越是危险,龙隐深谙此道,好不容易坚定守住了本心,想动动手脚窥探一二,却发现天魂主导之下,凤清韵的心思竟纯净无瑕到宛如璞玉一般,洁白得没有一丝痕迹。
龙隐见状只好搂着他的腰将人往怀中一带,低声道:“既是心疼本座,那凤宫主能不能偷偷告诉本座,出了幻境之后,你又打算如何惩罚本座呢?”
凤清韵抬眸望着他,温柔得像是一捧水:“那不如你先告诉我,你所谓的,不会有任何人死去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龙隐一顿,随即笑道:“我说凤宫主今天怎么这么温柔,原来是在这等着套我话呢。”
“我以前不温柔吗?”凤清韵低着头一笑,抬手戳着他的胸口,“不愿意跟我说就不用说了。”
“但正如你所言,天魂主导之下,现在的我可是最好说话的了。”凤清韵勾着他的脖子,轻轻点在他的喉结上,“你现在坦白,说不准还能从轻发落,若是不说,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可想好了。”
“本座想好了。”龙隐却想都不带想地便直截了当道,“本座倒想看看,凤宫主所谓的让本座下辈子都不敢撒谎的法子到底是什么。”
他过于利落的拒绝让凤清韵都沉默了,半晌后,凤清韵忍不住抬眸看向他:“其实我一直想问……魔尊陛下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
龙隐轻轻攥住他搭在自己喉结上的手,闻言一笑道:“比如?”
“……比如我现在要是给你一巴掌,”凤清韵垂眸轻声道,“我感觉你反而会更兴奋。”
“是吗?”龙隐一顿,低头笑着将他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那不如凤宫主现在来一巴掌试试看?”
然而天魂纯净无瑕,连怨怒之气都没有,自然也不会真给他一巴掌。
“不试。”凤清韵抿唇一笑,笑得很纯,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纯,“等下自然有人赏你,不必急着跟我讨。”
龙隐呼吸一滞,忍不住吻了吻他光洁的手背:“那能劳烦宫主通融通融,待会儿下手打得轻一点吗?”
“那可不行,毕竟——”凤清韵却好似一眼便洞穿了他的心思,闻言勾了勾嘴角,轻轻点了点他的喉结道,“你分明喜欢的很。”
龙隐呼吸一滞,喉结忍不住上下一滚,刚想说什么,却感觉怀中人蓦然一轻——宛如轻飘飘的云一样消散了。
幻境随之分崩离析。
那就像是月宫的仙人降临人间,匆匆圆了谁的一个梦后抽身离去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月光不再洒在龙隐的身上后,他再度堕入了黑暗。
就和曾经在龙窟内经历过的无数个日夜一样,陪伴他的只有孤独与黑暗。
人在无边的长夜中,最先遗忘的是四肢的位置,而后遗忘的便是身体,最终则是心脏。
传说一个人的一生中有两次死亡,一次是肉体的湮灭,第二次则是真正的死亡——被彻底遗忘。
好在一片黑暗中,龙隐并未迎来真正的消亡,哪怕所有人都遗忘了他,依旧有一个人还站在原地等他。
微妙的光斑于眼前缓缓荡开,可龙隐并未能看清楚眼前事,五感之中率先恢复的反而是嗅觉——前所未有浓烈的蔷薇花香近在咫尺,热切得扑撒在他的面前。
紧跟着而来的是巨大的窒息感。
他似乎躺在什么地方,身上压着什么东西,而嘴上则被什么层层叠叠,柔软又湿润的东西牢牢地盖着,几乎要将他彻底溺死在其中。
龙隐回神后才意识到,那是鲜艳而怒放的蔷薇花。
蔷薇藤蔓的荆棘亲昵地裹在他的身上,不过似乎因为过于亲昵了,稍微一划,便在他裸露的腹肌上留下来一道伤口,紧跟着便流出来鲜血。
但很快,那点血便被一只手蘸了起来,临抬起前,那只手不往轻轻按了一把那坚硬的腹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