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人恐同都不至于如此明显外露。而且赵竞想让韦嘉易帮他洗澡的事仿佛还在昨天,现在已经对他避如蛇蝎。韦嘉易只是喜欢同性,又不是有传染病毒。
不过这几天韦嘉易学到最重要的一课,就是千万不要把赵竞自我的言行放在心上,默默跟在赵竞身后走进了门。
晚餐依旧是赵竞交代过的,做得比较丰富。
厨师善用方便购置的食材,做了一套法餐,赵竞余光看了几次,韦嘉易吃得很香,头也不抬。
餐后,李明诚本想参与他们的赏片活动,但接了个电话,就去干活了。赵竞坐在韦嘉易身边,保持了昨晚看照片时的姿势。
既要保证看到相机里的照片,又不能碰到韦嘉易,对赵竞来说有点辛苦。幸好赵竞的手臂支撑力较强,如果换做其他人,想必做不到。
韦嘉易双手捧着相机,上半身微微往赵竞的方向倾斜,给赵竞介绍他白天拍的照片。有民居的局部,也有整体,出镜的居民表情不一,直视着镜头,留下真实的一刻。
看了几张,赵竞刚想开口,稍稍称赞一句,韦嘉易换了个坐姿,无意中离远了一点。
赵竞得保持刚才的完美姿势,马上往他那挪了挪。
韦嘉易忽然看了看赵竞,眼神迟疑几秒,最后说:“赵总,你手臂这样放,我这儿有点挤。如果不想碰到我,要不你拿相机看吧。”
赵竞倒没想到自己还会挤到韦嘉易,就放下手臂,也没生气,民主地征询他的意见:“不隔手臂我和你的距离会很近,你觉得能接受,我可以放下。”
韦嘉易愣了一下,眼中出现些许茫然,而后恍然大悟似的喔了一声,说:“不用,我可以接受。”又说:“赵总,没想到你的个人道德修养也这么高。”
用心终于得到韦嘉易的认可,赵竞刚才支着的手臂也不觉酸痛,赞同他的说法:“我公司每个季度都会开展预防职场性骚扰的宣传活动。”以身作则才能保持公司良好的风气。
韦嘉易低下了头,把相机又往赵竞脸下挪了一些。失去了赵竞手臂的阻挡,他们确实变得很近。韦嘉易餐前也洗过澡,穿着他那件睡觉用的T恤,肩膀很薄,比赵竞的手都窄。
白皙的手指按在相机的触键,手肘不时碰到赵竞腹部的肌肉,其实有些太近,赵竞觉得被他碰过的地方都有种强烈的异感,不过不是要让他离开的不适。
韦嘉易低声说:“……后来下午我问到,这屋顶是里尼的邻居家里的。”
赵竞突然想起韦嘉易手指刮到他的脸时的触感。
“你看,瓦片是红色。”他放大一些,转头告诉赵竞。
紧接着,赵竞听他说话,想他有没有这样给别人解释过他拍摄的作品,在出租屋的冰箱旁边,不锈钢的防盗窗旁,对方和韦嘉易靠在一起听介绍的想法,赵竞忽然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跳得非常重,带着不知从何而来但格外清晰、不会错认的恼怒。一种突如其来让他想立即将那套照片全部焚毁,禁止它出现在世界任何角落的感觉。
第15章
周二晚,赵竞的父母打来电话,再次和他商议离岛的时间。
韦嘉易在另一旁整理照片,可以凭借赵竞沉默的时长,感受到他父母在电话那头的苦口婆心。
他们劝说的具体内容应该也包括医生告诉他们,他的腿恢复得比预想中慢。因为赵竞听完之后,开始追问:“哪个医生说的,王医生还是李医生?”
他父母显然训了他一句。韦嘉易余光看到赵竞瞥了撇嘴:“随便问问也不行?”
不过最终赵竞父母还是胜利了,赵竞和李明诚周六回程。定下时间后,赵竞依然不放弃,又问:“到底是哪个医生说的?”被父母挂电话了。
由于岛上的飞机跑道、简易航站楼等设施尚未完全建成,赵竞和秘书确定,于周六上午乘直升机回到沿岸最大的城市,再前往机场,坐飞机回家。
韦嘉易没决定好回程日期。
他在民居附近拍了四天,尚有许多觉得还没拍好,想重拍的区域,而且他本就已经把工作推到下周三,时间上有不少富余。
不过等赵竞和李明诚走了,他可能得换个地方住,明天可以找尼克打听打听。
正随意想着,韦嘉易听到赵竞说:“韦嘉易的护照号你有吗。”
他抬头,发现赵竞在对秘书说话。
“暂时还没有。”秘书看了看韦嘉易,眼神也带着些许疑惑,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有韦嘉易的护照号。
赵竞又朝向韦嘉易,吩咐:“你发给吴瑞,他提交乘客名单要用。”表情一片坦然,不知什么时候已默认韦嘉易和他同行。
韦嘉易已经完全习惯赵竞的自作主张,丝毫没有意外,情绪也非常平静,只是对他笑笑,委婉地说:“不用算我了,我周六可能还没拍完呢。”
“先发给他,不走可以更新,”赵竞说,又问:“今天你拍了什么?给我看看。”
这句话一说完,他摆摆手,秘书离开了。原本坐着的李明诚也丝毫不讲兄弟情意,迅速地站了起来,前两天还找找理由,这两天已经学会直接一言不发地开溜。
韦嘉易在心里叹了口气。
赵竞的性格原本就特别难搞,这几天更是进入了一种全新的状态。当摄影评委上瘾,每天晚上都拖着韦嘉易不放,要他逐一讲解相片。
而且不知在哪学到了一些摄影知识,评价时结合色彩构图和摄影叙事,还会提一些个人名,虽然奇迹般的都没什么错误,听起来实在很奇怪。
韦嘉易每每想制止他,告诉他其实很久没拍了,拍得也不好,看这些照片不至于想起罗伯特·弗兰克,但看到他那副看似不经意,又努力地引经据典的样子,最后还是忍住了。
客厅里的人都离开后,韦嘉易关心赵竞的腿部情况,主动地拿相机坐到他身边,分享一整天的工作成果。
自从开始在民居的拍摄,韦嘉易每晚都会准时和赵竞分享见闻,将每张照片背后的故事事无巨细告诉他。韦嘉易贴心温柔,说话时眼里也只有赵竞一个人,手机有消息都不看,把他当成唯一重要的,才让赵竞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
毕竟韦嘉易第一次进行拍摄的夜里,因为想起某套照片导致心情波动,赵竞当天失眠至少一刻钟。气恼非常。
次日,赵竞聘请了与韦嘉易同校的一名摄影艺术系教授,每天睡前上一堂课。这举措不但让他睡眠质量更上一层楼,同时学有所成。从韦嘉易的表情,可以看出也很对他的摄影学识感到十分惊喜。
韦嘉易拿着相机,给赵竞看他今天在图书馆没有坍塌的馆体中,书架上拍到的书。
“这个斜倒着的正好是艺术书籍,”韦嘉易声音很轻,还将照片放大,“里面竟然还有我的导师的影集。”
赵竞一看,发现这是他少数在上课前就认识的摄影师之一,母亲收藏了几幅他的作品。他马上告诉韦嘉易,又说:“回去后我带你看。”
“我看了很多了,”韦嘉易对他笑笑,“我导师对我很好,我上学的时候在他工作室里帮过忙。那时候所有上课要用的胶卷和软件,都是他送给我的。”
“是吗?”赵竞联系昨天刚学的当代摄影大家知识,产生疑惑,敏锐地找到了问题所在,“我记得他擅长的不是时尚摄影。”
韦嘉易嘴角的弧度稍稍收起,说:“你知道啊?”
“的确是这样的。”他抓着相机,没多久又重新对赵竞笑笑:“所以我有时候感觉他嘴上不说,心里可能对我有点失望。”
“为什么?”
韦嘉易抬眼看了看赵竞,说:“太复杂了,而且很无聊,我们接着看别的吧。我还拍了科幻书架,看到了一本书名很好笑的盗版书,叫哈利波特与龙与地下城。”
他很明显在转移话题,可能不太自信,没看出来赵竞想听,担心说得太长,赵竞觉得无趣。赵竞就安慰他:“你说吧,我听了才知道无不无聊。”
韦嘉易表情凝固了一秒,过了一会儿开口:“也没什么,他觉得我拍别的更有天赋,不应该拍现在的内容。”
“那你喜欢哪种?”赵竞抓住重点,循循善诱,为韦嘉易排忧解难。
韦嘉易摇摇头,嘴唇张了张,不确定地说:“我也不知道了。”
赵竞一点也不急躁:“好好想想。”
“……我一开始是为了赚生活费拍了很多人像,”他告诉赵竞,“毕业回来之后也不是没拍过别的,效果都不好,也没有成果,最后还是回来拍人像,再到时尚和商业摄影,就拍到现在。”
韦嘉易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惯常的笑容褪去了,变成有点犹豫的模样,眼睛不由自主看着别的地方。赵竞注视他的侧面,说不清怎么回事,反而更难以移开目光。
“哎,”韦嘉易突然清醒,背都挺直了些,眼神清明地看向赵竞,“不要说这个了吧,很无聊的。”
赵竞说出“不无聊”,比想得还快点。
正在韦嘉易为赵竞的耐心感动得失语时,他放在一边的手机震了起来。
被突如其来的震动铃声打断了两人之间温暖的谈话,赵竞已经非常火大,下一秒,他的眼睛又扫到屏幕上显示的潘奕斐三个字。
韦嘉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和赵竞说那么多,可能因为赵竞完全不理解人生的烦恼,让他像对着一个树洞说话,也可能他累了,不分场合就想倾诉。
但手机一响,赵竞的火气肉眼可见地上来了,紧盯着手机屏。
响了几声,韦嘉易都不知要接还是要挂断。
一周多前看到潘奕斐的来电,韦嘉易心里还习惯性地有少数难以启齿的隐痛,现在看到他名字,脑子里只剩赵竞的那一句:“还是可以告。”
正犹豫时,电话断了,没隔多久又响起来。
韦嘉易怕他真有什么事,还是接了。一句话没说,赵竞像捣乱一样,靠过来大声问:“谁啊?”搞得那头的潘奕斐都沉默了。
如果不是真的尴尬,韦嘉易可能已经笑了。
过了几秒钟,潘奕斐问:“嘉易,你旁边有人?方便说话吗?”
“怎么了?”韦嘉易没回答问题,直接问。
没有给潘奕斐开口的机会,赵竞又来了:“韦嘉易,到底是谁?”
韦嘉易一口气提不上来,恨不得伸手捂住他的嘴,但赵竞的嘴怎是他想捂就能捂,他只好对潘奕斐说“稍等一会儿”,按了静音,才对赵竞说:“是潘奕斐打来的,我还以为你看到了。”
“哦,没看清楚,原来是他,”赵竞耸了耸肩,脸皮极厚,“还有脸给你打电话,不是不熟吗?公关公司说删了三天才把新闻稿清理完,多得像互联网被生物入侵了。”
韦嘉易被他气得想笑,又很无奈,说:“我出去接一下吧。”
“为什么?这里不能接?”赵竞听到这句话,脸上表情都消失了。
“我怕吵到你。”
没有信念感的谎话确实骗不了人,赵竞甚至像是笑了笑,逗韦嘉易似的反问:“吵吗?我不觉得。”
最后韦嘉易还是走到玄关去接。赵竞也没跟过来,只是面无表情,像是要被韦嘉易气死了,手里轻抛着相机,看着韦嘉易的方向。
韦嘉易走到拐角,站在赵竞看不到的地方,才解除了静音:“好了,什么事?”
“你在忙吗?打扰你了?”
潘奕斐的声音仍旧低沉温柔,但是韦嘉易只想快点把电话挂了回去哄一下赵竞,便直接地问:“是找我有事吗?”
“我昨天给你发的账号捐了一些款。”他说。
“谢谢。”
“一点点心意,比不上你在那儿做的一分。”
“谢谢,”韦嘉易不想和他兜圈子,就又问,“还有别的事吗?”
潘奕斐沉默了几秒,韦嘉易好像听到腋拐撑地的声音,但是没几下就停了。他不敢去看,听潘奕斐说:“其实我听娴姐说,最近有几个熟悉的媒体给她打电话,告诉她有人花钱让他们删了一些东西。”
韦嘉易“嗯”了一声,表示在听,潘奕斐又说:“我了解了一下,才知道是什么。那些是该删的。”
“你以前没看过吗?”韦嘉易问他。
“真没有,你知道我的,天天都是拍戏,读剧本。”
韦嘉易不说话,他便说:“嘉易,等你这次回来,我们一起吃顿饭吧,好好聊聊。我最近经常会想我们合租的时候,那时候我们那么开心,简单。”
“我没有再想了。”韦嘉易坦诚地告诉他:“好了,没什么事先不说了。吃饭算了吧,要是被拍到合照,你的通稿不是白发了。”
挂了电话,韦嘉易有些不清不楚的滞涩,他知道那种难过曾真实存在过,但已经无法调取当时的情绪。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已经真的不会再回头看了。
他拿着手机,走出拐角,看见赵竞不远不近地站着,在落地镜边,支着腋拐,手里还拿着相机。
韦嘉易朝他走过去,他也不动,垂眸看着韦嘉易越走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