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摘下眼罩，看向说话的方向，就算是室内没有太刺目的光，但在黑暗中长大的他依然被刺激到流出眼泪，他没管身体的本能反应，而是盯着站在客厅的小男孩。

　　小男孩比他高很多，五官秀气，表情中满是好奇。

　　但没有他想象中的排斥。

　　女警将他放在地上，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温声对方年初解释道：“小初，他叫闻惩，在地下室长大，刚出来不能见光。”

　　她说着，走向桌面要拿纸巾给闻惩擦眼泪。

　　方年初睁大了眼睛，他几步跑到闻惩面前，用衣袖帮闻惩擦干净他脸上的泪水，然后将眼罩重新给他戴上。

　　在眼前世界陷入黑暗中的时候，闻惩听到方年初的声音：“你以后就是我弟弟了，谁要是敢欺负你，你就跟我说。”

　　闻惩的名字一看就是父母不用心，甚至充满恶意才取出这种名字。

　　女警将闻惩改名为方温城，同音的字，但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方温城和方年初一同上学，俩人年纪不一样，方温城也从来没上过学，他从一年级慢慢往上读。

　　但他特别聪明，面对从未接触过的小学课本学习得极快，不过半年的时间连跳好几级，直接和方年初同班。

　　方年初很高兴，每天上下学都和方温城一起，而在放学后，俩人又会一起做作业，家里的父母不管多忙碌也会准备好丰盛的晚餐。

　　方温城过了好几年这种日子，差点以为自己是个正常人，他已经很久没有对鲜血产生渴望了。

　　他想，也许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但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他又生出好多年没有的残暴念头。

　　那是方年初被高年级的学生堵住的日子，因为方年初平时太好说话加上零花钱多，所以被这群人盯上。

　　方年初性格温和，很少和人起冲突，但不代表他会怕这种人，面对这些高年级的敲诈，他也没纵容，冲上去和这群人打了一架。

　　他爸妈都是警察，他自然从小就有锻炼身体，他动作很快，在一拳捶到对面老大的脸上时，对面都没能反应过来。

　　但对面人多，在反应过来后将他团团围住。不过方年初打架挺狠的，这群人也怕了，没打多久就撤了。

　　方年初顶着一脸的伤去找做值日的方温城，方温城看到他脸上的伤一愣，放下手上的扫把问：“你和人打架了？”

　　他摸了下方年初脸上的伤，方年初疼得“嘶”了一声。

　　方温城的神色顿时就变了。

　　方年初没把这事当一回事，对方温城说遇到高年级的混子，还让方温城以后都不要单独行动，要和他一起走。

　　方温城看着方年初脸上的伤，表情很冷地应下。

　　方年初撞了下方温城的胳膊，又捡起地上的扫把，对方温城说：“不疼的，你不要担心啦，快来，我们一起打扫，打扫完赶快回家，昨天老爸说今天做红烧排骨！”

　　方温城收起眼中的冷意，露出一个乖巧的笑。

　　没过几天，方年初就听到同学讨论起学校里的几个小混混，说那几个人从游戏厅回家的路上被人套了麻袋，打得浑身都是伤。

　　其中有个被砖头砸了好多下脑袋，不仅肋骨断了，连脑袋都差点开花，要不是被路人发现，估计会死在麻袋里。

　　小混混家里气急败坏地报警，但这事不知道是谁做的，附近根本没有监控。而这群小混混平时的仇家又太多，才小学就认识不少社会上的人，也无从调查到底是哪个仇家做的。

　　这顿打也就只能白挨了。

　　方年初听到这个消息还挺高兴，他对方温城说道：“真是恶人自有天收啊！不知道是哪位行侠仗义的勇士，太厉害了！”

　　方温城“嗯”了一声，在方年初看不到的角度，他轻轻揉了下手腕。

　　抡砖头的时候太用力，差点扭到手腕，这几天都在疼。

　　方温城刚开始打那几人时心中只是对于这几人敢伤到方年初的不满，但当他看到麻袋上渗出的血迹时，感觉自己身体的血都躁动起来，他表情亢奋，一下又一下地打着这群人。

　　这个期间他仿佛变了一个人，眼睛猩红，血溅到他唇上被他舔干净，他感觉精神飘飘然的，有种难以言喻的痛快。

　　他心里隐约有种想要打死这些人的念头。

　　几道路人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他这种危险的想法，他猛地被惊醒。

　　方温城看了眼麻袋，将砖头放进书包中，然后头都不回地离开。

　　一连走过两条街，他才将砖头丢进垃圾桶，然后回到学校。

　　方年初问他刚刚人呢，他说自己肚子疼在厕所。

　　从这件事之后，方温城发现要压不住嗜血的情绪了，他在外人面前很冷淡，不和其他人有过多的交谈，在家人面前乖巧无比，将心里这些想法都藏得严严实实的。

　　因为他知道方年初不喜欢。

　　方年初和他不同，从小就有爱心，在路上见到翅膀受伤的鸟都会带回家养着。

　　平时身上还会随着带着一小包猫粮狗粮，在遇到流浪猫流浪狗都会给它们喂一点吃的。

　　每当这个时候，方温城都会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流浪猫狗，他盯着流浪猫狗看了许久，流浪猫狗被他吓得呜咽，但又在方年初的抚摸下放松。

　　方年初还以为他怕流浪猫，对他说道：“你摸摸，毛茸茸的好可爱。”

　　他伸出手摸了下，没感觉到可爱，只想掐住它的脖子。

　　但他看着方年初亮闪闪又对动物充满怜爱的眼睛，他收回手，对方年初笑了下：“是挺可爱的。”

　　后来，他依然会长久地看着这些流浪动物，但更多时候，他的视线是在看方年初。

　　方年初性格好，成绩好，在班上的人缘好，放学路上也总是会被小动物碰瓷，他生来就和方温城完全不同。

　　方温城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不是嫉妒，而是害怕。

　　他害怕方年初，明明方年初总是笑着喂小动物，性格也软乎乎的，但他就是害怕。

　　年纪小的时候，他还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对方年初生出害怕的情绪。

　　就算在小时候，他被那对变态的父母狂揍也不会害怕，怎么会怕方年初这个毫无威胁，软绵绵的食草动物呢？

　　但他在初中时仿佛明白了。

　　在他百无聊赖逮到一只蝴蝶，将蝴蝶的翅膀撕下来丢在地上时，身后突然传来方年初的声音：“阿城。”

　　方温城浑身一僵，竟然下意识地想藏起手上的蝴蝶。

　　他回过头，对上方年初担忧的视线。

　　方年初的目光在蝴蝶上停留了几秒，他表情顿了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担心地问道：“你心情不好吗？”

　　方温城看着眼中只有自己的方年初，心里在这一刻升起奇异的满足感。

　　这是一种比鲜血溅到他身上还要刺激兴奋的情绪。

　　方温城突然就明白为什么会害怕方年初，因为不想方年初用厌恶的眼神看他——

　　他心跳很快，黑色的眼珠隐隐泛着红色，他将蝴蝶放到一旁，对方年初说道：“最近有好多女生跟你告白，你不会谈恋爱吧？你要是和别人在一起，以后就送女朋友放学了，没人和我一起了。”

　　方年初有些愕然：“啊？谁说我要谈恋爱啦？我又不喜欢她们。”

　　他看着被方温城随手放在一旁的蝴蝶，小心翼翼地将蝴蝶捡起来放在手上，另一只手拍了下方温城的脑袋：“阿城，就算心情不好也不能伤害小动物呀。”

　　方温城的指尖蜷缩了一下：“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那我们一起给蝴蝶织个翅膀吧！”

　　方年初将蝴蝶带回家，用羽毛给蝴蝶做了另一半翅膀。

　　他特意将羽毛上色，深蓝色的翅膀看起来漂亮无比，可惜就算再漂亮，蝴蝶也没办法飞起来。

　　方年初叹气，又拍了下方温城的脑袋：“你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怎么能撕蝴蝶的翅膀呢？下次心情不好，来撕我吧。”

　　他说着，还对方温城伸出胳膊：“我绝对不反抗。”

　　方温城瞳孔一缩，他再次说道：“你不喜欢的，以后我不会做了。”

　　俩人一起长大，同个小学、初中、高中，就连大学都在一个学校。

　　俩人的大学是医学院，方年初选的是心理专业，方温城选择的是临床专业。

　　临床专业要学习解剖，方温城每次上课都很入迷，别人会不忍心的课程让他入迷万分，他喜欢将手术刀插进动物身体里解剖的感觉。

　　方年初每天和他见面都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方年初不太喜欢这些刺鼻的味道，都会拉着他去宿舍洗干净再出门吃饭。

　　方温城的性格有些孤僻，和室友相处得不好，有个室友说见到他就害怕，怎么都不敢和他一间宿舍。

　　方年初还上门理论过，说方温城哪里吓人了？

　　他室友说：“方温城的眼睛太黑了，和他对视会害怕……”

　　他说这话时，也没避开方温城。

　　方温城双手环胸站在宿舍门口，就算自己被说，表情也是不痛不痒的，看室友的眼神宛如黑色的潭水，没有一丝光亮。

　　室友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方年初看不得方温城被宿舍的其他人讨厌，他和方温城商量了下，打算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住。

　　方温城听到要和他单独住，黑沉沉的眼睛闪过亮光，他说：“我想和哥哥一起住。”

　　方年初心想这哪里吓人嘛！明明是个可爱又乖巧的弟弟！

　　不过看弟弟总是会有滤镜的……方年初打量着方温城，表情沉重地问道：“难道你看起来真的让人害怕？”

　　方温城对他乖乖地笑了下。

　　方年初又不确定了。

　　后面方年初还问了下自己的同学，方温城在学校里还是挺有名的，长得好看，成绩优秀，还经常在课上被老师夸解剖手段干脆利落，以后一定是个好医生。

　　同学听着他这个问话，挠了下头发，凑近说道：“这可是你自己问的啊。我跟你说，你弟虽然好看，但看起来确实有点吓人，尤其解剖课的时候……别人都会舍不得即将被解剖的小动物，只有你弟……每次都是第一个动手。而且他平时不怎么笑，但在解剖的时候，是笑着的。”

　　方年初愣了下，他想了下这个画面，方温城唇角微扬的解剖动物，好像是有点吓人。

　　这天方年初和方温城一起在学校食堂吃饭，方年初忽然问道：“阿城，你开心吗？”

　　方温城夹菜的筷子顿了下：“怎么这么问？”

　　方年初扒拉着自己碗里的胡萝卜，他不喜欢吃，都夹给了方温城：“就是随便问问，你要是不开心就跟我说。你在学校没什么关系好的同学，我担心你有事憋在心里。”

　　方温城：“不需要其他人，我有你就够了。”

　　方年初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儿都没能说出话。

　　这种话似乎有点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