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接纸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着池海，声音有些小：“我没见过，不过医院里的其他人都有见过。”

　　他说着，还指向王院长：“院长叔叔也见过。”

　　王院长嘴角微抽：“我是见过，就在医院的走廊，我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鬼从走廊尽头飘过……”王院长很怕鬼，说到这就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男生眨巴着眼睛，眼睛里还有泪水，但是唇角却露出一个笑：“可能柚子的鬼魂跟我一样讨厌你们吧！”

　　池星一直在观察着这个男生，虽然聊了没多久，但这个男生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太正常，只是不知道这个不正常，是在进来前就不正常，还是在医院中才变得不正常。

　　不过这个男生对池星的到来显然是欢迎的，不等池星询问，他就继续说道：“我是因为偏科被送进来的，我喜欢文字，不喜欢数学，看到那些字母符号就犯困，我爸妈觉得我脑子出问题了，把我送到医院。”

　　“我在这里认识了很多人。”

　　他看起来数学确实很差，还要掰着手指头数道：“有哈密瓜、柠檬、芒果……我觉得他们没病，但是他们说自己有病，没过多久，他们都病好出院了。”

　　“后来我又认识了柚子，柚子也说自己没病，我听到柚子这么说特别高兴，对呀，我们没病呀！”

　　他一脸认真地对王院长问道：“院长叔叔，我只是偏科，更喜欢文字，我真的生病了吗？”

　　“如果我真的生病了，那我知道自己生病了，是不是马上就能出院了？”

　　王院长对上这个男生的眼睛，感觉心头一凉，莫名从男生眼中看到了仇恨的光芒。

　　王院长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大口喘息着，被一个小孩子的视线吓到，他脸上有点挂不住，对池星和池海尴尬地说道：“你们先聊，我去茶水间给你们倒点水。”

　　他踉踉跄跄地走出房间，茶水间的方向都走反了，还是男生高喊了一句：“院长叔叔，你走反啦！”

　　王院长离开后，池星也收回自己看着男生的目光，池海凑到男生身边问道：“你室友跳楼，医院又闹鬼，你还敢一个人住在这间病房，你真不害怕吗？”

　　男生在发呆，听到池海的话，他缓缓转动了下眼珠，对着池海问道：“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如果真的有鬼，他为什么不来吓我呢？我住在这，就等着他回来找我呢，但是好多人都看到他了，除了我。”

　　池海看不到鬼，也不知道柚子的鬼魂还在不在，他扭头看向池星。

　　池星走到窗边打开窗户，但是没能成功，窗户被封上了。

　　“就算医院里的所有人都看到他的魂魄，你也看不到他，不是吗？”池星站在窗前，随意说道，“医院到底有没有闹鬼，你比谁都更清楚。”

　　男生发呆的神色总算回过神，他看着池星的背影，憋出来一句：“你好聪明，你怎么能发现的？”

　　“因为他的魂魄不在。”

　　如果柚子的怨念很大，池星离住院部很远就会发现，但池星一直到走进病房都没察觉到柚子的魂魄，说明他的魂魄压根不在医院，魂魄都不在医院，那闹鬼肯定就是假的。

　　再联想到这男生不太正常的心理状态和古怪的态度，这闹鬼的事十有八九和他有关系。

　　池星的话让男生瞳孔一缩。

　　池海莫名其妙地看着俩人：“你们在说啥呢？”

　　池星没回他，反倒是男生看了池海一眼，自言自语地问：“我记得你们是一家人，怎么智商差距这么大？”

　　“害，你这小孩还挺毒舌！”池海怒了一下之后，还是厚脸皮问道，“所以是啥意思？”

　　“柚子死了，我害怕，我不想继续待在医院，是我悄悄扮鬼吓唬其他人的，只要这件事闹大，我爸妈肯定会接我回家的。”男生的声音很轻，“我想回家。”

　　“而且我扮鬼的时候，看到医院这些人害怕的样子，我感觉好爽。”男生又咧嘴笑了起来，“柚子地下有灵也会和我一起吓唬他们的。”

　　池海有些震惊：“所以医院不是真的闹鬼，都是你在做鬼？”

　　男生得意地嘿嘿笑了起来：“对啊，是不是很好玩？”

　　“那个黑心鬼院长估计吓死了，都把你们请来了！”

　　男生的笑刚开始还很得意，但想到柚子的死，他唇角的笑又倏地消失，他凝视着池星说道：“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鬼，如果有的话，你要是见到柚子，帮我转告他一句话吧。”

　　池星：“你说。”

　　“老子早晚要烧了这个破医院！”

　　池星哑然。

　　男生看了池星许久，又问了一句：“你会帮黑心院长吗？”

　　池星还没说话，池海接了一句：“肯定不会啊，这种医院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到时候让池家直接收购，搞出个正经的精神病院。”

　　男生的眼睛亮了下，随后又变得黯淡：“柚子要是没出事，也能等到这天就好了。”

　　然后他又问了一句：“那我是不是就能出院了？”

　　池海感觉他年纪小小的关在这种医院里实在可怜，总觉得他精神状态都被关出问题了，池海拍了拍男生的肩膀：“马上就能出院了，就是出院后你得去看看心理医生。”

　　“我觉得我不需要看心理医生。”男生很冷静地说，“需要看心理医生的是我爸妈。”

　　池海一愣，然后竟然觉得这话十分有道理。

　　池星则想着柚子的魂魄在哪里，能在深夜跳楼自杀的人怨念都很重，不在出事的地方，那就是跟在别人身后。

　　是跟在那位对他们避而不见的李医生身后还是他父母身后？

　　应该也不是李医生，医院就这么大，他要是跟在李医生身上，一开始遇到的那些鬼早就跟他说了。

　　池星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王院长呢？去倒水怎么人没影了。”

　　男生咧嘴笑了起来：“这个时间点，柚子爸妈要来医院闹事了，他们每天都是这个时间过来，黑心院长应该去劝人了。”

　　男生猜得没错，王院长从病房里出来后被吓得浑身都是冷汗，去倒茶的时候手都在抖，他正端着茶杯磨磨蹭蹭不想回病房的时候，听到小护士焦急地喊他说那对闹事的夫妻又来了。

　　之前他听到这话只觉得心里烦躁不堪，但今天他听到这对夫妻又来了竟然松了口气！

　　他宁愿去对付不讲理的活人，也不想接下来看到鬼！

　　王院长急匆匆地放下水杯，整理了下自己的西装，然后大步走到门口。

　　刚到门口，这对夫妻就冲着他走了过来。

　　王院长的私立医院价格不菲，能将孩子送来看病的家庭普遍都不差钱，就算每天来找麻烦，也没上来就破口大骂。

　　但这种家庭也是最难解决的，不缺钱，想用钱摆平都不行。

　　人家要么就是只要讨一个公道，要么就得花非常多的钱。

　　王院长客客气气地对俩人打了声招呼，然后将俩人请到办公室，夫妻俩面色憔悴，没一个人用正眼看王院长。

　　接下来的对话都是最近一段时间中一直在重复的拉锯战，双方互相认定都是对方的责任，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各种词汇冒个不停。

　　说到最后，王院长也来了点火气，他拍了下桌子：“尤亮出院的时候病情已经恢复了，我倒是想问问，是不是你们又对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导致他心理压力太大所以才会跳楼自杀？”

　　坐在他对面的中年女人脸色苍白，头发也乱糟糟的，她嘴唇颤动着说道：“我什么都没说，我都是为了他好，我们在外面拼死拼活赚钱都没说压力大，他一个小孩子压力大什么？都是你们医院的错！”

　　王院长冷漠地说道：“我们医院按照规章办事，从来没出过错，他最后跳楼的那几天都在家，绝对是你们说了什么刺激到他了。”

　　“那为什么不在家里跳楼要跑到医院？！”坐在王院长对面的中年男人也穿着西装，不过他的西装看起来皱巴巴的，一看就是没心情熨烫。

　　王院长对这个问话哑口无言，也是，就算和父母吵架，也不至于深夜偷偷溜进医院在医院跳楼吧？

　　王院长换了副嘴脸，他报出一个数字，同时悲痛地对这对夫妻说道：“对于你们儿子的遭遇，我深表同情，但人死不能复生。”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你们平时对他多些照顾和关爱也不会到今天这一步，说到底，都是你们太疏忽对孩子的管教。”

　　说到最后，他都不忘把责任悄无声息地推到这对夫妻身上。

　　不过说完这话之后，王院长感觉有点冷，他将空调温度调高，裹紧了西装外套。

　　这对夫妻也觉得有点冷，但是也没多想，只认为是空调温度过低。

　　这对夫妻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这敲门的人没什么礼貌，敲了几下后直接推开门，露出一个小脑袋笑容灿烂地问道：“院长叔叔，你怎么倒着茶人就不见了？”

　　在他身后还站着两个人，池海和池星。

　　王院长连忙站起身迎接，但那对夫妻看到池星先是吃惊，随后差点在沙发上没能坐稳。

　　王院长和人精似的，瞅着这对夫妻俩惧怕池星的模样，脑中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转头对夫妻俩笑着说道：“瞧我忙得把邀请池大师来医院的事都忘了说。”

　　“医院最近不是闹鬼嘛？我就把池大师喊来了。”

　　他笑眯眯地看着这对夫妻：“池大师说不定能让你们也见到尤亮呢！”

　　正常父母听到能见死去的孩子，第一反应都是不可置信或者是惊喜，但这对夫妻脸上最先流露出的竟然是心虚和愧疚。

　　这对夫妻都不敢抬头看向池星，额上不断有冷汗流下。

　　王院长见此大声说道：“我就说人都出院了，怎么还能把事情赖到咱们医院呢？”

　　他斜睨了这对夫妻一眼，然后又客气地将池星迎进办公室，池海要顺手关门的时候，那男生也挤了进来。

　　池星对王院长开门见山地说道：“尤亮的魂魄不在医院。”

　　王院长愣了愣：“啊？那怎么会闹鬼？”

　　池星瞥了一眼男生，没将他做的事说出来，而是随便编道：“可能是其他的鬼吧。”

　　中年夫妻听着池星和王院长的对话，男人忍不住开口说道：“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这么封建迷信呢？还有我家小亮都已经火化了！啥魂魄不魂魄的！死者为大你们不懂吗？当着别人父母面前说这些，你们还有良心吗？”

　　他语气愤怒，但仔细一听，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不像是怒气冲冲，更像是害怕。

　　女人忌惮地看了眼池星和池海，拉了下男人的衣袖，示意他闭嘴。

　　池海有些疑惑：“你们不封建迷信，怎么听到医院闹鬼不敢晚上来？”

　　男人一噎，没能说出话。

　　王院长仗着池星和池海是自己的靠山，也阴阳了夫妻几句。

　　池星没和这些人嘴炮，而是看向站在办公室角落的一个鬼，这个鬼浑身都是血，但和池星之前猜测的怨气很重不同，他身上几乎没什么怨念，他平静地站在角落中，平静地看着家里人和王院长的唇枪舌剑，然后平静地和池星对视，接着又将视线放到同样安安静静坐在沙发角落处的男生身上。

　　池星同样平静地问道：“既然你们不相信，不如让你们面对面说清楚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这话音刚落，还在互相争吵的王院长和夫妻都同时住嘴，下意识看向他的方向。

　　王院长咽了下口水：“和谁面对面？”

　　池星：“尤亮。”

第155章 争吵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 不管是王院长还是那对尤亮的父母都没敢发出声音。

　　倒是坐在沙发上的男生拍着手笑了起来，他眼睛亮闪闪的：“真的还能见到尤亮吗？”

　　他是所有人当中，唯一一个真心想要见到尤亮的。

　　站在角落处的尤亮看向他的方向，可惜男生看不到。