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他不当着斯塔利的面掉眼泪,他就没有哭。
人鱼抚在柔软黑发上的大手顿住,抱着人一个翻身把偷偷在他衣服上抹泪的青年压在身下。
“哎?”骤然颠倒了位置,维诺低声轻呼,一脸怔然地抬眼。
人鱼贴在青年身上,长尾轻挪,挤进身下人的腿间,将自己下移到与可以与维诺的视线持平的地方,双臂撑在青年两侧从上往下看着他。
青年第一次在他面前红了眼眶,纤长浓密的眼睫被泪水打湿,粘结成细缕,在睫毛根部闪着点点水光。泪水浸润过的眼珠盛着温暖的橘光,黑眸表面映着一层光亮,看上去有点呆呆的,像是猝不及防被人抓住小尾巴的兽崽,虽惊讶却对他没有分毫防备。
那双眼睛……人鱼莫名想起了他今晚抓住的那颗黑珍珠。
拇指大的圆珠,温润而光滑,被他手上的水沾染过后,就裹上了晶莹的水膜,瞬间反射出头顶投影出的绚丽星光。
让人无端生出珍藏的心思。
人鱼背着光,维诺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只有冰凉的长发滑落在在他耳边。湿润的发尾贴着他的脸颊,弄得他有点痒。
他伸手拨开湿发,细白的手指顺势抚到上方的斯塔利脸颊上,而后整只手掌都贴上了人鱼的侧颊,“这么看我干什么?再看我就亲你了啊。”他忍不住笑了。
每次跟斯塔利相处,维诺都觉得很愉快。他可以卸下对外的所有面具,只做自己——反正他的人鱼又不会嫌弃他。
有本事你就亲。人鱼不说话,就这么把人困在身下看着维诺,鎏金眼眸缓缓眨动,像是要把青年的每一秒都无限放慢,印刻进自己的眼中。
维诺被人鱼这么看着,心跳又开始乱了。
小色批的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面对这样一张美艳纯然的脸,维诺滚了滚喉结,没什么底气地小声威胁,“警告你,再这么看我,小心你贞操不保,三年生俩。”
而他此时哭红的眼眶还没褪去泪光,眼尾悄悄在苍白的肌肤上开出一小片淡红色的眼晕,像是斜生出的一丛春海棠。这幅样子实在是没什么威胁力度。
三年生俩?
维诺就看人鱼笑了,缓缓拉开唇角,背光时偏向暗金色的眼眸中划过可见的笑意。不同于平时那种天真无邪的笑容,维诺莫名觉得斯塔利这会儿完全懂他在说什么色批狂言,并且站在高一层的地方包容地对他笑。
不会真听懂了吧?心里好像被人轻轻拱了一下,维诺有点慌,目光紧紧追着斯塔利的眼神,打算从中找出傻鱼长大了的证据来。
万一真能听懂了,他以后可就不能这么满嘴跑火车了。孩子成长期间还是受点和谐教育比较好,比如跟着那只白鸭子学学说话、学学这个世界基础的历史和地理知识。
维诺提前打算得很好,不和谐的内容,等斯塔利内心成长到足够的地步后,他会亲自教导的。虽然他只是个理论上的老司机,教教什么都不懂的菜鱼应该是可以的……吧?
想起之前人鱼把他亲到腰软的那几次,他又有点不那么肯定了。
嗨,那几次只是意外,只是亲吻技高一筹而已,不碍什么事!更加深入的东西还得他来。
给自己打了一番气,维诺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维诺……”人鱼俯身低头,将自己身体的重量大部分压在床上,小部分压在这人身上,将维诺控制在自己双臂间,感觉青年的唇色又淡了,“亲。”
“慢着,”维诺心底一慌,刚才给自己做的心理建设土崩瓦解,抬手捂住人鱼的嘴,“今天已经亲了三次了,用完次数了,不可以亲了哦。”
开玩笑,这种场景,这种姿势,万一着起火来,到时候傻鱼问他为什么裤兜里带棍子,他就可以冲进池子里给人鱼买的那个假山下自闭一晚上了。
人鱼眨了眨眼,抬手拉下他的手腕,以一种温柔却不能挣脱的力道将维诺的手腕按到了床上,低声诱惑维诺的耳朵,“尝星星……”
就你个机灵鬼会钻空子,维诺滚了滚喉结,心底的小鹿又开始对着外面的漂亮人鱼猛冲。
他尽量忽略听到人鱼的声音后耳根窜过的一股麻意,稳住自己的意志力,“今天不是已经尝过了么。”
“没尝出来,”斯塔利困惑地看着维诺,眼里是一股执着的探究意味,“再尝尝。”
维诺:“……”真让你尝出来就怪了。
几乎是刚说完,没等维诺反驳,红唇就压上了那双淡色薄唇。
终于将勾得他心痒的唇瓣含入嘴中,人鱼闭着眼细细吮吻,像是小时候舔糖球似的,含在嘴里怕咬碎了,又忍不住用牙齿轻轻啄磨,企图从糖球上刮下一层甜水儿。刮下甜水儿后又心疼嘴里的糖球,便只用舌尖细细舔过,将那颗小球绕在自己舌尖,不断吞咽着溢出的甜蜜汁液。
维诺在下方被吻得喘不过气,手腕被扣着按在床上,丝毫没有抵抗之力,他感觉自己魂儿都要被这条鱼吸过去了。
他迷迷糊糊地想,该死,怎么这么会?居然比他这个小色批还厉害。他真的有办法压了这条人鱼么?
感觉自己快窒息的时候,人鱼终于放开了维诺,他张着唇轻轻喘息,眼前被泪光蒙上,一片模糊。那条色批人鱼就贴着他唇边一下下轻吻,“维诺……星星,藏得好深……”
“唔……咽下去了。”维诺喃喃道,闭着眼叹息,“尝不到了。”放过他吧,他认输。
“不,”人鱼低声撒娇,凑下来蹭着维诺的脸颊,冰凉银丝与柔顺黑发交缠,“多尝尝,就尝到了……”
这是多尝几次的事么?人鱼就是把他整个吞下去都尝不到星星的味道。
但维诺又不忍心打破大美人对漂亮星星的憧憬。
明明直接拒绝就可以的事情,他就是好奇人鱼的脑回路是怎么想的,顺着斯塔利的话问下去,“那你还要尝几次?”
小傻子。
“嗯……”人鱼埋在黑发青年耳边,轻轻咬了一下干净红润的耳垂,忍不住勾唇,“一天三次,尝到为止。”
说完又侧头封住了那双被他吮出淡红色的唇。
维诺:“唔……”我有合理证据怀疑你在故意骗吻。
……
沃克将军别墅内。
往日这个家中温馨欢喜的气氛没有了,客厅内,金发的青年翘着二郎腿环抱双臂靠在沙发里,目光发直;红裙夫人面上没了前一天身穿礼服时的愉悦,红着眼眶把脖颈上的银链摘下来甩在茶几上,高跟鞋被她随意地脱下扔在沙发边,眼里满是恨意。
下人们尽量躲在角落,竭力扮演一个个没有生命的人型装饰品——他们在家也看了今晚的宫廷宴,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自然不会想在这时候去触沃克一家子的霉头。
沃克将军最后一个到家——他老婆和儿子先开着一起来时的飞行器走了,他不得不叫了出租飞行器送他回来。
尽管做好了回家会有点头疼的准备,他也没想到刚进客厅,就有一只火红色的高跟鞋照脸甩过来的待遇。
塞切尔利落侧身避开,对上妻子闪着泪光的眼睛,心底刚升起的那点火又熄灭了。
他叹了口气,摆摆手让客厅的下人们都出去,朝妻子走了过去。
“黎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是维诺胡搅蛮缠了一些东西,我才那么说的。”沃克将军一边说着,一边做到红裙夫人身边,伸手去搂她的肩膀。
宋黎玥这会儿没心情像以前那样温柔地靠进丈夫怀里嘤嘤哭泣了,她懒得做那副姿态给这个男人看了,“我就问你,三千万通用点你给没给他。”
“不是我愿意给的,是……”沃克将军叹了口气,张嘴准备解释说是维诺讹诈了他。
但没等他说完,宋黎玥就打断了他,哭过的娇声中带着不容拒绝的怒意,“给了,还是没给,直接给我答案。”
“……给了。”沃克将军看妻子气成这样,也不敢多嘴解释了,索性就给了答案。
“舅舅上次向你借通用点,几百万你都没给。”宋黎玥点点头,毫无情绪地叙述道。
她生气的时候,声音都轻了下来,淡淡地问,“给尼克蹭军功的事,是不是你自己的主意?”
沃克将军一阵憋屈,但又不敢反抗妻子,毕竟他上次确实是因为手头的通用点都给维诺了,一时间没有东西能借出去,“是,但是……”
“够了,别说了。”宋黎玥的眼泪又下来了。这么多年了,原来她还是看错这个人了。
偷偷给死去的人鱼的孩子大笔通用点,丝毫没让她们母子知道过;给儿子蹭个军功被发现后也要躲躲闪闪把问题推给儿子——这个人吃里扒外,胆小懦弱,她当时怎么就看上他了?
“既然是你的主意,你为什么要推倒尼克身上!你不知道你这样会毁了他么!”她终究是心疼孩子,三千万的事情稍后再解决,这件戳心窝子的事她现在必须问清楚!
“是啊,我也想知道呢,父亲。”
旁边木着脸一言不发的金发青年,突然看向沃克将军,低声道。
第58章
“你们以为我想么!”
身为将军的塞切尔已经很久没被人这么劈头盖脸的质问过了,内心冒出的不愉压过了之前的些许愧疚。
他收回试图搂住妻子肩膀的手臂,坐到旁边皱起眉沉声道:“我当然是考虑了对尼克最好的方式才这么说的,不然我干脆揽到自己身上就行了。”
尼克勒斯垂眼不语,他看不明白这怎么就是对自己最好的方式了。
——现在所有看过直播的人都知道,他这么大了还在用不光彩的手段惦记着异母兄弟的军功,想要踩着牺牲者的性命上位。
倒是宋黎玥忍着气,咬了咬牙根问他,“尼克现在被停职查处了,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你倒是说说哪里好了?”
塞切尔一噎,这其实是他没想到的结果,谁知道君上在这种国宴的日子也毫不留情,他以为君上最多口头教训几句的。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也是他太想当然了,当着直播向全星际的观众,帝国的皇帝当然得展示出他对军部职权滥用问题的严厉态度,怎么可能把这种被捅到表面的丑闻轻轻带过。
但依靠在沙发靠背的中年人面上仍旧从容,好似一切都情况都在他的掌控中,湛蓝的双眼凝视妻子,“他刚入职没多久,只是个低级军官,以后的路还长。人的记忆这东西最为短暂,过段时间就没人记得了。只要我的职位还稳固,我在军部一天,就不难让他往上升。”
“如果我利索承认是自己滥用权职,涉嫌谎报战况,军部最多给我革职。这些年我攒下的家底也够我们安稳度过下半生。”
“而尼克呢?他父亲因为滥用权职下台了,你以为尼克一个少尉在军中会受到什么样的眼光和待遇?”
宋黎玥张了张口,想说别人才不管尼克的爹是谁呢,她儿子自身的优秀足以让他顺利往上走。但转念一想,自己当初也是因为父亲的身份关系,才能在一众青年才俊中任意挑选。
当然,沃克将军不是她最开始看上的那个人。那个人为了一条只有张脸的蠢人鱼拒绝了她,之后过了几年她才又看中了沃克将军——而塞切尔就很懂得谁才比较珍贵。
她沉默下来,不能否认沃克将军说的有一点还算对。
长辈的地位与形象是会多少影响到孩子的资源与人脉的。
包括今晚一开始带着尼克去见的那些军部的人,他们都是看在沃克将军的面子上,才对尼克笑颜有加的。
看着妻子沉默了,塞切尔知道自己已经说服妻子了,“没人在他头上给他撑着,还有个职位比他高、跟他关系不对付的大哥,谁知道维诺那个疯子会不会使劲针对尼克。”
中年男人看了同样若有所思的小儿子一眼,心下稳了一些,继续道:“就看今晚维诺那个见谁刺谁的疯劲儿,之后肯定不欺负尼克就不会罢休的。”
“那时候尼克倒是身上没有污点,但他在军部的路能有多顺?”
一顿话下来,母子俩没人再说话了。
沃克将军又放软了声音,凑过去搂住红着鼻尖不语的夫人,轻声哄道:“别气了,我也是想让孩子的路尽量走得轻松些,这次停职查处真的不算什么。我认识监察部那边的人,跟他们说一下就没事了,连尼克的档案上都不会留下痕迹。”
宋黎玥轻轻吸鼻子,鼻音还带着哭腔,“真的么?”
“那当然,你还不信我。”沃克将军安抚地冲她笑笑,心下终于松了口气。
可算是哄好了。
尼克勒斯在听着父亲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他在心底淡淡嘲讽,这些话父亲自己信么?
监察部接过了皇帝的指令来查他,还有人敢听他父亲的话,说给他抹掉查处记录就抹掉?他父亲是觉得自己的话比君上的指令还管用么?
这些话骗骗久在家中的母亲还行,他却是一个字不信的。
但他不想这时候反驳出声,就让母亲先安心一会儿吧。
尼克勒斯似乎是第一次感受到父亲的另一种面向,那种一瞬间被最亲近的人排斥开、成为外人、被无故扎了一身刺的感受让他感觉格外疲惫。
他知道,自己在那一瞬间,是被父亲拉来挡木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