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少将侧躺在人鱼怀里,用零一重新拿过来的毛巾给斯塔利擦干身上的粘液。
柔软干燥的毛巾温柔地擦拭掉肌肤上的粘液,维诺握着毛巾,在人鱼新生的嫩皮伤痕处放轻力度,偶尔还要问一句“疼么?”
人鱼当然不可能回答他。
不知何时,斯塔利脸上的毛巾滑下来一半,露出鼻梁以上的双眼,静静注视着低头给他擦身体的人。
半阖的眼眸在长睫遮掩下蒙上一层暗色,如深秋的金潭,闪着暗哑浓郁的琥珀色泽。
人鱼安静地看着怀里的青年垂着脸给他擦身体,在维诺没注意到的时候,那双眼眸深暗而复杂。
怀中的人本就刚从医院出来没多久,一张脸上没多少肉,嘴唇发白,下巴也瘦出了尖,一看就是需要卧床休息的病歪歪模样,这会儿这个需要休息的人居然还在照顾他。
越是相处,他就越看不懂这个人。
但和维诺呆在一起的感觉并不坏。
人鱼心下一动,抬起放在少将腰上的一只手,轻轻摸了摸怀里人的黑发。
入手的发丝很柔软,乖巧地绕着手指,像是它的主人一般,只有真实的触碰到了,才会感觉到那份柔软。
维诺刚把人鱼正面的胸膛擦干净,想着要怎么把鱼翻个面过来给他擦背,一抬眼就看见斯塔利的金眸跟自己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曾经烂掉的脸上,大半愈合的粉色伤口被毛巾盖住,只剩下眼尾处伸展出来一小道粉色红痕,像是一枝春樱斜斜探出,粉嫩的枝丫戳在了维诺心尖尖,戳得他他又软又痒。
而那双沉默又干净的金眸,此时正一动不动地观察自己,黑色的瞳仁因为专注而微微放大,显得格外温顺。
“怎么了,”维诺挑眉,瞥了一眼自己脑袋上的人鱼爪,“把我当你的小宠物摸毛呢?”
可这能就是养宠物的终极模式吧,维诺想,他把斯塔利当宠物养,斯塔利也反过来吸他。吸人着人恒吸之。
人鱼没说话,只是插在维诺黑发间的手指又轻轻动了动,像之前维诺抚摸他似的,略微有点不熟练地抬起手来,一下一下小心的抚摸维诺的头发。
这人的小脑袋瓜又不知想哪儿去了,他现在就是一条傻人鱼,又不需要宠物。
他只是想告诉维诺,累了就去休息,不要把所有不管是不是人的东西都当成自己的责任。
没人逼你,你可以不用这么累的。
人鱼摸着怀里人的头发,看着他明明脸色苍白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昏过去了,这个时候看向自己的时候还是露出了温和耐心的笑容,温润的黑眸下疲惫难掩。
心脏一下下沉闷的在胸腔里鼓动,跳得他胸口发疼。
那股奇异的痛意比他精神海**时所产生的痛意要微弱的多,但却是缠缠绵绵无法消除,连抱着怀里这个人形精神抚慰药丸都没用。
他见到维诺的时候,这人似乎总是带着一身伤,不是已经受伤,就是在准备受伤的路上。
人鱼想,这要是在他手底下,他肯定会护着他,起码不会让自己的人倒霉成这样,旁边还没个安慰照顾的人的。
人鱼不出声,黑发少将也诡异的安静下来,面对人鱼时刻意挑起的唇角和强行提起的精神在那一下下摸毛似的轻抚中松懈下来。
人鱼注视着他不出声的时候,总会给维诺一种错觉,让他以为斯塔利并不是一条智商只有小孩子那么大的人鱼,而是和他有着同样智能与认知水平、可以平等交流的一个智慧生命体。
斯塔利的手掌比他的还大一号,温暖的大掌几乎包裹着维诺大半个后脑勺,温柔而包容的安抚着他疲惫的神经。
他……确实有些累了,面色苍白的青年眼神有些恍惚,隔着不到两拳的距离,不自觉地看着那双温柔而深沉的金色眼眸,在一片金光潋滟中,淡色的薄唇微微张开,露出一点雪润贝齿。
恍惚了好一会儿,维诺终于抗不过人鱼温柔的摸头杀,纤长的睫毛如同疲倦的蝶翼轻轻落下,遮住了那双得看起来困顿疲倦地让人鱼心疼的眼眸。
闭上眼感叹了一句。
“宝贝乖了,知道安慰爸爸了。爸爸不辛苦,爸爸爱你。”
他也不知道人鱼想表达什么,但看着那双温柔而沉默的金眸时,忍不住心下一动就顺口说了出来。
人鱼:“……”这人对当父亲究竟有一种怎么样的执着精神?
虽然两人全程没有语言交流,但也阴差阳错的对上了脑回路。
人鱼忍下心中的无语,大掌包着黑发少将的脑袋把他压向自己的胸口。
睡吧睡吧,我也爱你。人鱼面对这人总会产生一种无力的情绪,也不是生气,就是拿这人没办法。
也不想打也不想骂,只想按住这人脑袋揉乱他的头发的那种感觉。
也就是他父亲没了,不然知道有个人天天这么觊觎他的地位,不得气得把这人分配到边缘荒星去做开垦,不开垦个十年八年别想回来。
毕竟他父亲宠他人鱼母父都要宠上了天,必然是不可能接受有人试图通过篡位靠近他人鱼母父的。
柔和的蜜金色的双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沉了下来。银发的人鱼轻轻滚了滚喉结,把注意力拉回到怀里的青年身上,继续一下下抚摸着维诺的脑袋。
困意来的汹涌,维诺被人鱼按到胸前后鼻腔盈满了人鱼身上淡淡的雪山松木味。
凉薄清冽的味道沾染着人鱼的体温,混成了温暖的木质清香,像是雪山小木屋里,燃烧着木头的一捧温暖焰火,并不灼人,靠近了也只有暖暖的热意。
他嘟囔了一声:“阿爸先眯一会儿,待会儿继续给你擦哦……”
然后就在脑袋后一直没停下的轻抚下,迅速地沉入了黑甜乡。
一直到维诺的气息平稳后,人鱼才停了手。他往后抬了抬脸,把脸上挡了一半的毛巾小心拿出来,盖到了维诺的腰间。
看了看那一小块布块,人鱼显然不满意,他扭头看了看,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站在旁边守候了很久的小机器人进入了节能模式——当少将睡着的时候,它就会自动进入节能模式,守在能看到少将的地方,但这会儿它的视觉接触系统中,那条新来的人鱼冲它勾了勾手。
立正的小机器人停了三秒后,缓缓扭头往旁边两侧看了看,又转了身扫描了一圈身后的屋子,确定除了它没有别的东西后,它迈着步子向人鱼走了过去。
太久没更新系统的零一并不知道会勾手示意叫机器人的人鱼有多奇怪,他的逻辑很简单——这是少将带回来的人鱼,少将的人鱼叫它=少将叫它。
新款机器人这时候正常的反应是先呼叫住宅主人,再根据主人的决定来采取措施,而零一应一条人鱼的召唤应得毫无系统负担。
等到小机器人小声走到水床旁边时,人鱼伸出长指,指了指矮柜上放置的浴巾,又指了指身边的维诺,默不作声。
机器人管家歪着脑袋来回看了看,显然领悟了这个意思,迈着小短腿转身,过了会儿捧来了浴巾。
斯塔利扯过浴巾,将能遮住成年人大半身的浴巾摊开,盖到了维诺身上,然后搂进怀里,下巴轻轻抵在维诺发顶,也阖上了眼。
干净的草木味道丝丝缕缕从怀中人的身上传来,探入人鱼鼻尖,他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气。
即使是病号,也不想放人去躺床上。
在他怀里不是刚刚好么。
*
第三军团少将办公室。
火红头发的青年瘫着一张脸,生无可恋的在处理公务资料。
凌少将一边处理一边微不可查地动弹嘴皮子,若是有人凑近仔细听,可能会听清他的怨念。
“说好的帮我处理公务,不到一星期就又把自己弄进医院了……男人都是大屁眼子……”
在温暖的怀抱里睡着的黑发少将在睡梦中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人鱼睁开眼,低头看怀里的人,确定维诺还睡得安稳后,轻轻拽了拽浴巾边,把人包得更严实了点,然后继续闭上了眼。
睡吧。
宝贝。
而此时在某颗遥远的边境小行星上,拿着光脑呼叫了指定联系人半天都没接到回复的某人苦笑着挂断了通讯申请,看着基地防护罩外灰蒙蒙的星海,叹了口气。
“您什么时候玩够回来啊……再不回来我们连将军都要换了,到时候您估计能和我们一起参加您的悼念仪式。”
【人生艰难】
第33章 我一个人真的不行
维诺再次休假一周后,凌冽辰少将终于沉不住气给维诺打了个视讯。
屏幕另一边的第三军少将,维诺的同僚,一张俊脸胡子拉碴的,像是熬夜过度没精打采但又强撑着想搞事的哈士奇。
男人一双狭长的碧色眼眸下,好不容易消下去的黑眼圈又有上浮的迹象,他一开始还有点期期艾艾,关心维诺身体好点了没,到了后面似乎感觉脸皮也不那么重要了,毫不羞愧地表示他自己一个人不行,快撑不住了,需要维诺赶紧好起来支援他。
维诺淡定含笑,表示他觉得凌少将可以。
凌冽辰满脸苦涩地吞了下口水,心想他倒是想行,但实际情况不允许他逞能啊。
按理来说,军团内的两个少将共同处理军务事项,但他俩以往分工还是很明确的。维诺主内,他主外。
凌少将从学生时代起就烦看那些密密麻麻的白底黑字,大学军校时他在战论分析作业上没少揪头发。
那时候他和维诺是同校战斗指挥系的同学,两人一个过于孤僻不合群,一个平民出身,都不太合群。
除了必要的小组作业和合作,维诺在班上几乎不怎么说话,而他天性张扬闲不住,想跟人说话别人却因为他的出身而不愿与他为伍。
于是凌冽辰主动去找维诺叭叭。
他脸皮也厚,不觉得对着一个小冰块说话没意思,反而觉得有一个会听他说话不嫌烦、还不会背后嚼舌根的朋友很好,于是俩人也就渐渐走近了。
准确来说,是凌冽辰单方面走近了维诺,到后来维诺也会主动跟他说话了,偶尔还会接他的话。
凌冽辰面对友人终于能跟人正常交流的进步,表示十分有成就感。
要说交上维诺这个朋友最大的好处,那就是凌同学不用看着被老师打回的论文分析,一遍遍改到头秃了。
维诺就是最好的帮手。
自从凌冽辰单方面表示和维诺混熟的半个月后,他就敢拿着得了D的分析作业去找维诺,让新朋友帮他改。
维诺人冷冷的,看起来挺吓唬小朋友的,但对于找到他面前求帮忙的“朋友”,他还是默默给凌同学按照他的水平改了一版作业。
然后新交上去的作业得了B的分数。
凌同学对着从没拿到过的高分目瞪口呆,心里寻思他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碰到个大腿朋友,大腿还愿意给他改这份他自己看了都头疼的作业,而且改完后老师还不会怀疑这份作业超出了他自己的水平。
日后但凡遇到分析性作业,他写完后都会先给维诺过目一遍。他的神仙朋友会帮他挑出其中的逻辑硬伤,还会帮他补充被他忽略的分析点。
他的战论分析课作业再也没下过B。
这个从军校就养成的习惯他顺理成章的给延续到了军中。和文件文字打交道的东西他基本都推给了维诺,他自己则每天不是泡在军团练兵打虫兽,就是去和别的军团的高层们拉关系,给第三军团拉一些与别的军团的对战演练的机会。
他以前看维诺处理那些文件明明很轻松的,淡着一张脸挺直腰背能在办公室光屏前坐一天,处理完文件后还有时间去做一些训练计划表之类的东西,感觉丝毫没有压力。
于是凌少将也推任务推得毫无压力。有大腿不抱那不是傻么?他自己写分析报告的那仨瓜俩枣的能力,就别拿到将军跟前献丑了,还不够让顶头上司生气的。
维诺受伤后,他想着自己应该也行。结果等他接手了维诺以前日常要做的东西,才发现自己真正迎来了秃头危机。
繁琐的手续文件和写了一遍又一遍、被打回来要求重写的分析文稿,把他困在了军团办公室里,没时间回家睡人鱼还是小事,他现在面临着要么在沉默中猝死,要么爆发在领导面前,然后去领个居家反省期的惩罚。
越想越觉得第二个选项让他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